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族是哪个民族(舒了北京之子)
驾鹤西行两春秋,
可曾梦里故城游?
常忆足下丈寒暑,
难忘笔端写乡愁。
去时虽短相思厚,
来日犹长热泪流。
且待全图面世日,
了却宏愿奉茔头。
那是2018年9月8日,家父舒了病逝两周年的日子,我和母亲去八宝山人民公墓凭吊。立于父亲墓前,望着怹老人家的遗像,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回家后写就了上面这首诗。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三年前在北京西山的家中,父亲舒了第一次手捧飘着墨香的《最美乡愁——老北京门联的故事》时,那份溢于言表的喜悦与欣慰,怹久病的脸颊上泛起了少有的红润光泽,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眼睛也亮了起来。那是2016年5月,也是父亲与癌症斗争了两年之后病情悄然恶化,急转直下的时候,怹那时所承受的病痛可想而知,然而却鲜有人知,因为即便是面对最亲近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怹也不愿轻易表现出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软弱,然而药柜中一摞一摞的止痛药以及逐渐加大的用药剂量,却泄露了怹极力想隐藏的这一切。
舒了(26岁)
父亲舒了,原名舒世忠,北京人,满族。幼时家贫,曾因为缴不起学费而数度辍学,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怹对知识的渴求贯穿其一生,父亲一心向学,爱好广泛,多才多艺,是真正践行“活到老,学到老”的人。记得小时候家里摆放的装饰画是父亲年轻时画的两幅油画,一幅是长城,另一幅是颐和园;怹年轻时吹黑管,拉小提琴,摄影,长跑,画漫画,踢足球,唱京剧,我小时候看到父亲倒立在双杠上和平躺在水面看书的照片觉得怹真厉害,心中满是崇拜。但自从父亲把胡同当作一项事业来做的那天起,怹便成了一个没有业余爱好,没有节假日,很少社交的人,因为怹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和热情都让位给了胡同。
青年时代的父亲爱运动、爱文艺
父亲去世前我有机会和怹安静地漫谈,其实聊得最多的还是胡同。父亲最早是在1985年开始行走胡同的,当时主要是兴趣使然,有空的时候就到四九城的胡同里走走看看,还没上升到使命的认识高度。随着北京市旧城改造的大规模展开,越来越多的院落轰然倒下,越来越多的胡同渐渐成片消失,父亲很快意识到北京胡同的命运正在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改变,有必要将它抢救性地记录下来,将以胡同、四合院为主体的这座城市今日的面貌、格局,特别是胡同的现状作为历史留给后人,于是从1987年起怹开始有意识、有计划地分片徒步考察北京胡同,也开始了与推土机和拆迁队的竞赛。
父亲抢救性记录胡同的方式主要有文字记录、绘制草图、拍摄照片,录音机和摄像机也偶尔派上用场,可以说这一阶段的行走已经是思想明确,使命使然。1991年9月父亲年满六十周岁,在正式退休的那一天,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舒了”,这个“了”字包含三层含义:第一,退休了;第二,一事无成,完了;第三,我心未了。这次更名立志彰显了父亲誓将已经启动了的胡同文化拯救行动进行到底的决心。
从那一天开始心未了的父亲开始竭尽全力地行走胡同,常常是凌晨披星戴月地出发,午后饥肠辘辘、汗流浃背地返回,午饭和午休后便是整理搜集到的胡同资料,晚饭后总是看书、看报直至就寝。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节假日,就连春节也不休息。2010年底我受单位委派赴国外工作,其间每年只能回家一次,聚少离多的情况下为了能与父母在国外团聚,我提议让父亲暂时搁下胡同的事情,陪着母亲一起出来转转,但最终父亲也没有来,怹放弃了团聚,放弃了陪伴,放弃了领略异国风情,唯独不能放弃的就是怹的胡同。为了拍摄的照片更有意境,平时越是下雨、下雪父亲越往外跑,严寒酷暑中,风里来雨里去,许多胡同居民都见过怹孤独却专注的身影,不少人跟怹成了朋友。就这样直至2002年底,终于在15年后父亲走遍了北京二环路以内的每一条胡同,完成了怹心中筹划的“胡同三部曲”——走胡同、画胡同、写胡同的第一步,这期间光是球鞋就穿烂了40多双。当时父亲有诗云:
为求一事成,
舍去乐半生。
徘徊胡同里,
春夏复秋冬。
光阴十五载,
足下万里行。
待到图成日,
留与后人评。
父亲徒步考察北京二环路以内每一条胡同,丈量、记录、访问、研究,寒来暑往十五载有余
