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的人叫什么(一无所有的疯女人)

一无所有的人叫什么(一无所有的疯女人)(1)

往期回顾:

网红民宿爆火后,处理的第一件事是具尸体 | 仙气01

他苦心策划的求婚计划,全被尸体打乱了 | 仙气02

都别吵了,死者是我撞下山的 | 仙气03

再灭口一个,就没人知道我杀过人了 | 仙气04

坑底的白骨,是一位失踪了二十五年的警察 | 仙气05

尸检久久未出,马牛也没闲着,在村里四处了解死者王飞凤的信息。她自小被领养,身世凄苦,唯一继承来的房子也被抢占,建成了如今的民宿……若不是意外,谁会杀这样一个女人呢?

一无所有的人叫什么(一无所有的疯女人)(2)

整个下午,马牛都被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包裹着。

做刑警这么多年,他见识过各种大大小小的凶案现场。可一想到周茹口中所描述的那具已经腐化成白骨的尸体,依然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噩梦般的画面感。听周茹说,那是一个她苦苦寻找了二十五年的人,虽然化成白骨,但那身衣物是一眼就明了的。若不是那座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旧公园被开发商买了下来要建成高档小区,可能死者还会继续掩埋在时间的长河里,化成尘土而不为人知,而周茹也会继续困在某种等待之中。

困。他非常清楚那种等待有多么痛苦——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自从真真的名字出现在汶川地震遇难者的名单中,他一度认为有可能搞错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能没见到尸体就宣布一个人死亡呢?顶多算是失踪吧。

按照法律上的算法,失踪二十年才能宣布死亡(周茹足足等待了二十五年),而现在才过去十几年,就不能算死亡。这当然只是他的妄想。如果没死,那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出现?没有回来?如果没死,为什么会让他等待这么久,而不来个电话(号码用了十多年一直没变)?一切的一切都在锤实一个事实:真真就埋在那堆废墟下面。她已经死了。

而这种死亡,一度让马牛对多数事情态度虚无,房子、车子、成功、结婚生子等这一切世俗的玩意儿在他眼里都是毫无意义的。甚至生活本身的意义也不大。就这么着呗,又能怎样?但作为警察,一旦知道有人在作恶,有无辜的性命被杀害,马牛还是会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揪心的负疚感,仿佛那些人的遇害是因为他没有及时给予保护所导致的,哪怕是发生在二十五年前。

王维一直在帮助小虎削笋,刻意让马牛独自一人待着。她了解马牛,他的正义感绝不是那种空洞的义愤填膺,而是切切实实地想参与破案,想亲手抓住罪犯,将他们绳之以法。同时,她也知道,马牛在想真真的事情了。她觉得自己很理解周茹的举动,等待一个人二十五年却等来了尸体。她反过来也问自己,如果是马牛失踪了,她会等待这么长时间吗?她不确定,并且一想到这样漫长且没有希望的事情就不寒而栗。

那些初来乍到的上海客人们倒是欢喜得不得了。他们显然在城市里待腻烦了,被山里仙境般的风景给弄得大呼小叫,四处拍照留念,好不热闹。午饭之后,一个公司领导模样的男人站了出来,把大家召集起来,随后带到山里拉练去了。

终于安静下来了。梦溪给他们泡了一壶茶,弄点些蜜饯和瓜果。王维见马牛依然一个人在闷闷不乐,于是走到了他身边,踢了踢他的脚。

“要不要吃点东西?”

马牛摇摇头,没说话。

“你怎么想的?”

马牛这才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着王维。

“我是问,王飞凤到底怎么死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

“不知道?喂,当时可是你说有疑问要验尸的,现在跟我说不知道?”

“一切都还不明朗,不能妄下结论。”

“所以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等啊,等尸检结果。”

“等?”王维在马牛身边坐下,她高大的身躯显得更加魁梧了,“马牛,你还是个警察吗?”

“当然。”

“警察会因为等尸检结果,而坐在这里干耗着吗?”

马牛看着王维。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

“走。”

“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线索。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我对王飞凤的死有疑惑,就继续调查,找出事实真相。”

“废话,不然你怎么帮我洗刷冤屈?说吧,去哪儿?”

“王飞凤虽然是独自一人在家,但她并不是孤独一人住在村子里。”

“你的意思是?”

