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张清连胜七员大将(张德恒水浒传识小)
在中国,自钟鸣鼎食之家至引车卖浆者流,自博学鸿儒至陋室白丁,自苍颜皓首至始齔童子,几乎无人不知《水浒传》。可是,关于此书,尚有些需要交待的言语。
书名释义。水浒一词,最早见于《诗经》,《诗·大雅·緜》:“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毛传》云:“浒,水厓也”。《郑笺》云:“循西水厓,漆、沮侧也”。《正义》云:“太王作王业之本,文王得因之以兴”。于此可见,在《诗经》中,水浒,实际被认为是周人发祥、奠定姬氏王业之地。水浒一词,在《诗经》中并非独出。《诗·王风·葛藟》:“绵绵葛藟,在河之浒”,此“河之浒”与“水浒”字虽有别,意实无差,皆水厓、河岸之意。
若取水厓、河岸之意释“水浒传”之水浒,则圆凿方枘,颇有未安。据《读史方舆纪要》:“宋政和中,宋江结砦于梁山泺”。又,《宋史》卷四百六十八《杨戬传》:“有胥吏杜公才者,献策于戬,括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流之处,皆勒民主佃,号为西城所。梁山泺,古钜野泽,绵亘数百里,济郓数州赖其蒲鱼之利,立租算船纳直,犯者盗执之。”由此可见,梁山泊实为一绵亘数百里之大湖,而宋江是结砦其中。既如此,则宋江结砦之地当名“洲”,而不当以“浒”名。若宋江等并非屯聚湖泊洲中,则官军讨伐宋江,亦不必涉水路。更取《水浒传》之言以证之,第十五回:“阮小七接着便道:‘这个梁山泊去处,难说难言,如今泊子里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鱼。”“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第三十五回:“地名唤作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宛子城、蓼儿洼”。由此可说,宋江等啸聚之水寨,非在水之湄、水之涘、水之浒,而在水之沚、水之洲、宛在水中央。可是依照《水浒传》书中之意,则水浒明为一百单八人啸聚之所,如第十六回:“罡星起义在山东,杀曜纵横水浒中”,是作者自以梁山泊等同于水浒了。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笔者认为,《水浒传》既为世代累积型作品,则其来源必然众多,最后的成书,实为众多素材之集合。水浒一词,本意恐怕并非水泊梁山,而是另有所指,后因素材之融合,编订者遂取水浒为全书之名。据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贼史斌据兴州(德恒按:即今陕西略阳),僭称帝号。斌,本宋江之党,至是作乱。守臣向子宠望风逃去。先是子宠在州,设关隘甚备,陕西士民避难入蜀者,皆为子宠所扼,死于关隘之下者不可胜计。(中略)斌遂自武兴谋入蜀”。关于史斌,余嘉锡先生认为:“进与斌以北音读之,颇相近似。《水浒传》言进为华阴县人,而《宋史》亦称斌为‘关中贼’,姓氏地域并合。然则史斌者,其即九纹龙欤”。此说可从。原《水浒传》既并非信史,则略微改动真人之名,以融入书中,是极自然之事。可是《系年要录》的记载提示我们,第一:史斌起事在宋江之后,他本为宋江之党。第二:史斌曾僭号称王。第三:史斌起事是在关中。而关中平原,也正是《诗经》中所述古公亶父创奠周氏王基之地——水浒。由此可说,水浒之名,必来源于史斌(进)之故事,而实与梁山泊本无关。这也是为何一部《水浒传》要在开端写入史进之原因。推原作者之意,岂非以发源、起事于水浒之史进为《水浒传》全书之奠定王基者耶?矧以史进绰号“九纹龙”,龙者,真龙天子也。今既为纹身之龙,则显喻非真龙也。史斌“僭称帝号”,自非“真龙”,直一“纹龙”耳,此乃《水浒传》作者之深意,读是书者,不可不察也。