随后父亲启动了“胡同三部曲”的第二步,即用了8年多的时间在总共30张长1.2米、宽0.9米的白纸上,依据抢救得来的北京胡同草图和有关文字资料,绘制成了一部震撼人心的京城胡同手绘全图,该图记录了20世纪80年代中叶到21世纪初,北京当时存在的每一条胡同街巷,胡同里的每一个院落大门都有标记,每一座寺庙,每一棵古树,每一所名人故居都一一标注,空白处更有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美术字做必要的注解和说明,内容涉及胡同的历史,名称的演变,重要历史人物和事件,林林总总,这些文字的撰写,事实与史实的确认和考据工作量非常浩繁,若非深入了解简直无法想象。许多人在图上准确地找到了自家几十年前老宅院的位置,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可以说凡见此图者无不为之赞叹和动容,然而遗憾的是图中很多胡同在父亲与推土机赛跑抢救性地记录后,还没等到图成便早已成了堆堆瓦砾,当然这也使得父亲的京城手绘全图的价值更加凸显。由于绘图工作相当耗费眼力,这一阶段父亲的视力一降再降,至绘图完成时的8年多时间里,光是眼镜就换了有10副之多。
耗时八年多完成京城手绘胡同全图
从胡同废墟中捡拾的新旧门牌
拍摄珍贵的胡同照片上万张
在我看来,父亲舒了的胡同文化拯救行动可以用四个“深”来概括,(一)深思熟虑:父亲行走胡同经历了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转变,当意识到胡同正在加速消亡后,怹比常人更敏锐地察觉到问题已经严重到了怹个人不得不做点什么的程度,怹对要不要干,怎么干,干了又怎样?以及如果干,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等问题都在心里做了认真的自问与自答,有过认真的思考,之后三十年的行为都是深思熟虑后采取行动的结果。(二)深耕细作:人们常说“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赛牛毛”用以形容北京胡同之多,如果把北京的主要大街、城市主干道比作这个城市的主动脉的话,一条条胡同就像是北京城的毛细血管,父亲的工作恰恰就是要深入到每一条毛细血管中去,一条一条地行走,一段一段地勘察,必要时还会一户一院地访问,丈量、记录、拍照片、绘草图,几乎是对北京城进行了一次地毯式的考察,工程之巨,可想而知,工作之细,显而易见,工作难度也可见一斑。(三)深厚情感:父亲舒了以近乎愚公移山的精神,历时三十年,仅凭一己之力,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没有对胡同的爱,没有对北京的爱,没有对传统文化的爱,是断然难以支撑下来的。(四)深远意义:一个人,一座城,一张图,一世爱。舒了京城手绘全图不仅仅是一张凝聚着家父的心血,保留了特定历史阶段北京城市风貌与格局的胡同全图那么简单,更重要的在于它唤起了人们对城市发展与文化保护的思考,唤起了人们对脚下这片故土的深情凝望和由衷热爱;唤起了人们对工匠精神的赞美与推崇,唤起了人们对于普通人在大时代洪流中如何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深思。
回不去的时光——父亲、哥哥和我在陶然亭公园晨练
图成之时父亲已届耄耋之年,怹开始了“胡同三部曲”的第三步——写胡同。不幸的是2014年5月初父亲被确诊患上了恶性肿瘤,写作因治疗被迫数度中断,而每一次中断后父亲都会一边治疗,一边强忍病痛,顽强提笔,泣血而书,最终在病榻上一笔一划地完成了《最美乡愁——老北京门联的故事》一书,“胡同三部曲”至此划上了句号,用怹自己的话来讲,虽不完美,也还完整。随后父亲将三十年积累的所有有关北京胡同的资料,包括文字、照片、草图、录音、录像、实物连同最珍贵的手绘北京胡同全图,悉数捐献给了北京市西城区档案馆作永久收藏,这就仿佛是一位父亲为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好人家,怹放心了。其实后来在家父心中,“胡同三部曲”已经渐渐演化成了“胡同四部曲”,这第四部曲就是讲胡同,怹本想以自己三十年深耕胡同的积累,开启一段到处宣讲胡同,介绍胡同知识,传播胡同文化的旅程,遗憾的是这酝酿于胸的最后一部曲,未及奏响,便成绝唱。
病榻上的父亲笔耕不辍(1996年4月)
由于在生命的最后三十年间,父亲将全部心血投入到了北京胡同的保护与研究事业中,因此“舒了”这个名字再也无法与北京、与胡同分割,随着怹对北京胡同的考察日渐铺开,随着怹的京城手绘全图形态日渐显露,随着怹对北京胡同里面的历史文化挖掘得日渐深入,中外媒体对怹的关注度也在日渐升温,媒体朋友在报道中送给了父亲好几个称号,比如“北京胡同画师”、“以步丈量北京胡同第一人”、“北京最后(牛)守城人”等。
舒了京城手绘胡同全图(局部)