“跟我来就知道了。”

一无所有的人叫什么(一无所有的疯女人)(3)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村长刘文家的院子里。

之前虽然与刘文有过短暂接触,但直到面对面坐在一起,马牛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差点煽动村民围殴自己的村干部。他个子不高,四十五六岁,壮实,短发。浅灰色的衬衣和西裤、皮鞋,看上去就是国产电视剧里那种典型的村干部。昨天在现场,马牛已经见识过了他的魄力和领导力了,要不是周茹那一枪,后果还指不定怎样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你们是警察,但这个事情你也是肇事者,可别指望撞了人就跑掉。我堂弟媳妇就一个寡妇,我作为她的亲人,也是村长,肯定是要帮她讨个说法的。”

刘文坚持认为是马牛撞死了王飞凤,态度不好也可以理解。

“对于王飞凤的死我们也很遗憾,放心,等尸检结果一出来,如果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

“那就好。”听到这里刘文的态度缓和了一点,“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知道我是村长,这件事情父老乡亲都看着呢,如果这次我处理不好,以后谁还指望我替他们办事呢?”

“当然,我明白。”

“我那堂兄弟死的早,又没有子嗣,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我作为大哥的自然要照顾她。你们来找我是来商量赔偿的事情吧?”

“呃,”马牛一阵尴尬,“我们其实想了解一下王飞凤。”

“人都死了,了解她做什么?”

“我们是警察,虽然这事看起来像是意外,但我们还是想了解一下背后的真相。”

“怎么?你们想推卸责任?”

“不是。”

也许是马牛坚定的眼神给他吃了定心丸。刘文从桌上的香烟包里抽出一根,递给马牛,在后者摆手明确拒绝后,他独自点燃吸食起来。

“我堂弟媳妇其实挺命苦的。她老家是山那边的,家里最早是大户人家,生了很多女儿,她是老三。后来家道没落了,孩子实在太多养不活,就把她送到了我们村的一户人家做养女。收养她的那男人是我爹的把兄弟,我叫干爹吧,结过一次婚,但没有生孩子,后来干妈去世了就一直独着,收养了她之后待她像亲女儿般疼爱。后来我干爹得了场大病也去世了,留了房子和家产给她。但没想到的是,我那死去的干妈的弟弟却跑回来,坚决要跟她打官司,说她只是养女,没权利继承遗产。

那时候领养孩子都是民间自发行为,缺少官方文件,所以最后她官司打输了,房子被判给了干妈的弟弟。后来老爷子出来主持公道,那男人才不情愿地给了她一个柴房,让她住着。那男人一家人也是真坏,为了赶她走,还特意把自己疯癫的娘舅安排在了她隔壁住。那疯子每天都去骚扰她,还骂她,往她屋子里扔东西,据说,她都吓得神经衰弱了。我那堂弟实在看不下去,就经常去照顾他,一来二去,两人就产生了感情,要结婚。一开始,他们的婚姻老爷子是反对的,这个女人是外来户,而且她克死了自己的养父,都认为她不祥,是克星。但我堂弟也是个倔脾气,越不让,他越要娶,否则就要离家出走。最终没办法,只能答应。

女人嫁出来后,连那个柴房也被干妈弟弟收走了。我那堂弟家也就是现在王飞凤住的那房子。没几年,我那堂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疯掉了,一天爬上了屋顶,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磕到了脑袋,死了。这下,村里关于她克男人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因此大家都不怎么待见她,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跟村里很多人都不对付。大家都说她脑子拎不清。这几年,也许是看她可怜,大家对她的风言风语才少一些了,可又出了这种事,唉,你们说她惨不惨?”

“她跟你堂弟没有生孩子?”

“没有。”

“我听说她流过一次产,后来就一直怀不上孩子。”王维说。

“听谁说的?”刘文警惕地问。

“就……”

马牛连忙岔开话题。

“那她娘家的人呢?”

“早就不来往了。农村就是这样,女儿嫁出去就不是自家人了。她本来不姓王,王是她的养父姓,她姓戴,但戴家人根本不搭理她,怕她回去分家产。反正,她就是孤寡妇女一个吧。”

“那霸占房子的人,你干妈的弟弟现在还在村里吗?”

“不在。他本来就不住村里,因为夺家产才故意回来的。一直住在省城,平时根本不怎么来村里。那疯子娘舅是他老婆家的亲戚,后来死了就被拖走了。”

马牛一阵失望,他原以为那干妈弟弟有点嫌疑,毕竟两人有过重大的纠纷。现在看来又不大可能了。

“那她以前那个宅子呢?”

“就是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啊。”

“啊?”马牛和王维大吃一惊。

“对,就是那个民宿,那两口子就是从我那干妈弟弟手里租的,后来改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我给牵线的。”

“所以说,王飞凤一直住在自己被抢走的房子的隔壁?”