成书年代。在中国古代,诗文为文学之大宗、正宗,以其关乎教化者也。词曲小说,为文学之余事、末流,以其俗、以其浅、以其距教化之义甚远。故明清小说,虽有大作、名作,而作者往往不彰,若《西游记》、《金瓶梅》之属皆是也。《水浒传》之作者,明高儒《百川书志》云“钱塘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但施耐庵、罗贯中,其生平又绝难考知。从《水浒传》与《三国演义》对战争描写的诸多类似处,我们有理由推断,这两部书,应该经过一个作者的润色、雕饰。由此,笔者以为高儒之记,必有所本。问题在于,施、罗二人生平不详,故由作者之时代进而考订书籍作年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现在,关于《水浒传》之成书,有元代说、元末明初说、明代中晚期说等数种。而元代说、元末明初说尤其大行于世。可是元代说和元末明初说,其实都是由设定之作者年代来推求《水浒传》成书之年代。如元代说,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李贽《忠义水浒传序》中云施耐庵是元朝人,明末金圣叹遂伪造了一篇元人施耐庵的《水浒传叙》,于是“元代说”大行于世。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人发现《录鬼簿续编》中记载元末明初有一位擅长“乐府隐语”的罗贯中,于是有学人将此罗贯中指认为编次《水浒传》的罗贯中,由此元末明初说大行。但是这些说法,根据不足、考证粗疏,实在难以服人。
既然外证难以证实《水浒传》之作年,唯一可行的办法当是寻求内证以证明之。在这个问题上,笔者赞同石昌渝先生的观点,石先生根据《水浒传》中名物如“土兵”、“腰刀”、“子母炮”以及用银等问题,结合古代兵制史、兵器史、火炮史、经济货币史来考论《水浒传》成书年代,别出心裁、偏锋用剑,遂而奏功。恰似战场之上,两军焦灼不下,一支奇兵,卷地而出,犹如天降,一举而定乾坤。石先生考论此问题的文章篇数较多,而皆文气充沛、证据确凿、逻辑清晰、说理透辟,诚为考证文章之上品。
兹仅从石文中撮举一例:腰刀,直到明代才成为一种特定刀制的名称,明代中期始大量用于军队装备,成为一种人所熟知的常规兵器。《水浒传》第三十一回武松“血溅鸳鸯楼”中多处出现对“腰刀”的描写。武松在飞云浦杀了两个公差和蒋门神派来的杀手之后,“便去死尸边解下腰刀”,用“解”,说明刀有刀鞘,刀鞘系于腰带之上,刀身较长。武松杀了马夫之后,“把刀插入鞘内”,摸上鸳鸯楼,照蒋门神“早落一刀,臂脸剁着,和那交椅都砍翻了”,转身回过刀来,朝张都监“一刀,齐耳连根脖子砍着”,当时毙命。由这些生动、准确之描写,均可看出“腰刀”的刀身较长。明代《武备志》对腰刀有描述:腰刀长三尺二寸,柄短形弯。《水浒传》中既然押解的公差都可以佩戴腰刀,足证腰刀已经成为当时普遍使用的兵器,故《水浒》之成书,必在明代中晚期。(原文载《文学遗产》,2007年,第5期)
根据作品中名物、词汇,来考论、判定作品成书年代,本是古书考证之一法。吴晗先生曾用此法考出《金瓶梅》成书时代之上限。石昌渝先生依此法考证《水浒传》之成书在明代中晚期,实为坚确不移之论。
版本流传。《水浒传》的版本情况相当复杂。现在已知大约有七种不同的本子,而从文字之详略、描写之疏密来分,则又有繁本与简本之别。简言之,繁本有七十一回本、一百回本、一百二十回本三种;简本则有一百零二回本、一百一十回本、一百一十五回本、一百二十四回本。此外,简本中亦有一百二十回本以及不分卷本。
《水浒传》虽是一部古代白话小说,但是物换星移,其中的很多词汇、方言,在今人读来恐怕并非“白话”。因此,对其进行简赅的注释以方便广大普通读者的阅读,是很有必要的。囗囗学弟,雅好斯文,嘱予为此,不敢托辞,唯水平所限,恐未能尽善,诚望读者诸君,不吝赐教,匡我不逮,是所愿也!
癸巳年五月十七日
注:本文作于2013年,是作者为所编注释本《水浒传》作的序言。
作者简介:张德恒(1985-),男,河北唐山人,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博士后,主攻东亚经学、魏晋南北朝及唐宋文学、古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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