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最悲伤的人设 从美人鱼说起为什么
周星驰电影再怎么三俗,有一点是很高级的。每部电影里总有那么一刻,会让你看到一个悲伤的小丑,那往往就是整部戏最走心的一刻。前面的闹腾疯癫,都是这一瞬间的铺垫。也就是一瞬间。小丑立即恢复了嬉笑怒骂的常态,让观众以为刚才是错觉。但是那一瞬间,已经牢牢刻画在心里。
帮助你记住这个瞬间的,除了周星驰,还有憨豆先生,伍迪艾伦,费里尼的《小丑》,卓别林....这是西方文化集体潜意识里的艺术形象原型之一,就象圣母子,殉难者或圣徒,英雄,引诱英雄的妖女一样。中国视觉文化的传统里并没有耐心去探究小丑的内心。
某种程度上,周星驰和张乐平的《三毛》一样,都带进来了一种新的审美。
丑角的历史大概和戏剧一样长,但是对“丑角”的思考,是文艺复兴后期才有的。
意大利有一种剧团,叫“Commedia dell'arte ” ,也就是艺术喜剧。它起源于16世纪中期威尼斯的狂欢节,有一套固定的角色,比如愚蠢的老人,狡黠的仆人,威武的军人,有固定的扮相和面具。它不象当时另一种主流戏剧“博学戏“ 那样有识文断字的人给写的剧本,全靠演员的即兴发挥和插科打诨。艺术喜剧可以说是意大利最早的纯职业剧团。他们走街串巷,穿山越水,说浪漫也浪漫,说辛酸也心酸。
卡雷尔.杜嘉丁, 艺术喜剧剧团,1657,现藏卢浮宫
这些角色类型里,最稳定的是一个铁三角:小丑哈乐昆(Harlequin), 男仆皮埃尔(Pierrot), 男仆的妻子女佣columbine。 columbine 可以说是台上唯一有脑子的人,糊弄丈夫,和小丑勾搭,帮助主母寻找真爱,同时要抵御主人爱财老男人Pantaloon 的骚扰。 荷兰画家杜嘉丁的《艺术喜剧剧团》里,弹琴穿花衣的是Harlequin, 穿着黑衣是以船长或者医生职业出现的Pantaloon, 从幕布里伸出脑袋,有大鹰钩鼻的是贪吃,坏心眼又老爱装傻的Punchinello。
丈夫戴绿帽,有钱人被捉弄的戏码,老百姓真是百看不厌,完全不需要剧本,甚至也不需要台词。很多时候默剧就够用。
法国画家华托(1648-1721)的画《意大利演员们》就表现了这样一个戏班子。流浪剧团走着走着就跨越国境,散布到欧洲各地,也在西欧各国文化里撒下自己的种子。到法国的这一拨运气相当不错,大受国王和贵族青睐,一下鲤鱼跳龙门,身价百倍,成为阳春白雪的娱乐。
太阳王路易十四时代(1643-1715年之间在位)里最繁华似锦的时光,都被记录在华托笔下。当时的人把华托的画归纳为“fête galante ” (求爱派对),因为画的都是上流社会俊男美女在田园风光里寻欢作乐的场景。华托出生在法国和西班牙接壤的地方,出身微寒,从画行画,山寨意大利和荷兰绘画起家,逐渐发展出独特的素描式的笔触。但是他最重要的成就,是承接意大利画家科雷吉欧的笔脉,把巴洛克那样宏大的艺术语言,悄悄转化成更细腻,更自然,更讲究微妙质感的洛可可风格。他画上流社会,为了的是两面讨好。一方面,他的客户里其实没有皇室贵族,基本都是资本家们私人收藏。这些人就爱看上流社会生活;另一方面,他希望进入学院派的圈子,而学院派是以为日常生活不雅,但贵族生活有高尚优美之处尚可接受。
这幅“意大利演员” 里,表现的当然不会是艺术喜剧团在本国的落魄,而是登堂入室后的荣宠。服装极尽豪华,各种织锦,缎子,天鹅绒。角儿不分男女老少,脸儿都是粉光致致。中心人物是男仆皮埃尔。在意大利,除了当绿帽架以外,他本来是个无足轻重的刁仆。到了法国后,这个角色逐渐被推到中心位置,性格安静甚至忧郁了,对月伤心,话也多了,性格多变,但是服饰是一定的,总是白衣白裤。
意大利演员, 1720, 安东尼奥 华托 (Antoine Watteau)现藏于华盛顿国家画廊