“是啊,所以王飞凤经常找那两口子的茬,不过他们人很好,不怎么跟她计较。”

马牛沉吟了一下。

“你怎么看待这个民宿?”

“我觉得挺好的。我是村长,现在不是提倡发展社会主义新农村、搞最美乡村吗?我们当然也是积极响应,因为村里建了民宿,经常有外人来,所以上面也很重视,还拨款把村里的设施都给翻新了,还修建了上山的路,对村民们是福利。这都是民宿给我们带来的好处。”

“照你这么说,那大家应该都很喜欢这家民宿吧?”

“当然。我们都很喜欢他们。”

马牛和王维对视了一眼,然后站了起来。

“行吧,就聊到这儿。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事,其实我呢是很欢迎你们来村里玩的,我们这个村子的人都很好客,要不是出了这种事,我真想邀请你们来家里做客,亲自给你们烧两个家乡土菜尝尝。你们不走吧?”

“没得到尸检结果之前我们是不会走的。放心。”

“那好。我就不送了。”

马牛注意到刘文家里似乎没有其他人,难道他一直未婚?来不及多想,他和王维已经走出了门外。很快,两人回到民宿的门口,看见小虎在忙着往外搬东西,像是烤架一类。而钱宇和梦溪则在一旁帮忙指挥。马牛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

“我问你个问题,你真觉得村里人都喜欢这家民宿?”

“不喜欢吗?”

“可以换位思考一下,这里一晚的房费要一千多,而村里很多村民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我只是感觉,一切没刘文说的那么简单。走吧。”


马牛径直走向在忙碌不停的小虎。

“这是要做户外烧烤吗?”

小虎点点头,继续干活。钱宇走了过来。

“今天的客人定了烧烤套餐,不好意思啊,没法邀请你们参加。”

“没事。”

正说着,那群上海来客已经从山里回来了。他们看上去疲惫不堪,显然这次拉练的运动量要远大于他们平时的工作。

“哇,烧烤架都准备好了。”

大家一听有烧烤,顿时精神又振作起来了。公司负责人使劲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来来,大家先去洗个澡,待会儿我们就开始烧烤派对!”

一阵欢呼过后,马牛走到了这位公司负责人旁边。

“你好。我们能加入你们吗?”

“你们是?”

“我们也是这里的顾客,看到你们挺热闹的,也想参加一下。”

“可以啊。不过,”负责人老练地故作调皮,“你们得准备一个节目。”

“啊?还需要准备节目啊?”

“那当然啦。怎么样?”

“开玩笑可以吗?”

“不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开玩笑。说笑话的那种。”马牛说道,见那领导人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我是一名脱口秀演员。”

“真的吗?”

“如假包换。”马牛冲王维眨了眨眼。

“那待会儿你就给大家表演表演。”

“那说好了。”

“期待你的精彩演出。”

说完,负责人就离开了。

“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脱口秀。”王维说道。

“反正也出不去,不是吗?你不是一直想吃烧烤吗?现在机会来了。”

“原来是为了我啊,好感动哦。我也去换套衣服。”

王维说完就回酒店了,留下马牛一个人站在原地。钱宇走上前来。

“你真会说脱口秀?”

“是啊。”

“真没想到,你一个刑警还会说脱口秀。”

“瞎说而已,图个乐子。”

过了一会儿。钱宇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结果了吗?”

“什么东西?”

“尸检。有结果吗?”

“还没有。”马牛停顿了一下,“你好像很关心这个事情?”

“当然关心了。一边是我的邻居,一边是我的客人。要真是我的客人撞死了村里人,对我们在村里长期开民宿也会有影响。”

“会吗?”

“当然。”

“你有没有想过人不是我们撞死的?”

“不是?”钱宇惊讶地说,“你是说……”

“我是说如果,如果不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你这个问题对我有点难度……”

这时,之前那个负责人换了衣服重新回来了。

“喂,那位朋友,烧烤晚会要开始了,要不要一起来,我们还很期待你的表演呢。”

“我等一下我朋友。”

“喏,她不是来了吗?”

马牛一转身,看见王维穿了一袭蓝色的棉布长裙从门内走了出来。这是马牛第一次见她穿裙子,显得高挑而美丽。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见过了。”

马牛突然看见自己房间有一束亮光一闪而过。

“你下来的时候关灯了吗?”

