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经典50首李清照(品读李心观勒马回缰习格律)
文/李心观
张中信先生涉入文坛三十多年,笔耕不辍,著作等身,小说、散文、诗歌等诸体皆备,成就斐然,声名在外,并屡获大奖。通常而言,对于一个作家,于此已足,更复何求!然而,他竟在知天命之年,重估从前诗作,并苦习格律,锐意变法,其志其情,着实令人感佩!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信先生在板板桥一所乡村小学任教。教学余暇,他一边自考大专文凭,一边开始学习文学创作。由于地处僻远,得书甚难,身边唯有一本《唐诗三百首》相伴,朝夕诵读,不觉忘情。久之,便觉腹有氤氲,郁郁若动,便形之笔端,竟一发不可收,数年之间,做了两百余首旧体诗。
然而,当时中国诗坛,自由体新诗蔚然成风,北岛、舒婷、顾城等人名噪一时,旧体诗被打入冷宫,几乎没有专门的发表阵地。中信先生一腔热血,胸怀远志,怎甘于寂寂埋没?为“跟风时代”,“与文坛融合”,他开始学习写作自由诗,前后持续了四五年,出版过一本新诗集《情殇》,当时著名诗评家、《诗刊》编委朱先树先生还曾为之作序。但自由体新诗,终非他之所爱。因而,随后便转向散文诗、散文和小说的创作,从此再未写过自由诗。倒是旧体诗和散文诗创作,却一直坚持不辍。
对于诗歌,中信先先可谓是情有独钟。他对旧体诗,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他的旧体诗创作,并无固定的师承关系。一本《唐诗三百首》,便是他的启蒙老师。另外,长兄忠孝先生对旧体诗创作的坚持,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但忠孝先生一生从政,为人谨严持重,所作诗词多为抒发忧国忧民的情怀,与中信先生的喜好大相径庭。中信先生豪放超逸的个性,也注定了对李白式浪漫主义诗风的偏爱。从他青年时代所作的诗来看,如《春寻仙女洞》《中峰洞纪行》等吟咏故乡山水的古体诗,其清新飘逸的风格,以及充斥其间的奇思妙想和浪漫情怀,颇有诗仙太白的神韵风采。
在中信先生旧体诗词创作历程中,还不得不提当时一个全国性的群体。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古都南京形成了一个以诗词为中心的诗歌群体,创办了一本季刊《江南诗词》,也有一个风靡全国的江南诗词学会,如郭化若、唐圭璋、吴丈蜀、沈祖棻、匡亚明、程千帆、袁第锐、刘隽甫、叶嘉莹等人,皆是驰名诗坛的诗词高手。
这些人大多出生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对传统诗词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和认知。中信先生虽身处巴山一隅,但因订阅《江南诗词》,也或多或少接触到他们很多真知灼见。这些前辈的诗词作品和创作观点,让他当时的旧体诗创作受益匪浅。
“至少,我的旧体诗词在早期创作中始终没有‘跑偏’。”中信先生回忆说,“需要说明的是,我的旧体诗创作,一开始就没有按照严格的格律和音韵来进行创作。但有一点我始终坚持住了,那就是必须有浓厚的诗意,而且语言必须是诗的语言。”
新世纪初,诗人贺敬之以数百首“新古体诗”横空出世,振动诗坛。其时,中信先生早已转入散文、散文诗和小说的创作。但才华横溢、气势磅礴的“贺诗”发表和出版后,对他的创作形成了极大的冲击,旧体诗创作的激情再度被点燃了。
“贺诗其实就是不严格讲究音韵和格律的古体诗,我的旧体诗创作和贺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他决定把自己的旧体诗创作归入贺敬之的“新古体诗”旗下。从此,他发愤忘食,醉心创作,几年时间居然创作了数百首“新古体诗”。当是之时,旧体诗发展的阵地也逐步拓宽了。
2015年以来,中信先生删改旧制,增辑新作,出版了《浪子吟》《成都书》《通江书》等数本新古体诗集,并陆续在各大报刊和平台上发表。这些诗,率多即兴感发,不究格律音韵,而专注于诗意的表达。这些新古体诗,以及他的创作主张,使他在诗坛名气大增,也使他陷入较大的争议之中。
