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理性思维能力很强(应当像写诗那样写哲学)
作者: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 许志强,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维特根斯坦的理性思维能力很强?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维特根斯坦的理性思维能力很强
作者: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 许志强
一个难懂的哲学家
维特根斯坦的形象一直以来散发奇特的魅力。正如有论者指出,他对二十世纪哲学发展的巨大贡献还不能完全解释这种魅力;即便是不关心分析哲学的读者也会觉得他引人瞩目。这一点是很有意思的。
他是一个难懂的哲学家。例如,他把哲学视为描述性而非理论性的观点,初看好像并不难解,但是读相关著述,如果不具有心理学和数学的基础,就根本读不下去。那么,圈内人、专业研究人士,就能准确地理解他的思想了吗?好像也不一定。1945年,维特根斯坦在为《哲学研究》所写的序言中说,之所以考虑出版此书,主要是因为“我违乎所愿地了解到,我的成果在通过授课、打印稿和讨论得到的传布过程中,遭到多种多样的误解,或多或少变得平淡无奇或支离破碎,这刺痛了我的虚荣心,久难平复”。
而他去世后出版的著作,绝大多数是由他的学生编辑的,有些是讲课笔记,有些是未定的打印稿,有些是札记、手稿的摘编,未经作者本人审定和授权,究竟能在何种程度上准确还原他的思想当然是可以质疑的。这么说不是要贬低学者的工作努力(高水准的释读和翻译岂容抹煞),更不是要把哲学家的思想描绘得一团神秘而难以触及,而是说,维特根斯坦对他自己的人格、思想和品味提出极为严苛的要求;他对价值的降格、稀释和败坏常常感到难以容忍的失望,受到刺伤的何止是所谓的“虚荣心”。
作为语言艺术家的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有着常人不具有的神秘的意志力,一种超凡成圣的意志。他表达过这样一个观点:人们感到某一种学说难懂,这往往不是一个智力问题,而是一个意志问题。瑞·蒙克的《天才之为责任:维特根斯坦传》给人的一个印象,便是传主超乎寻常的求真、求完美的意志。他的气质也是典型的艺术家气质:酷爱变化的流浪癖,和贝多芬一样的神经质火爆脾气(这是他的情人对他的描述)。这两种意志——哲学家的严谨和恒定、艺术家的激情和厌倦如何协调,说来真是个有趣的谜,而这构成了维特根斯坦的传奇的人生。
作为分析哲学家、罗素的爱徒,维特根斯坦同时也属于西方哲学史上的意志哲学这一脉。他的思想受到叔本华、尼采、克尔凯郭尔的影响很深。这一脉哲人把艺术和哲学相提并论。以前的哲学领地中,艺术和哲学是并不平等的,柏拉图的《理想国》里没有艺术家的位置。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等大哲,对美学问题有系统研究,理念闳深,影响极大,但他们并没有说哲学家同时应该是艺术家。唯意志论这一派出现后,搞哲学的方式发生了一个变化,不仅艺术(音乐)被视为启示人生真谛的高等级存在——相较于语言文字的理性,音乐作为“前反思”的艺术无疑更具优越性,而且哲学家成了文学家,是文体感出色、甚至颇富原创性的语言艺术家。叔本华、尼采、克尔凯郭尔、维特根斯坦等,他们个个都是如此。且不说尼采、克尔凯郭尔的文章着实影响了一部西方现代文学史(这一点在我们的欧美文学史教学中强调得不够),他们著作的内涵(宗教、人生、美学、教育、爱欲、心理学等)和文学家处理的内涵是一致的,即便是著作中充斥数学等式和图表的分析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也被视为语言艺术家,其作品的艺术价值受到关注。
赫尔曼·布洛赫说:“逻辑,如同数学,是无风格的。”既然如此,维特根斯坦那些研究逻辑的著述如何取得令人瞩目的艺术风格,这似乎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了。它肯定不像我们谈论一件服装或一顶帽子的款式那么简单。