“关了啊。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马牛摇摇头,露出笑容。

两人肩并肩一高一低朝即将开始的烧烤篝火晚会跨步走去。

一无所有的人叫什么(一无所有的疯女人)(4)

大家好,我叫马牛,马德华的马,刘德华的牛。

很高兴能到大家这边来蹭吃蹭喝。刚才问了你们领导,我能参加吗?你们领导说,你有什么特长吗?瞧瞧,这话一听就像领导说的,蹭个饭还得面试,是吧,领导?我说我会说笑话,领导说这也算特长?我说怎么就不算呢?他解释说,他也会说笑话,而且还是最顶级的笑话高手,因为在单位,哪怕他放个屁,都有人鼓掌大笑叫好。

领导别介意啊,开个玩笑。我想问问大家,这次为什么会来山里住?为了度假?公司团建?什么?我听见台下有人说是被逼而来的。我喜欢这个理由。真的,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真诚。但同时也反衬出你不太会拍领导马屁。下次记得领导在台上放屁的时候,你也假装鼓掌大笑好吧,在职场中人要灵活一点,要学会点演技,对吧,人生已是如此的艰难,有些马屁该拍穿还是要拍穿的。

刚才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证明了一点,有的人喜欢山,有的人不喜欢山,这很正常。我呢,其实还蛮喜欢山的,有句话说的好,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喜欢山的自然就是仁者了,比如像我,就特别能忍,还喜欢玩飞镖……啊,不是这个忍者啊?不好意思,我这人没读过什么书,文化层次不高,喜欢玩谐音梗。

那喜欢上海的显然就是智者。上海,上海,里面有个海字,说明水多,对吧?那既喜欢上海又喜欢这山的,没事总爱两头跑的,那是贤者——吃饱了“闲”着没事干!

大家先别急,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凑活着听吧。

继续说山。山里面好啊。我有个朋友,没事总想去山里面住住,后来还真就去了,再次看到他已经是几年后了,发现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还浑身长了毛,我说你这怎么回事儿,去的什么山啊。他答,花果山。敢情是当美猴王去了!

山因为幽深而神秘,其中有很多奇妙的传说,据说每座山都有山神,所以呢,我们到山里来住,一定要有敬畏之心,因为你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遇到神仙了。那天我就看到一个老头,瘦瘦的,穿着长衫,白发飘飘,气宇轩昂,用一种极小的碎步行走在山间小路上。我上前拱手作揖,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山神吗?怎么走起路来仙风道骨?对方白了我一眼回答,山你妈个神啊,老子刚拉完屎,没带纸,怕蹭裤子上!

山中还有很多美食。今天民宿的管家小虎带我去了一趟山后的竹林,去挖竹笋。特别有意思。我每次在吃笋的时候就能想象自己是一只熊猫,大家可以这样想一下,绝对吃起来更有感觉,蓝蓝的天,美味的竹笋,如果再戴上一副墨镜,那就真成国宝了!

什么?你问我是做什么的?说出来怕吓着你。不怕,那我说了,我真说了啊,稳住啊……我是一名警察。

看吧,我就说有人害怕吧。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但我们警察也有难对付的人。上次我抓到一个坏人,那人叫嚣着,你敢动我,老子有靠山。我们当时确实有点为难,中国的国情嘛,你们懂的,于是花了很多时间去调查他,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结果调查完了发现他确实有靠山——他老家山里的,背面靠山!

山常常给人一种隐居的感觉,为什么啊,可以掩饰自己的社恐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估计他的老师也不一定去采药了,就是不见人,往山里一躲,反正你也找不到,社恐的典范。

什么人都喜欢往山里躲。罪犯喜欢,逃债的也喜欢,山还有一种能给头发染色的功效。前段时间我有个朋友就非要去山里住一住,说是理发店的染发剂不行,他想要来个奶奶灰。我说这跟山有什么关系。他说你没听过白毛女的故事吗,满头青丝,去山里待一段时间,就满头白发了,自然,时髦,关键是还没人推荐你办卡……

好了,就到这儿了,看到那些滋滋冒油的肉串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再说下去,肉都被你们吃光了。各位,给我留一点好吗?我是马牛,谢谢!

