柔情鬼绝望的凝视（女鬼的人性微光）

以现代文明的视角看，《水浒传》的世界，堪称人间地狱。

庙堂昏暴交加，江湖也充满弱肉强食的邪恶。所谓的梁山豪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鱼肉一方的恶霸，或者血债如山的魔头。

例如滥杀无辜的黑旋风李逵，抢劫民女的小霸王周通，将客商骗上贼船，开到江心要么“板刀面”要么“馄饨”伺候的船火儿张衡，以及，用结义兄弟的鲜血染红自己顶戴的宋江……

更骇人听闻的，是十字坡的黑点老板，“母夜叉”孙二娘，遇到腰缠万贯的外地富人从此路过，吃饭住店，就用蒙汗药将其麻倒，杀人越货；

甚至把受害者分尸剁馅，做成包子出售！

说她是个丧尽天良的女鬼，毫不为过。

但即使如此，她也曾有过偶尔的人性复苏，和片刻的柔情，令人细想之下充满嗟叹……

01

魔头之间的“相濡以沫”

孙二娘第一次登场，是和武松的对台戏。

当时的武松，用最野蛮的私刑为兄长报仇，挥刀杀死潘金莲和西门庆，但由于他是都头，六扇门里有朋友，于是被从轻发落，刺配到孟州充军。

他和两个解差一起，路过孟州城外的十字坡，来到当地唯一的酒店歇脚。

老板娘亲自接待武松等人，武松发觉：此人气度不凡，不像寻常的家庭主妇，更像个练家子。

江湖经验丰富的武松，顿时起了警惕，当年他在江湖豪客云集的柴进庄园，就曾听说“孟州十字坡有个神秘的酒店，多名富商进去之后，有来无回”的风言风语。

老板娘亲自给武松等人倒酒，两个解差一饮而尽，色眯眯望着老板娘。

武松没喝，悄悄倒掉，还故意装醉，和老板娘逗贫嘴，问包子到底是人肉馅还是狗肉馅的。

一边满嘴胡话，一边假装醉倒。

此时，老板娘抽出随身的剔骨屠刀，盯着“醉死”的武松和两个解差，面露狞笑。

然而，“醉死”的武松突然一跃而起。老板娘顿时一惊，但她也会武功：

“臭小子，你以为你没喝药酒，就能逃过老娘的手心吗？姑奶奶号称母夜叉，从没失过手！”

然而，孙二娘不认识武松，低估了武松的实力，双方交手没几个回合，孙二娘就傻了眼——她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她被武松扔进酒缸，酒坛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此时，一个农家汉模样的壮小伙子，从后堂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武松的脚下：

“好汉爷爷饶命！我的糟糠之妻有眼不识泰山，死有余辜。以好汉爷的盖世武功，如果宰了经师不到、学艺不高的贱内，就像碾死一只臭虫，反而脏了好汉爷的手。”

“小人贱名张青，外号菜园子；我贼婆娘叫母夜叉孙二娘。我们两口子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鼠辈，相依为命、苟延残喘。如果小人夫妇有好汉爷的半分功夫，何至于干这种无耻营生？”

一边说着，张青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孙二娘也从酒坛子里爬出来，接连求饶。

武松心软了，细问之下，得知孙二娘早年也曾有过悲惨的身世，后来学了些武功，但不足以闯荡江湖，便在此地开黑店混日子。

同时，她和武功比自己更差的江湖小人物张青，结为夫妻，搭伴过日子，或者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苟活于乱世——也算是一种相濡以沫吧。