我在父亲罹患癌症后很自然地充当起了媒体与怹联络的中间人,面对众媒体的采访请求,最初我每每都在接受和谢绝间纠结,在多与少之间拿捏,但很快发现接受采访可以使怹暂时忘记病情,淡忘痛苦,于是后来也就尽量有约必应了,满足媒体需求的同时,也算是一种自我治疗,一举两得,因为只要跟父亲聊起胡同,怹立刻就会从病痛中振作,与你滔滔不绝地聊起来,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胡同仿佛成了怹对抗病痛的特效药,哪怕只是暂时的。2016年7月30日台湾中天电视台主持人卢秀芳来家中采访,那天一早父亲表情痛苦地对我说:“你能不能给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别来了,我今天早上感觉特别不好。”我当时说:“这恐怕不合适吧,人家都从酒店出发,在来咱们家的路上了,这时候叫人家返回,人家可是昨天专程从台北飞过来的呀”。父亲无奈地说“那就等他们到了以后看情况再说吧”。
从1995年中央电视台《夕阳红》栏目组的聂丛丛、陈志峰、万卫来家里采访,首次向社会披露父亲热衷于胡同保护和胡同文化的研究起,二十多年里面对媒体朋友的采访,父亲只要答应下来的都会言出必行,按时履约,而那天却主动要放弃,一定是有怹难以忍受的不适,我当时一方面为父亲的病情而焦虑,另一方面盘算着怎么跟卢秀芳和一同前来的中天电视台记者张卉林解释,求得她们的理解和谅解。然而奇妙的是,从父亲拖着病体坐到卢秀芳对面回答第一个问题的那一刻开始,怹简直变了一个人,思维敏捷,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一口气与卢秀芳聊了一个半小时,采访进行得异常顺利,这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接受电视媒体的采访,那一天距离怹离世不过1个月零10天。《北京晚报》也是较早关注父亲舒了胡同事业的媒体,2016年8月19日父亲在病榻上接受了记者张鹏两个小时的采访,此次采访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接受媒体采访,那一天距离怹去世仅半个多月,可以说父亲工作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直到那时怹心心念念的还是北京的胡同。
母亲在背后默默支持父亲的胡同文化抢救工程
父亲虽然学历不高,但一生都在学习,特别是在最后三十年对胡同的保护和研究过程中,怹广泛求教、饱览群书,不但成为了一位掌握最多北京胡同第一手资料的保护者,同时也成为了一位受人尊重的胡同文化的研究者,从这个角度讲,胡同是父亲的课堂,是怹的大学。父亲生于胡同,长于胡同,胡同里有怹幼年丧母的哀痛,有怹青少年时代的困苦,有怹青春年少的梦想,有怹的离愁别绪,也有怹的欢喜快意;胡同是怹的家,胡同是怹的家园,胡同更是怹的精神家园。父亲是北京之子,怹一辈子爱北京,爱胡同,怹用一种独一无二,难以复制的方式与北京,与胡同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密不可分、牢不可破的关系。倘若没有胡同,或者说倘若没有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胡同命运的巨变,则北京只会有舒世忠而不可能有舒了;反言之,如果没有舒了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默默启动了“胡同三部曲”这样一个浩大的,然而却是靠其一己之力,耗时30年完成的文化抢救工程,则在乾隆版京城手绘全图之后,北京不会再有舒了手绘胡同全图的出现,也不会有《门联里的北京》这本书的问世,更重要的是许许多多的胡同一旦没了也就没了,在北京人的乡愁记忆中那些消失的胡同便成了永远的空洞,似无法弥补的破绽,更似难以愈合的伤疤。
胡同是父亲的家园,更是怹的精神家园
由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最美乡愁——老北京门联的故事》一书售罄,此次承蒙中国工人出版社慧眼识珠,更名再版,定名为《门联里的北京》。如果说京城手绘全图是父亲舒了三十年胡同保护与研究的最重要成果的话,那么您手中的这本《门联里的北京》,则是父亲三十年考察北京胡同的另一个重要收获,同样是怹的心血凝结。这本书可以被看作是舒了面对家乡巨变,期待和无奈并存的同时,作为一个北京人对故土文化最后的挽留和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次致敬。
当新版《门联里的北京》与读者见面的时候,家父已离开我们三年多了,这次再版是对父亲最好的纪念,是对家属最好的慰藉,是对所有关心与支持过父亲胡同事业的社会各方面人士最好的问候与答谢。
家父遗作《最美乡愁——老北京门联的故事》再版后记
2019年5月1日于金台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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