于此,他的认知十分清醒,“严格意义上讲,我那些‘新古体诗’有两个致命的硬伤:一是押的‘中华新韵’,而没有严格遵循平水韵;二是未受格律限制,即使按照七绝,七律,五绝,五律‘格式’创作的诗作,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格律体’。”中信先生说,“虽然我扛着‘新古体诗’的旗帜,但终究还有不少人认为,我的旧体诗虽然诗意盎然,格调高雅,但在格律上始终存在硬伤。很多人对‘新古体诗’这种作品,存在着不接受不支持的抵触情绪。”
2020年,中信先生对自己以前诗作的不满也在与日俱增。社会上,很多人对他创作的“新古体诗”,似乎颇不待见。他发表或出版的“新古体诗”,始终处在巨大的争议中,喜欢者好评如潮,对格律要求严厉者则对此多有诽讥,甚至公开差评。尽管他仍坚持认为,格律乃诗之末技,诗意才是诗之主体,但不甘之意,渐已溢于言表矣。
一个偶然的机会,青年诗人杜均告诉中信先生说:“您创作的那些新古体诗,其实已经逼近‘格律’要求的近体诗了。为什么不痛下决心,把它们修改为合符标准的格律诗呢?”这让中信先生他陷入了沉思,他的决心终于被激活了。
他决定改头换面,对自己的旧体诗创作进行全面的修改和检视,毅然决然暂停创作,下功夫对平仄音韵问题进行了深入而细致的研究。“闻一多先生在写新诗多年后,有感而发,开始转入旧体诗创作时曾做诗云:‘勒马回缰写旧诗’。”中信先生感慨说,“我套用他的诗句,改为‘勒马回缰习格律’,也是颠覆了自己三十年创作观念的大事情。相当于一个习惯于游击战的‘游击队长’要进入军事院校去学习战术战法。对于我来说,这个观念的转变,很多都是颠覆性质的。”
此后半年多时间,他习格律、翻韵书,一字一句,皆下苦功,不容一丝取巧。他对前三十年诗词创作,进行了深刻反思,一棒一血痕,皆伤筋动骨,不留半点情面。对先前诗作,出版或未出版的,尽皆推倒重写,必尽合格律而后已。
通过近半年的苦习和研究,他个人感触颇多,认为要写好旧体诗,就必须要熟悉被历代诗歌创作者认可的格律诗,说明格律诗自有其强大的生命力。“我们只有严格按照格律要求,规范写作。在个人在创作功力更上一层楼的情况下,再进行适当的调整和发展,这是旧体诗创作发展壮大的必要途径。”
大半年苦心孤诣,四易其稿,诗集《峰源诗三百》终于打磨修改完成。从已经公开出版的千余首诗中,精选出三百五十余首,集辑成书,名之曰《峰源诗三百》。这也是他从事旧体诗创作三十多年的一个精选文本,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公开出版。可以说,这三百多首诗作,堪称是中信先生力推的一部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旧体诗力作。
《峰源诗三百》包含古风、绝句、律诗诸体。各有体例,各有诗情,或吟故山,或咏名胜,或怀先贤,或抒怀抱。或整齐严谨,或自由灵动;或字斟句酌,或一吐为快。或古体,或格律;或五言,或七言,或长短句,缤纷多姿,绚丽多彩。或旷达,或深幽,或飘逸,或沉郁,或宏阔,或深秀,胸臆所蓄,履行所至,率然达之翰墨,扬其菁华,无须伪饰,故读其诗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也。
在书中,诗人对山水田园、乡居生活着墨甚多,将细腻的笔触投向山川风物和田野阡陌,既见山川田亩之野趣,亦见人生态度之高逸。如《诺水行》之“晚钓”,写乡居生活之闲适,山川风物之亲切,读之宛如目见:
钓晚不思归,江村月色催。
一船芦荻风,吹过浅溪来。
法国大文豪安德烈·纪德曾说:“别人比成功,我愿比永久。”又说:“凡真正渴求真正永恒的荣耀者,则必放弃世俗的荣耀。”这既是一个人的耐心与坚守,也是一个有使命感的作家的文化自觉。《浪子吟》其二十一,自陈心迹,亦是如此:
官场商海两无期,书画诗词犹未迟。
君为风云一时噪,我虽寂寞百家知。