武松听罢，也想到了自己七颠八倒的身世，也和孙二娘夫妻倾诉。

这几个人，都有着杀人命案，罪孽累累，却由此一见如故……

02

类似爱情，却没有根基

此后，孙二娘一直对武松倍加关照。

武松到了孟州，被牢城营的二世祖衙内“金眼彪”施恩看中，笼络为私人打手。

施恩也并非善类，牢城营对新来的配军，动辄“一百杀威棒”，酷刑令人发指。

施恩的牢头父亲，显然是个心如蛇蝎、枉披人皮的酷吏，而施恩也从无一言之劝。

他在孟州的最繁华地段“快活林”开了一家大酒店，其启动资金，肯定有极高的比例，是从犯人那里敲诈来的——花够了钱，可以免杀威棒。

但施恩的酒店，被另一个来头更大的恶霸蒋门神，以暴力夺走。施恩打不过蒋门神。

武松应施恩之邀，三下五除二，把蒋门神打翻在地，逼着蒋门神把酒店还给施恩。

武松成了牢头赏识的红人，一时混得风生水起。

孟州城外的孙二娘得知，暗中告诫武松，今后一定要倍加小心，防人暗算。

果然不出所料，蒋门神其实是当地武官张都监和张团练一家的“白手套”（资产代持人），武松稀里糊涂得罪了那两个大官儿，被其设局，打入大牢。

武松打败了蒋门神，但并未致其重伤，无论怎么给武松罗织，也判不了重罪。

于是，二张将武松发配到其他地方，并在路上派出几个杀手，令其将武松“做掉”。

但二张等脑满肠肥的官僚，低估了武松——武松是北宋末年名列前茅的顶尖高手，即使日后在梁山，除了卢俊义、鲁智深、关胜等寥寥数人，武松基本没有对手，他比林冲都不差。

武松暴怒之下，不仅反杀了所有的杀手，而且半夜潜入张都监的官邸，将其满门屠尽，蒋门神和武松战不到两三个回合，就被武松砍了脑袋。

杀死地方官员、沦为朝廷要犯的武松，无处可去，孙二娘主动收留了他。

孙二娘对武松格外热情，而张青则像仆人一样，按照孙二娘的吩咐，对武松好生照顾。

或许，她爱上了武松。和勇武过人的武松相比，孙二娘的老公张青，简直不值得一提。

但是，武松在暂时躲过风头之后，依然决定要离开，准备找个山头落草。

武松是个非常现实的江湖人。

他深知，如果行踪暴露，府衙大军前来抓人，自己人单势孤，而孙二娘夫妇的武功，不足以和自己搭档，来共抗强敌。

哪怕孤身一人，武松或许能从千军万马之中设法逃生，但孙二娘如果在身旁，反而会拖累自己。

爱情往往要讲“门当户对”，对于终日厮杀的江湖人，武功是最终极的硬通货。

四五流功夫孙二娘，和强一流身手的打虎猛人武松，就像一个中产和另一个巨富，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留不住武松的孙二娘，给了武松一套行者的服装，恋恋不舍地目送武松离去。

从此，武松冒充头陀，披头散发遮住脸上的“贼配军金印”，远遁他方。

随后，武松成了二龙山的三巨头之一，另外两人，是与之旗鼓相当的鲁智深，和青面兽杨志。

从此，孙二娘的存在与否，对武松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03

可叹的江湖边缘人

武松落草后不久，孙二娘夫妇的黑点生意也暴露了，还有曾经雇佣武松当打手的施恩，也成了勾结武松的嫌疑犯。

不得已之下，他们也投奔了二龙山，成了武松的小弟。

按理说，孙二娘对武松，可以说有过很大的恩情，施恩也是武松的故交。

但无论她，还是施恩等人，在武松主导的二龙山，仅仅是小角色。

但是，最危险的冲锋陷阵，却少不了他们。

当呼延灼前来攻山，孙二娘两口子率先出战，七八个回合便匆匆败走。

幸好呼延灼不肯追杀这类“杂鱼”，否则孙二娘有死无生——这位双鞭大将，是足以和鲁智深大战四十回合不分胜负的狠角色！

没有更强实力，或曰没有更高的杀人“技能”，在血雨腥风的江湖，就没有地位。

这和战国乱世的“弱国无外交”，是完全一致的土匪逻辑、畜生道法则。

再往后，梁山大军前来，二龙山的三巨头，和呼延灼握手言和，同归梁山。

掌握梁山实权的宋江，对呼延灼、杨志这类武功绝顶，在体制内不得志的人物，情有独钟，私下对他们说：

我们杀人防火是为了受招安，你们将来都能进入朝廷中枢，建功立业……

至于孙二娘，跟着一起上了梁山，也依然是小角色，在一百零八将中排名倒数。她怎么想，毫不重要。

武松和鲁智深，是坚决反对招安的派系大佬，这两大高手的实力总和，可能比卢俊义都不差，因此，宋江不得不忍让他俩几分。

相比之下，作为武松故交的孙二娘，却不得不老实闭嘴，甚至不得不刻意疏远武松。

因为，最拥护招安的，大都是来自体制底层的实力派武将，如卢俊义、呼延灼、关胜、董平、张清之类。

对这几位“太爷”，孙二娘更惹不起。她在梁山毫无存在感。

孙二娘，和她的老公张青，都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唯有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招安后，孙二娘夫妇，依然是冲在最前面的走卒，征方腊时，稀里糊涂死在了乱军之中。

临终前的母夜叉，或许依然对和武松之间的片刻柔情，念念不忘，这是她此生最美好的瞬间。

然而，对平生波澜壮阔的武松而言，孙二娘只是匆匆而过的一朵小小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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