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棵树挺立在路两旁(牵挂着那一棵棵树)

来源:人民日报

一棵棵树挺立在路两旁(牵挂着那一棵棵树)(1)

图为塞罕坝机械林场风光。林树国摄

一棵棵树挺立在路两旁(牵挂着那一棵棵树)(2)

图为丁玉辉在测量树的胸径。王海平摄

从出生到现在,他始终与一种事物有着不解之缘——森林。

他叫丁玉辉,是土生土长的塞罕坝人,也是百万亩林场的第三代建设者。

2001年冬天,十九岁的丁玉辉与十几位林场子弟一起,坐着汽车下了坝。后来,又坐了几天几宿的火车,来到云南大理。在这漫长的旅途中,他憧憬着即将到来的部队生活。进了军营才知道,自己的具体兵种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森林部队,担负森林防火、灭火任务。

那一刻,丁玉辉的心中一阵雀跃。

出生于塞罕坝、成长于塞罕坝的丁玉辉,从小就喜欢森林,喜欢它的博大、深邃、静谧。告别塞罕坝前,他独自去了趟森林深处。那是一片落叶松林,树木高大粗壮,在落雪的映衬下,一切显得格外寂静美丽。丁玉辉在林中缓慢穿行,摸一摸这棵树,望一望那棵树。偶有枝杈上的积雪被风吹落,飘到他脸上,一阵清新凉爽。

关于森林的记忆总是美好的。至今,只要一谈到与森林有关的话题,丁玉辉的眼里就仿佛有光一般。

1957年,中共河北省委同意在围场县塞罕坝建立承德塞罕坝机械林场。翌年正式建场,总经营面积五十万亩。也就是在这一年,丁占仓加入造林队伍,成为第一代塞罕坝林业人。

丁占仓是丁继友的四叔。多年以后,高中毕业的丁继友在四叔的带领下,以临时工的身份走进塞罕坝机械林场三道河口分场,帮忙植树造林。就这样,丁继友成了第二代塞罕坝林业人。

丁继友喜欢坝上,喜欢夏秋两季湛蓝的天,喜欢冬季洁白的雪。虽是临时工,他对待工作却极为认真。这么一个吃苦耐劳又有责任心的年轻人,自然引起林场领导的关注。1976年,林场招工,丁继友被招进了林业队伍,成为一名采伐工。工资不高,活儿很累,但他很满足。

后来,丁继友认识了同为塞罕坝人的刘凤琴。在落叶松、樟子松、云杉、白桦树的见证下,两人结为夫妻。1982年儿子出生,取名丁玉辉。

四十年后,2022年7月的一个下午,我与丁玉辉面对面坐在了塞罕坝一家宾馆的房间内。窗外不远处的山坡上,就是墨绿的森林。虽是盛夏,却不用开空调,整个坝上就是天然避暑胜地。

共同的从军经历让我们一见如故。而且,我们都是在入伍第一年当了无线通信兵。

在云南绵亘的群山中,丁玉辉背着军用报话机,与战友们处理过几起森林火险。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中,他紧紧跟在战友们身旁,用热血与青春守护着祖国的森林。当然,也曾有过小小的遗憾,以为入伍后能手握钢枪,成为保家卫国的英雄。但是,当他在森林中穿梭,仰头从茂密的树冠罅隙去寻找天上的白云、灿烂的阳光时,这小小的遗憾就像森林里飘荡的雾气,很快被驱散了。

在大理,丁玉辉常常梦见家乡,梦见塞罕坝的森林,梦见自己在林中奔跑,而后会从梦中醒来,傻傻地笑一下,又沉沉睡去。

入伍第二年,上级将丁玉辉调到了昆明总队,还是森林武警,但不再跟战友们往森林里钻了。他怅然若失,却一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直到一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刘凤琴接的电话,丁玉辉问父亲在没在家,母亲答了一句:“坝上栽树去了。”那一瞬间,他的心猛然一动,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翼而飞。

2003年底,丁玉辉退伍了,他与十位同乡一起又回到了塞罕坝。留在部队的战友曾劝丁玉辉,让他也继续留下。但他想了又想,还是想回坝上。他想念那里的林海,他离不开森林。父亲也支持他回来,父亲说塞罕坝需要年轻人。

2004年4月,像父亲当年那样,丁玉辉以临时工的身份,进了林场扑火队。

森林防火是塞罕坝机械林场的生命线。作为一支机动灵活的专业扑火队伍,丁玉辉清楚他和队友们肩负的责任多么重。

其实,对火的防范意识早已流淌在丁玉辉等人的血液里。他们还是小学生时,学校就经常组织防火宣传。孩子们拿着小喇叭,喊着“护林防火,人人有责”的口号,穿梭在大街小巷。从那时起,进山不带火种就成了丁玉辉的习惯。

在扑火队,队员们实行军事化管理,十人一个宿舍,有早操、体能训练、防火扑火专业训练。曾经是军人的丁玉辉很快就适应了。每个月的工资不多,但没人抱怨。这些林场子弟,深知父辈们植树造林不易,深知塞罕坝如今的一切要倍加珍惜,深知自己所从事的这份工作的意义。

有时,丁玉辉与队友们在林中巡逻或在林间小路上奔跑,他甚至会产生时空交错的感觉,分不清自己是在云南还是在塞罕坝。若说有区别,是在冬季。云南没有雪,塞罕坝却有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银装素裹。