华托画艺术喜剧剧团时,总是把皮埃尔画在最突出位置,这张简直是个人肖像。悲哀,温柔,神情莫测。他面对观众,却好像面前空无一人。掌声和鲜花都是虚幻,他知道他要死了。这里的皮埃尔简直就是华托本人。华托出生以来就病歪歪的,工作辛苦又不擅理财,能活到三十多已经不容易了。虽然他画的都是烈火烹油,繁华着锦的场面,偶尔也会表现出他的感伤。这幅画完成后3年,一场肺炎就夺走了他36岁的生命。
Gilles (法国版的皮埃尔)和艺术喜剧的其它演员,1718, 安东尼奥 华托, 现藏于卢浮宫。
1789年,法国大革命后,贵族阶层香消玉殒,艺术喜剧也飞入寻常百姓家,回归在意大利时的平民本色。但是艺术喜剧里的各种角色,尤其是皮埃尔和哈乐昆,深深刻入了欧洲艺术的DNA。
杰霍姆(Jean-Léon Gérôme) 假面舞会后的决斗, 1857-59
杰霍姆大概是19世纪最后坚守阵地的学院派画家之一了。冬日夜晚欢乐的假面舞会以悲剧终结,倒霉的皮埃尔大概已无望生还了,胜利的一方是“美洲印第安人”,被哈乐昆搀扶着走了。杰霍姆都有明确的道德含义,这幅画要说的大概是悲欢无常。
小丑和马戏团也是毕加索年轻穷困的蓝色时期最爱的题材。这幅《两个杂耍艺人》画的是毕加索常去的咖啡馆一景。saltimbanque 来自意大利语,意思是“跳上凳子的人”。对比色的利用是来自新印象主义的影响,橘黄色的紧身衣象征了娱乐本身的欢乐,哈乐昆的蓝色格子衣则弥漫着艺人生涯的飘零忧伤。
毕加索, 两个杂耍艺人 ,1901
从毕加索这时期的自画像来看,他内心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小丑艺人。一个西班牙青年在异乡巴黎,朋友去世了,收入拮据,前途莫测。
毕加索, 1901年,斜坐的哈乐昆,
几年以后,毕加索的职业生涯有了起色,经济改善了,他的画布也随着心情明朗起来。这张还是把自己画成小丑,但是是有前途的小丑。哈乐昆这个角色里没心没肺,怎么打也打不倒的一面浮现出来。
1905,坐着的小丑,
20多年后, 毕加索把儿子保罗扮成小丑哈乐昆,这张肖像似乎在回望年轻岁月,又像看着当年的自己。
喜欢画小丑的,除了毕加索,还有塞尚。塞尚这幅画叫“Mardi Gras ”, 直译是油腻星期二,其实是忏悔节,用狂欢节,化装舞会来庆祝。塞尚当然不需要通过小丑来抒发内心的伤感,他不过是要利用皮埃尔和哈乐昆服装的对比来实验他的技法。
塞尚的目的是又要创造出视觉上的空间,又不打断视觉上的连续性。很神奇的是他通过对冷暖色的运用做到了。蓝色自动后退,红色向前膨胀。扮演哈乐昆是他的儿子,扮演皮埃尔的是他的朋友路易。塞尚要求模特儿一动不动,可怜的路易坚持不了,昏过去了。
塞尚 1888,忏悔星期二
塞尚 1888-1890,哈乐昆
延伸的右臂,和错位的木剑,都被观众的视知觉自动理解性地校正并连接在一起。从二度到三度空间之间的错觉和幻觉是这幅画所要探索的。
小丑这个题目简直是现代艺术家必修课。摇滚音乐家大卫宝儿说,我是小丑,我是所有人。法国艺术家伯纳 布菲早年就以画小丑成名。
小丑的头像,1955年,油画
布菲的画可以看成是头像,也可以看成一个建筑。线条和色块有设计的趣味。虽然油彩稀薄,但忧伤是深入骨髓的。这小清新的悲怆很受时尚界的青睐。布菲成名很早,他的同性情人,比他大两岁的伯尔日是能干的生意人。但是30岁那年,伯尔日认识了伊夫圣洛朗,改投小鲜肉的怀抱,两人一起创建YSL高级成衣公司。布菲遭遇了情感事业的双重打击,此后也改弦更张,结婚生子,但是事业也不复当年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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