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孤独感（王家卫的迷情志）

重温《东邪西毒》那晚，一个人喝掉了大半瓶葡萄酒，忖：如果这酒的名字也叫“醉生梦死”，我又会借它来忘记什么人？

早年有一段时间给纸媒写小说，喜欢动用《东邪西毒》里的文艺腔，一点颓一点丧，一半贪嗔痴，一半笑淡忘。

金句也好，矫情也罢，一半明媚也好，一半忧伤也罢，所谓世间情事，不过就是A爱B，B爱C，C爱D......

情似连环，不可解，不可说，一说就是错。

《东邪西毒》里的欧阳锋信命书，他的命书上有这样一句：尤忌七数，是以命终。

而我逆反心重，偏要以七为数，写写影片中人的七种孤独。

1、欧阳锋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西毒欧阳锋的人生，是一场孤独的修行。

很年轻的时候，他就给自己打造好了浪子的标签，像传说中那只“无脚鸟”一样，认定自己“孤星入命”。

在宿命论的牵引下，他把一切选择交给老皇历。皇历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按现代人的理论，他这样做是在逃避自由。而逃避自由的目的，是为了逃避选择。逃避选择的最终指向，是为了不用承担自己做选择的后果。

是非成败，一切推给命运，反正不是我的错。

感情上，他也是这么操作的，面对喜欢的女人，绝口不先说“我喜欢你”，但是行动上却吊着人家。

不主动、不拒绝，紧跟着就是“不负责”。

欧阳锋的人生信条是：“如果你不想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你一定要跟我，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要为自己的选择付代价。无论我将来怎么对你，你都不能赖我。

年轻时的欧阳锋既自卑又自傲，拿捏着一个女人的爱，替自己攒着笑傲江湖的筹码。只是没想到，他的激将法偏离了预估的轨道。

他爱的那个女人不是遇钢便化绕指柔的水，她是另一把钢刀。

“你凭什么这么傲娇，一定要送到你面前才肯要”？

女人不惜赌上一生幸福，也要挫一挫他的傲气。于是，在与他缱绻一夜后，女人嫁给了他的大哥。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成了自己的大嫂，不知道那一刻的欧阳锋是不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反正后来，他成了一个杀手中介。

他用一种近乎自我放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世界那么大，他偏偏走进了沙漠。破屋茅檐、蓬头垢面、浪掷光阴。

曾经想要王图霸业的野心，消沉于大漠的夕阳里。放不下的那个女人，像家乡的桃花，岁岁年年入梦来，可他再也没有回过白驼山。

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死鸭子嘴硬。直到有一天，他假借黄药师之口安慰心碎的慕容嫣时，才发现开口说“喜欢”两字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也一直以为事业与爱情难以两全，直到他从洪七身上悟到，原来也可以“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情事，原本可以很简单，是他机心太重，把一切复杂化了。

当他终于领悟到自己错得太离谱的时候，挽回已是不及。他爱的那个女人，在郁郁寡欢了七年后病逝。临死前，托黄药师带给他一坛叫“醉生梦死”的酒，让他忘了她。

忘记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苏轼在妻子去世十年后，仍在吟咏“不思量，自难忘”。

欧阳锋虽然后来一把火烧了客栈，离开了沙漠，虽然最后混成了西方一霸，说不定也像苏轼那样：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2、黄药师 世间谁人都似你，世间无一人是你

东邪黄药师的孤独，缘于求不得。

世间有七苦，他独占一味品。而且品的方式，是放浪形骸这一路的。

首先声明，我不是在为渣男洗白。但是有时候，如果你看到一个男人一脸寂寞地流连花丛时，有可能他并不是在猎艳，他只是想忘记一个人。

忘记一个他永远得不到的女人。

为什么得不到呢？因为这个女人心里已经有了欧阳锋。

黄药师也很嫉妒，他会年复一年找理由去看她，却并不想把她争取过来。理由并不是因为“朋友妻，不可欺”（事实上他欺得可顺手了），而是他太清楚自己的劣根性：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毒舌女作家李碧华写：

当一个男人得到白蛇，她会渐渐变成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当他得到了青蛇，也会渐变为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却是要抬尽了头方可一见的皑皑天际柔情万缕新雪花。

所以，为了让自己爱的那个女人永远做树顶的嫩叶子，他就开始在树下滥点桃花。

一般人忘记前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现任，黄药师也不例外，不过他找的都是欧阳锋大嫂的替身。

像他这么骄傲的男人，最难消受的就是被喜欢的女人忽视的感觉吧？所以他招惹一个又一个别的女人，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平衡，还美其名曰：为了体验一下被人爱的感觉。

外人眼里的黄药师放诞不羁，只有他清楚自己的百年孤寂。他用放荡掩饰自己的失意落寞，醉生梦死中，品味着喧嚣中的孤独。所以，当慕容嫣的剑刺入他身体时，他脸上是求仁得仁的那种释然感。

“日日花前常病酒，平林新月人归后。”

3、慕容嫣 爱你恨你，问君知否

港台娱乐圈有一则悲伤的佳话，说是沈殿霞与郑少秋分开多年后，在一档节目里重逢。肥肥不甘心地再问秋官：你当年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呵！纵然各自五花马、千金裘，终是意难平。