2006年,丁玉辉转为林场正式职工。过了一年,他的人生中又有一件大事发生。他和一个姑娘携手走进婚姻殿堂。对方是围场二中的教师,叫孟凡玉。两人皆是坝上人,成长背景都离不开森林。

2010年,作为第三代塞罕坝林业人的丁玉辉,工作有了变化。他离开扑火队,调到千层板分场,成为一名施工员。

从此,丁玉辉与塞罕坝的广袤森林,彻底融为一体。眼中看到的,除了森林还是森林。林中穿行,陡坡攀爬,一天走两三万步很常见。有一次任务量大,一天里他足足走了四万多步。

曾经飞鸟寥寥的荒芜之地,如今成了动植物的天堂。耳闻目睹塞罕坝的巨变,工作中的丁玉辉常常被强烈的幸福感所充盈。

但工作仍是辛苦的。辛苦的同时,还有危险。

2013年秋天,按照统一规划,需要对在烟子窑营林区头道沟生长的树木施行营林——去小留大,去劣留优,去密留匀。在营林区主任曾海丰的带领下,丁玉辉钻进林中“打号”,即用小板斧在需要砍伐的树木上做记号。这项工作看似简单,但危机暗藏。林密草深,既要仰头辨识树木,又要注意脚下安全,以防发生意外。塞罕坝生态环境优良,森林中野生动物种类繁多,有的甚至有毒,比如一种灰色的蝮蛇。这些都要当心。

丁玉辉边“打号”,边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穿行。突然,一阵奇怪的响动由前方传来,他急忙站定脚步,瞪大眼睛仔细望去,心怦怦直跳。

一头硕大的野猪,带着十几只野猪崽出现在前面,距丁玉辉不过二三十米远。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野猪,他知道若招惹了这家伙,带崽子的野猪将十分凶猛。

“别动,千万别动!”身后传来曾海丰低低的警告声。

想到曾主任还在身后,丁玉辉紧张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他握紧小板斧,屏息站在了原地。

野猪沙沙的脚步声,猪崽子唧唧的叫声,周围徐徐的风声,头顶的鸟鸣声,自己的心跳声……一股脑儿灌进丁玉辉的耳朵。

好在,曾海丰的策略有效。野猪并没有理会二人,渐渐消失在了密林中。

身为林业人,面对更多的,仍是艰苦的条件。

攻坚造林,大部分都是在远离场部的地方。虽说现在道路状况好了,但中午也回不去,就在工地上吃点方便面当作午餐,然后继续与石块、沙砾做斗争。在土层仅有五六厘米的坡地上将树木栽活,难度可想而知。一个植树期下来,丁玉辉总会瘦上几斤,但好处是也锻炼了体魄。

最苦的仍是冬季。塞罕坝的冬天,漫长,酷寒。现在条件比过去强了太多,屋里有集中供暖的暖气。尽管如此,也抵挡不住室外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严寒,半夜醒来仍觉得冷。碰到大雪封山时,丁玉辉最长一次一个多月才下坝回一趟家。妻子孟凡玉十分理解丈夫的辛苦,却也难免抱怨:“你把家里当宾馆了,晚上来,白天走,一走就十几天……”

丁玉辉只能憨憨一笑。

当年,丁玉辉的母亲也曾这么抱怨过他父亲。

当年,父亲丁继友也是常常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不回家,似乎坝上有干不完的活儿。即便回到家中,也累得没工夫跟家人多说上几句话,简单吃点饭,就上床呼呼大睡起来。丁玉辉曾觉得父亲很陌生,似乎都不关心他这个儿子。

长大后,当丁玉辉自己也成为一名林场人,他开始慢慢理解了父亲。

一天,丁玉辉开车带着父亲去北曼甸林场执行造林任务。路过一片树林时,曾是北曼甸林场主任的丁继友,突然让儿子停车。

“还远着呢。”丁玉辉不解。

“让你停,你就停。”丁继友说。

丁玉辉只好将车靠边停下。丁继友打开了车门。山风裹挟着树木、野花、野草的味道,倏地钻进车内。丁玉辉情不自禁深吸了几口气。再看父亲,已经快步爬上了路旁的陡坡。

那里,一棵棵长势茂盛的落叶松,正挺立在山地上,就像大地上撑开的一把把伞。

“儿子,你看!”丁继友奔到一棵树下,用手拍了拍粗壮的树干,仰头看看,又低头看看,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嗯,长势不错!”丁玉辉顺口回复。

“这些树,可是你爹我当年栽下的……”丁继友自顾自地说着,又用力拍了拍树干,像是在拍一位多年老友的肩膀。

似有一支箭啪地射到丁玉辉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哦,父亲是在向儿子“炫耀”当年的自己啊!他在“炫耀”自己的青春岁月,“炫耀”那些无怨无悔的过往,“炫耀”曾流过的汗水、付出的心血。那一刻,他想起了年轻时的父亲,为了工作而忙碌不歇的父亲。现在父亲老了,接力棒传到了他的手里。

丁玉辉相信,总有一天,他也会带着女儿走进自己栽种的森林,对她说:“这是你爹我栽的树!”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女儿在林中奔跑,在林间舞蹈,那些金黄的松针簌簌而落。风吹来,女儿的脚下发出唰唰的声响,像是大山在与她轻语。

《人民日报》(2022年08月31日2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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