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鲜老兵回忆(我和我的祖国66年前)
祖国像母亲,为我们实现人生价值提供平台,指明方向。没有国,就没有家;没有家,就没有我王文娟的今天。
有几亩田曾是我的生活目标
我出生在1926年,有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六口之家负担重,我十岁时成为家里主要劳动力。我家没有地,租了几亩田来种,维持一家生计。每年收获的谷子必须分出一半交租。我问妈妈,“我们可以不把辛苦种的谷子分出去吗?”妈妈叹了一口气,“有自己的田就好了。”从十岁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家有田地,不用再交租,能把一家血汗换来的谷子留住。
我的表姐竺素娥在上海唱越剧。听说演戏可以挣钱,1938年,十二岁的我离乡背井,投奔表姐开始学戏。我并非科班出身,跟着姐姐在剧团成长,老师就是我的姐姐。姐姐为我争取一个月五元钱薪水,对我来说,这是很大一笔数目。我争取每年存五十元,到1948年终于积攒一笔钱,为家里买了六亩田。想着今后不用再演戏,可以靠田生活,我心里终于踏实了。
旧社会,演戏被人看不起,演员被叫做“戏子”,生活朝不保夕:有观众想看你的戏,老板抢你;观众少了,演员就失业了。我在大上海没有房子,一直考虑怎么从舞台上退下来。正在我思考隐退当口,1949年5月上海解放。我清晰记得,那天清晨,一出门看见解放军露宿街头,他们连老百姓送的水都不喝,我非常震动。
7月,市里组织我们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做演员不是挣钱的戏子,而是国家的主人,是党的文艺工作者,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我感受到人民当家作主的自豪,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上午,我们到马路上宣传党的政策,在延安路近上海大世界的路口普及《婚姻法》、计划生育政策,一路敲锣打鼓到南京路,晚上演出《白毛女》《兄妹上街》《巾帼英雄》,我一点感觉不到疲惫。
1952年随玉兰剧团北上参军,在“总政”排演《西厢记》,饰崔莺莺
1950年,我所在的玉兰剧团配合抗美援朝排演《信陵公子》,表现邻国之间“唇齿相依,存亡攸关”,我扮演如姬,连演138天,20多万观众观演。玉兰剧团加入中央军委总政治部文工团后,我们下工厂、下部队、下基层,把越剧艺术带给更多人。从舟山到福建,到处有我们慰问的身影。
炮火中为最可爱的人演戏
1953年4月,我们跨过鸭绿江去朝鲜慰问志愿军。黄昏时出发,大乐队演奏雄赳赳、气昂昂的音乐壮行。这样的场景对我来说不陌生,只是我从送行的人变成被送的人。我们带去《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道具与大城市演出配置一模一样,装满四部大卡车、两辆吉普车。布景放在车中间,两边坐人。司机叮嘱,一路有很多志愿军运输车,一辆车停下,整条线路会被轰炸机重创。所以无论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人都不能跳车,延误时间。
1953年赴朝前夕
我拉起车篷一角偷偷往外望,祖国的路宽、有护栏,过鸭绿江的桥比外白渡桥窄,朝鲜的路狭长,没有护栏,没有一个人,放眼望去,只剩巨大的炸弹坑。车子关掉车灯,在羊肠小道飞驰。我的耳边传来车轮声与偶尔的喇叭声。不知几时,“呜呜”声和砰砰枪声响起,是不是敌机来了?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1953年朝鲜,与徐玉兰大姐合影
车开了一夜,天朦朦亮,剧团到达志愿军驻扎的山洞。半山腰白云缭绕,犹如仙境。穿着白衣白裤的朝鲜老伯伯,趁着黎明的光在田间劳作。白天炮火猛烈,他们躲着,不能出来。志愿军住的山洞以前是矿洞,有五层楼那么深。我们住在第三层,床铺由石头叠起,壁上终日滴着水。
1953年朝鲜合影
演出被安排在洞最下面的第五层,是战士们平时开大会的地方。泥块堆起的凸起,就是舞台。第一场《梁山伯与祝英台》,全场悄无声息。我担心战士们听不懂南方方言唱词,没想到大家看得异常投入,演到梁山伯临终,一位战士大喊,“梁山伯,你不要死,跟着祝英台一块跑!”
