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锄奸系列（逼迫儿媳借种的上官吕氏）
文 | 雪忆柔
再次打开这本高密东北乡的圣经，我把目光从那个八次怀孕、孕有九子的上官鲁氏的身上移开了。没有哪个女人甘愿一次次糟践自己的身体，只为了传宗接代，上官鲁氏这段悲惨人生，归根结底是她的婆婆上官吕氏做下的孽。
此前，我对上官吕氏只有鄙夷和怨恨，那是十年前我第一次读到《丰乳肥臀》时。近年来我发现，曾经看过的很多书籍，再次翻阅时一定是有别于当时的感悟，我把它归结于“被迫成长”。是的，十年后我再读《丰乳肥臀》，剩下的唯有对这个“恶婆婆”的悲悯。
在婆婆上官吕氏一次次的逼迫和打骂中，这个肚皮始终没动静的儿媳妇上官鲁氏，意外地发现不能生育的其实是自己的丈夫上官寿喜，于是怀着生子期待和日益累积的恨意，她通过一次次地借种，在连生了八个女儿后，终于为上官家生下了一个儿子。遗憾的是，被日本人吓得精神错乱的上官吕氏，再也体会不到抱孙子的幸福了。
上官吕氏无疑是可恨的，当我们再去细品她时，反而能够理解她的可悲了。
她是一个男人堆里的女汉子。
上官家是铁匠世家，然而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个家真正会打铁的是上官家的婆娘，那个彪悍的女人上官吕氏。
莫言没有给上官吕氏太多笔墨，但是正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王熙凤一般，上官吕氏是个一出场就能给人莫大压力的人。
莫言形容上官吕氏是“嘴巴嘟嘟哝哝，一刻也不闲，骂够儿媳骂儿子，骂够儿子骂丈夫”。她教唆儿子打媳妇，还说“女人是贱命，不打不行”，而她的丈夫上官福禄却怯怯地说：“可是你老是打我。”如此“双标”的上官吕氏一度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上官吕氏不仅强硬彪悍，还很粗鄙庸俗。打铁抡大锤时，“农人们的目光多半盯着她胸前那对奶子”，她见众人发笑便问原由，其中一个打趣道：“大婶，明天我给你买两个铜铃铛。”面对男人们的调戏，上官吕氏毫不在乎，她一边继续抡锤一边说：“要是不送来，我就剥了你这小杂种的皮。”
上官吕氏就在这样一群爷们中苦熬着生活，她的面皮早已磨得与这铁一样厚，她不在意那些带有颜色的玩笑，凭借着好手艺，竟奇迹般地在这糙行当里立下了口碑，成为了行家里手。
身为真正的一家之主，上官吕氏把自己活成了男人堆里强人，活得让人心服口服，也打的一家子嘴服身服。
她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苦命人。
上官吕氏和儿媳的姑姑通过爽利地杀价砍价，像买菜卖菜一样定下了亲事。从此，上官鲁氏在婆婆眼中，就是打了价码的母鸡，只有下蛋才对得起自己付出的高价。
当然，一辈子不吃亏的上官吕氏这次赔了。结婚三年，儿媳的肚子毫无反应，于是她将这个不会下蛋的鸡扫地出门。此后，上官鲁氏不停借种，她这八胎竟然没有一个是上官家的种（此部分内容请参阅我此前的文章：《丰乳肥臀》：她的9个子女有8个爹，依然是莫言笔下最伟大的娘 ）。这无疑是打了上官吕氏的脸，她打了半辈子儿媳妇，却没想到自己最后反被算计了。
上官吕氏似乎对一切都看得开，村里的人为了逃命去躲日本兵，她却说；“跑得再快能跑得过枪子儿？藏，藏到哪天是个头？”这一番话虽是她的通透和胆气，又何尝不是一种认命和无奈呢？
家里的两个男人窝囊至极，逼得她一个女人扛起了养家的重担，她愤恨的怒火总会烧到无辜可怜的儿媳身上，在又打又骂这样非人的日子里，逼迫着上官鲁氏一次次挺起胸脯，让自己躺在了别家男人的炕上，孕育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世间向来有因必有果，这生命的轮回，如一股股炊烟，缭绕在上官家的房梁上不散。