《文化和价值》一书的编者冯·赖特教授曾声称,作为语言艺术家的维特根斯坦理应在德语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他坚信,《逻辑哲学论》《哲学研究》的文学价值不会湮没无闻。
这个说法其来有自。哲学家本人就说过《逻辑哲学论》是文学作品。(“这项工作是严格的哲学工作,同时也是文学的,这么说并非胡言乱语。”)数学家弗雷格给《逻辑哲学论》的作者去信说:“读你的书的乐趣,不再是由于其已被知晓的内容,而是由于作者给予它的独特形式。于是这书的成就是艺术上的,而非科学上的,和说的方式相比,书中说的东西是第二位的。”弗雷格对此书的哲学价值没有积极的评价,但他看到其“独特形式”的艺术性质。换言之,也许他未能理解维特根斯坦的思想,但未必没有享受阅读此书的乐趣。
顺便说一句,弗雷格比当代很多学院批评家都更懂得艺术一词的含义,即艺术是一种在“内容”已被知晓的情况下仍不丧失阅读乐趣的东西。我们的学院批评家把“内容”的阐释视为文学研究的中心任务,这不仅和弗雷格的认知有差距,和维特根斯坦的精神更是格格不入。维特根斯坦说:“对艺术说什么都是困难的,倒不如什么都不说。”(《文化和价值》)对于文学批评圈的那些理论家和阐释狂,这倒是一个必要的警醒。
《文化和价值》:要求诚实的自我限定
诺尔曼·马尔康姆在《回忆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一文中写道,在剑桥举办的每周一次的家庭接待会上,维特根斯坦对“美学的论题可能提得最多”,他“关于艺术的深刻和丰富的思想是非常感动人的”。可惜马尔康姆和其他人都未留下这方面的详细记录。要弥补这个缺憾,大概只能去读《文化和价值》了。此书的内容驳杂,涉及哲学、宗教、历史、科学、教育、心理学、逻辑学、语言学、美学、艺术、音乐、道德,等等。不少人(例如笔者)为此书吸引,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维特根斯坦对艺术和文学的评论。他谈论贝多芬、勃拉姆斯、门德尔松、舒伯特、瓦格纳、约瑟夫·拉博等,还有歌德、卢梭、莎士比亚、班扬、格里尔帕策、克莱斯特、叔本华等,而这在他的其他著作中是看不到的。
在他的其他著作中看不到的,还有如下的沉思性的札记:
这个乐句于我而言是一种姿态。它潜入我的生活。我把它化为己有。
生活的无穷变化是我们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此也正是生活的习惯性特征的一部分。表情于我们而言端赖于难测性。如果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会怎么做鬼脸,会怎么动,那就不会有面部表情,就不会有姿态。——但真是这样的吗?——我毕竟可以反复听一首我(完全)记熟的曲子,它甚至可以由八音盒演奏出来。它的姿态于我而言仍是姿态,尽管我始终知道接下来要奏出的乐句。事实上,我甚至会再次感到惊讶呢。(在一定的意义上。)
维特根斯坦经常就美学论题提出一些美妙的问题。即便是他那些容易引起争议的评论(例如他对莎士比亚和马勒的质疑),其评论的视角也值得关注和体味。
《文化和价值》中译不到十万字,由格言警句式的短句子和短小节段组成。维特根斯坦的著作通常采用这种分行的札记体的写法。《逻辑哲学论》《哲学研究》也都不是长篇大论,遣词造句体现其一贯的文体倾向和特点,即追求一种高度精确的口语化的风格,一种迷人的精巧和深刻,比喻极为讲究。说他是一个出色的文体家,当非过誉。
维特根斯坦在札记中屡次谈及他的“散文写作”。他说,“我的风格像拙劣的乐曲”。又说,“我的写作经常只是结结巴巴而已”。而他在1933年写的一条札记则说,“应当像写诗那样写哲学”。什么意思呢?是说把哲学写得富于诗意或是写成美文吗?并非如此。他解释说,这样写就能清楚地标示出他的思考在时间中的位置,从而揭示出他其实“做不到那些自以为有能力去做的事”。
要探讨维特根斯坦的写作,这条札记恐怕值得玩味。他谈的是表达背后的诚实的问题。他所谓的“拙劣”“结结巴巴”,包括他那种非体系化的论述风格(他自称“稀疏的葡萄干”),等等,都是跟某种要求诚实的自我限定有关。他对“写诗”的理解是耐人寻味的。(许志强)
来源: 京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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