演出一场接一场,战士们的鼓励伴随纸、子弹壳、小刀、苹果、旗帜等小礼物传递到我手上。有一次,戏演到一半,断电了,台上台下一片漆黑。不知哪位机灵的战士打开手电筒带头往台上照。靠着一缕缕手电光,演出继续。条件艰苦,我们想方设法克服困难。演员插在鬓边的绸花用破了,没有地方补充,化妆师摘真花给我们戴。真花被灯光照射,蔫得很快,下场戏再换一朵花。
因为要保持嗓子状态,有段时间,演员不睡在山洞里,睡到洞口边上。有天剧组装运道具,眼看敌机俯冲到眼前,没有扔炸弹。战士们提醒,“白天飞机大概去了其他地方轰炸,把炸弹用完了,晚上准得再来,今晚一定剧组要睡在山洞里。”第二天一早,我们走出山洞发现,旁边山头被炸平了。
1953年为朝鲜人民军演出《西厢记》
我们在朝鲜演出八个月,从春天到冬天,脸上油彩一上妆,就冰起来;一开口,呼出的气快冻成冰;一声“梁兄”出口,冻得嘴巴也合不住了。剧组一直往前线走,路上被飞机、大炮封锁。天黑了,车快得像飞起来。除了志愿军,我们也为朝鲜人民军演出,四辆卡车组成一个舞台。剧组用一半朝鲜语、一半手语与当地老百姓、战士交流。
寻找时代之美、信仰之美、崇高之美
在前线的经历,让我懂得人为什么活着,怎样活着才有意义、有价值,激励我不断努力,去创造新的作品。我和玉兰大姐获得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三级国旗勋章,志愿军司令部授予二等功。回国后,部队安排剧组到辽宁住宾馆。睡着席梦思,坐着沙发,我真难适应,没有经过战争,不知道和平年代如此幸福。
1954年从总政回到上海
我们不愿意离开部队,部队很温暖。不过周总理说,他收到很多观众来信,“怎么把徐玉兰和王文娟一直留在部队文工团呢?”我们回到上海,回到上海越剧院前身华东越剧实验剧团,编排《春香传》《追鱼》《红楼梦》等一系列新戏。
《红楼梦·葬花》王文娟饰林黛玉 (1958年)
1983年,在文艺团体要“打破大锅饭”号召下,我与徐玉兰大姐商量后,一起向院里提出率先改革的想法,成立“红楼剧团”,自负盈亏。“红楼剧团”促使编、导、演、音、美充分发挥积极性,在竞赛中前进。艺术见解、艺术趣味、表演风格接近的人组合在一起,各个团就能形成特色,越剧艺术更加多姿多彩。
1961年10月,周恩来总理、邓颖超同志与赴朝鲜访问演出归来的全团同志合影
现在的戏曲发展形势越来越好,更要求演员和编剧、导演增强责任感,排出喜闻乐见的好戏。好戏是一点点改出来,一点点磨出来的。我们要增强社会责任感与艺术工作者的使命感,通过创作寻找时代之美、信仰之美、崇高之美。多演出,就要拿出更多更好的剧目,不断在舞台上为观众塑造新角色,这对演员是真正的考试。我演的角色,大都是感情比较深的,比如林黛玉,情感非常真挚,孟丽君很独立,很真诚。我曾连演两个月的《孟丽君》,有时日夜连场,也不觉得累。
1961年10月周恩来总理观看《红楼梦》后上台接见演员
《女飞行员》汪秀月饰肖玲玲、唐月瑛饰于虹、王文娟饰林雪征、张月芳杨巧妹 (1965年9月)
《孟丽君》王文娟饰孟丽君(左)丁赛君饰皇甫少华(右)金美芳饰皇帝(1980年3月)
对做人做戏,我还是那句座右铭:台上演戏,不怕复杂,要精益求精;台下做人只求简单,要甘于奉献。
栏目主编:施晨露 文字编辑:施晨露 题图来源:蒋迪雯 摄 图片编辑:徐佳敏
内文图来源:上海越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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