上官吕氏多数保持在两种状态下自由切换，一种是打人，一种是骂人，仿佛只有这样的行为可以让她感知自己还活着。
这么一个专横凶悍的女人，她在这个家拥有着霸主一样的地位，家里只要是喘着气的人都挨过她的打，却唯独对所有喘着气的牲口稀罕地紧。
儿媳上官鲁氏在怀着第八胎时，家里的黑驴正好也要生产。上官吕氏丢下一句“轻车熟路，自己慢慢生吧”后，丢下一卷白布、一把剪刀就去给驴接生了。
上官吕氏艰难地熬到自己一点点破了羊水，周围还有乱飞的苍蝇，眼睁睁看着婆婆留下的石灰混着下体肮脏的血水变成了泥水，一对生命就在这肮脏的凡尘落了地。
一向抠门的上官吕氏为了一头驴子，赔上了一瓶酒、一个猪头，还拉下老脸请了跟自己结过梁子的孙大姑前来接生。相较之下，那个听天由命等待生产的上官鲁氏，竟然活得还不如一个畜生。毕竟，牲畜可以让一家子活命，人却不一定。
直到上官吕氏塞给儿媳一把花生，难得慈祥说：“没有儿子，你一辈子都是奴；有了儿子，你立马是主。”那一刻，上官鲁氏仿佛看到了婆婆放射着美丽的光芒。
其实，在那个万恶的时代，女人都不过是任人践踏的蝼蚁、不停生育的工具罢了，谁又忍心再去责怪她们的愚和恶呢？
《丰乳肥臀》插画
03她是一个不配拥有名字的女子。
上官吕氏终究还是错了最后一次，赔上了她和丈夫儿子的性命。人，可以按常理去推断，但畜生不能。显然，她没有猜到这帮牲畜不如的日本兵真的会为难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且还疯狂地屠了村。
在亲眼目睹丈夫和儿子惨死前，上官吕氏最大的绝望是看到了孙大姑从儿媳肚里捞出的孩子，又是一个不带把的，她已经感到了一阵眩晕。没成想孙大姑转手又薅出一只小腿，“上官吕氏一眼便看见了婴儿双腿之间那个蚕蛹般的小东西”，还来不及欢喜却被告知是个死胎，上官吕氏生无可恋地踏出了“产房”。
院子里一片死寂，上官吕氏的丈夫趴在地上，后脑勺有一个又长又宽的口子，她的儿子身子和头已经分了家，她还来不及惊呼，随即就晕厥了过去。最后，上官吕氏没有死在日本人的刀下，她“回光返照”地看了眼自己的孙子，从此变成了一个疯子。
以为上官吕氏死了的收尸队，在登记死者信息时问众人上官吕氏的全名，竟无一人答得上来。女子出嫁冠夫姓，余生除了不再有自己的人生，甚至失去了姓名，真是可叹又可悲，而这正是千百年来大多数女子相同的命运。我想，这也是莫言赋予上官吕氏这个人物最大的悲哀吧！
那个逆来顺受的上官鲁氏，最后在上官吕氏疯癫的晚年，为了保护自己被陷害的女儿，竟失手打死了曾经彪悍强壮的婆婆，这段宿命的轮回至此算是终结了。
《丰乳肥臀》插画
《丰乳肥臀》其实着重讲的是上官鲁氏9个子女的故事，然而我两次写下的都是两个女人的人生。在我看来，莫言笔下的“母亲”有着典型的特征：坚忍、善良、朴素、勇敢，她们其实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时代下特有的女性形象，虽朴实却伟大，虽无名却值得书写。
这平凡的世界在莫言的笔下熠熠生辉，我很喜欢他深藏在文字间的乡土情怀，还有原始视角下的乡土人生，那些庸鄙的、粗犷的、藏污纳垢的乡韵，满载着愁与爱，肆意在字里行间中疯长。这种语言肆虐的灼烧感，正是莫言作品的力量，就像《红高粱家族》里的那把火，燃不尽的是层峦叠嶂的希望。#首届书评创作大赛#
作者：雪忆柔
心中有点墨 故事藏山河
文字是坠入凡间的精灵
灵魂唯有在书海中方能自由
愿我的文字可以温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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