幸而秋官回答：爱过。

等待答案的时候，肥肥内心的台词定然跟慕容嫣一样：“如果有一天我问你，你一定要骗我，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慕容嫣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遇见了黄药师。姑苏城外桃花林，她女扮男装与黄药师对饮。酒至酣处，黄药师借醉装傻，摸着她的脸许诺：“如果你有个妹妹，我一定娶她为妻。”

结果，当这个“妹妹”真出现的时候，黄药师却不肯兑现承诺。

慕容嫣深陷情网，进退两难，结果搞到人格分裂。女性人格的她情难自禁，千万里追着黄药师要一个结果，男性人格的他痛恨自己的没出息，想杀了黄药师一了百了。真个如吴倩莲唱的那样：既想爱，又要恨，我要不要忍？

慕容嫣忍到最后，在分裂中完成了进化。她日日和自己的倒影练剑，练出了雌雄同体的超越型人格，忘情忘爱，独孤求败。

从此，她独霸高处，用无敌的寂寞取代了无爱的孤独。

“便纵有，千情风情，更与何人说？”

4、桃花 你只是路过，却带来我的心魔

像慕容嫣这样的桃花，黄药师还采过一朵，她的名字就叫桃花，是黄药师的好朋友盲武士的新婚妻子，也是黄药师得到了的“惨白余灰”和“闷绿山草药”。

桃花的孤独，是深陷情欲中的孤独。

长日深林，水影斑驳，女人光裸的小腿，马匹健硕的躯体，王家卫的镜头语言充满暗示，那是一个成熟女性的欲望哀歌。

在她新婚那年，黄药师作为她丈夫的好友来家里作客。应该是黄药师先行的勾引，而她却动了真心。最后，三个人，一拍两散。

王菲在《百年孤独》里唱：

你属于谁的

我刚好经过

却带来潮起潮落

桃花的潮起潮落后，两个男人先后离去，在她开得最灿烂的年华，只能在马上独自寂寞。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5、盲武士 走遍天涯，走不出家乡一朵桃花

盲武士的孤独，最是极致。假如你同时被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背叛，你会不会痛骂自己瞎了眼？你会不会想要杀了那个狗日的朋友，休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很遗憾。盲武士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他既下不了杀朋友的手，也放不下对妻子的爱。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四处漂泊，逃避去面对这个烂摊子。

他的眼瞎，像一种隐喻式的自毁。一面是怪自己看错了人。另一面，可能是看到了不想看的画面，宁可眼瞎。

但人生就惆怅在，你的心不听从你的理智指挥。就算你走遍了天涯，依然忘不了家里那朵背叛的桃花。

他对西毒说，想在眼睛彻底看不见以前，再去看一眼家乡的桃花。但其实，他在动身去杀马贼之前，已经预知了自己的结局。

“世均，我们回不去了，对不对？”

所以他嘱托欧阳锋，如果天黑前他回不来，就转告黄药师，乡下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盲武士果然没有如期回来，欧阳锋也如约去了他的家乡。然后他发现，那里根本没有桃花，只有一个叫桃花的女人。

看到欧阳锋手里的汗巾，桃花知道了丈夫的死讯，哀哀哭了起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6、大嫂 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旁

看到桃花哭的时候，欧阳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黄药师每年都会来看他一次。

其实黄药师就是一只充当信使的候鸟，中途停靠沙漠是为了获取他的点滴，然后以此为供奉，去接近他的大嫂。

那个小轩窗下拈一朵桃花的女人，早已经开始后悔当年的一时意气。

当初的她，新婚前夜面对欧阳锋“你到底跟不跟我走”的逼问，答案是：

“为什么要到失去的时候才去争取？既然是这样，我不会让你得到。”

七年后，她守着那个长相酷似欧阳锋的孩子，幽幽地叹：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

大嫂的孤独，是坐困愁城的孤独。

这场爱的对决中，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赢的那个，直到揽镜自照，才知道自己输了。因为在她人生最美的年华，她最爱的那个人一直不在身旁。

她赢了姿态，却输了人生。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7、孤女 独立苍茫风满袖

孤女的孤独，是一名理想主义者捍卫自己理念的孤独。

弟弟无故被太尉府的人杀害，官府不愿得罪太尉府的人，不肯管这事。于是她拿全副家当（一匹毛驴外加一篮鸡蛋）当报酬，想雇一个杀手替弟弟报仇。

欧阳锋劝她把自己作价来卖，这样成功的希望大一点，这世上，没有人会因为一匹毛驴和一篮鸡蛋去卖命。

孤女没有被欧阳锋洗脑，她固执地在风沙里站着，站成了一座灯塔，等待着同样的理想主义者投奔。

最后，她等来了洪七。

整部片子里，洪七是唯一明亮。他帮孤女报了仇，却失去了一根手指，所得报酬不过是一个鸡蛋。

西毒问他值得吗？他说：不值得，但痛快。

人生最跌宕处便是“痛快”两字，高山流瀑，快意恩仇。

为什么那么多人甘愿引刀成一快，是因为不负少年头的意气实太激越，足以充实一个年轻人追梦的心灵。

但是像洪七这样的人，在古代社会也已经很罕见，不要说现代社会了。一切向钱看的年代，谁还会为了一个鸡蛋赌上一根手指？

所以，电影看到最后，依旧觉得孤独。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想学陶渊明叹一句：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所以不写了，还是喝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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