闲居山林,逍遥谷涧,唯有摆脱物欲的禁锢,方能得到灵魂的自由。古人讲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即是此超脱境界。栖居山水,淡然自远,是一份闲情,亦是一种骨气。《春日杂兴》其三,写陶然山水,醉卧沙汀。真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山水访苍翠,江流似逐萍。
云浮千嶂白,雨打一苔青。
舟去人声乱,柳过花语听。
我来情未禁,携酒卧沙汀。
《论语·雍也篇》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君子比德于山水。”山川的雄威、博大与清秀,既可涵泳情志,亦可映射仁人智者的人格与胸襟。《诺水登高》其一,下笔如杀,写景宏壮,可见作者壮阔之胸襟、冲天之豪情:
每临极顶何事哀?风摧雨势鸟飞回。
云分落木排空舞,浪打断崖堆雪来。
几处归帆争晚渡,千年清洌染秋台。
凭高谁可称豪迈?一棹烟波天地开。
诗人在古风上,也用功颇多,如《日月峡》《诺水歌》《空山月》《白水岩瀑布》等,或大气磅礴,或清新飘逸,或沉郁顿挫,或缥缈迷人,既有功力,又见情致。
长诗《空山月》用笔清丽,以月为主体,以空山为场景,描绘了一幅幽美邈远、惝恍迷离的空山月色图,富含哲学意味,充满了人生浮沉、世事无常的感慨,表现了一种迥绝出尘的宇宙意识,创造了一个深沉、寥廓、宁静的艺术境界。全诗共三十六句,通篇只用一韵,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意境空明,想象奇特,语言自然隽永,韵律宛转悠扬,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可以说,《空山月》一诗表现出的幽美邈远、惝恍迷离之境,从某种程度上,堪比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请看:
卅年空山寻旧梦,访山问水太匆匆。
青峦迤逦没归鸟,碧水飞奔入空濛。
星汉垂拱凌霄汉,高鸟栖栖出葱茏。
畅游不知欲何往?明月杲杲倚古松。
夜静山空皆寂寂,银汉无声没苍穹。
明月皎皎自高洁,空山悠悠喜相逢。
人生浮沉故旧疏,世事无常古今同。
明月空山两相望,玉盘清辉缥缈中。
把酒向天歌声彻,邀月对酌酡颜红。
北斗高悬辉玉宇,对酒当歌意兴浓。
玉盘犹自挂天际,青辉倏忽落芳丛。
山川依然随流逝,空山明月两朦胧。
我欲离去空山在,明月依旧挂山东。
月明天明空山明,山空月空世界空。
人生如月有盈亏,空山晨昏见迷蒙。
天长地久岂无尽?日月轮回亦有终。
我见明月多欢快,我伴空山入飞鸿。
长恨岁月如流水,明月依旧笑春风。
中信先生在知天命之年,一改之前安逸娴熟的诗风,重新评估自己从前的诗歌创作,这既需要胆识,也需要决心。这种否定从前、喋血变法的阵痛和艰辛,唯有他自己知道!
当年,大画家白石老人凭借一腔对艺术的热忱,在年近半百时进行“衰年变法”。经过长达十年的潜心钻研,终于独创了以“红花墨叶”为主要特色的花鸟画新风格,从此奠定了他自身独特的绘画风格,被后世传为美谈。中信先生衰年变法的壮举,也让我深为震撼。
在《峰源诗三百》即将付梓之际,四川文学网记者对中信先生做了一个简短的采访。在访谈中,他娓娓而谈,回忆了自己与诗结缘的历程。唐代书论家孙过庭《书谱》有云:“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成为历代书法家追求的终极艺术境界。卅载风雨浮沉,卅载笔耕不辍,中信先生已然通会,而渐臻人诗俱老了。
在中信先生看来,一首好的旧体诗,虽然见仁见智,没有一个统一标准。但应该在三个方面取得共识:一是没有格律方面的硬伤,二是必须是饱含真情的诗意表达,三是具有穿透时空的深遂思想。“三者兼具,方为好诗。”
中信先生始终对旧体诗创作信心十足。“旧体诗的生命力,是一万年也打不倒的!”他说,“当代旧体诗创作已经进入了一个高潮期,全国从事旧体诗创作的人数正呈指数级增长,诗社、平台如雨后春笋。在这样的全民热潮下,旧体诗词中的伟大作品一定会出现。我对此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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