一无所有的人叫什么(一无所有的疯女人)(5)

是夜,暴雨如注。

雨是从烧烤晚会中途开始下的。当时大家正围坐一团,轮流讲鬼故事,随后毫无征兆的,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女孩们用手盖住头顶往屋里跑,男人则帮忙收拾东西,动作虽然快,但依然没来得及在大雨降临前把那炉火搬进去。于是,无情的雨水泼在滚烫的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呻吟和缕缕青烟,恶作剧般把整个晚上的欢乐和热情浇灭在墨黑的夜空之下。

大家又在主楼的大厅待了一小会儿,实在觉得没劲,便纷纷回楼上睡觉去了。马牛特意看了一下时间,才八点出头。在北京或上海,这个时间也许很多人还堵在回家的路上,而在山里,时间虽然大把,却时常感觉无所事事。这是马牛到山里来以后,第一次开始想念北京的生活,想念霓虹闪烁的三里屯夜景、拥堵不前的东三环主路、满口酱香的煎饼果子,以及那把被留在警局枪械库的手枪。

回到副楼,马牛目送王维上楼后,在楼下大厅里呆坐了很长时间。虽然说了一段脱口秀,把人逗乐了,但欢笑过后,马牛却感觉不到任何快乐。这样一个空间,在山中,大雨的封锁,死亡事件的笼罩,无不让他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就像身处于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迷幻空间,一场奇异而荒诞的梦魇,被结结实实地困住了。

当然,更困扰他的,是那迟迟不来的尸检报告。

现在是盛夏,随着气温逐渐升高,尸体也将面临变质的考验。他不了解当地县一级的殡仪馆尸体保存设备是否完善够用,如果不尽早安排尸检的话,他担心王飞凤也会逐渐腐烂,到时候也许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也会随之丧失掉。他拿出手机,又给周茹发了条微信,把这个意思讲了,但等了半天,依然没有回信。

他想了想,从手机通讯录里挑出来了个电话。他知道,这个时间段,又是周末,拨打这个电话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果然,电话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马牛,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这都几点了,还打电话?”

“徐队,抱歉啊,”马牛只好赔笑,“我这不是有急事么?”

“你稍等。我在电影院。”

徐一明是马牛的上司,北京公安局朝阳分局的刑警大队队长。他长得一张电影里那种硬汉警察的脸,身材因为健身而状态极佳,因此上级总喜欢拿他当门面,一旦有什么活动,就喜欢拉他去站台。在马牛看来,他很享受这种当警察明星的感觉。

“山里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心灵被净化了?”

半分钟后,徐一明重新回到了电话里。

“嗨,别提了。”

马牛把这两天经历的事情简单跟徐一明讲了一遍。

“怎么会这么倒霉?”

“也许吧。不过我觉得是这事有蹊跷,如果不是意外,就有可能是谋杀。”

徐一明沉吟了一下。

“你有把握吗?”

“我也不知道。得看尸检结果。”

“怎么,很少见你这么犹豫。”要说之前,徐一明确实对马牛这种业务不怎么突出却没事去俱乐部说脱口秀的下属很是恼火,但自从“国贸桥大劫案”之后,他开始对这个长相平凡、没什么背景的家伙刮目相看。“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能不能帮我给H城这边的同袍打打电话,催他们尽快尸检。”

“你自己也可以打。”

“我人微言轻啊,你级别高,也许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不然我一直在这等着,周一也没法回去上班啊。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北京人民需要我。”

“少贫。行。我在H城倒是有熟悉的人。哎呀,现在是周末,又这么晚了,要不这样,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你等我消息。”

“好嘞,谢谢领导。”

“甭客气。哦,对了,王维怎么样?”

“她挺好的啊。”

“挺好的就好,啥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我争取。”马牛随手摸了摸口袋,发现那钻戒盒不在身上,这才想起之前洗澡换了衣服。

“必须争取下来,这是命令。知道吗?你小子,可不要辜负人家,她是个好姑娘。”

“知道了。我等你电话。”

不等徐一明回话,他就连忙挂断了电话。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回头,看见王维拿着一个水杯,正站在吧台那儿。两人四目相对之后,她扭头蹬蹬上楼去了。马牛顿时一阵脸红,知道她肯定听见刚才的电话了,太丢脸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听见就听见了吧。也许反而更好。


回到房间的时候,王维已经睡下了。她今天把被子裹得非常严实,除了头留在被子外面,其他都看不见。该不会她也害羞了吧?嗨,再怎么强悍,本质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马牛想着,脱下外套,去卫生间洗漱,然后躺到了沙发上。

躺了一小会儿,他没有丝毫睡意。他想起从许孟家里拿来的那本杂志,于是拧开台灯,找过来翻看。

那是一篇三千字左右的散文。作者以非常主观的视角描述了他看到的民宿“仙乐飘飘”是如何建立的。首先,他声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曾经有一个梦想,想去外面看看,但因为自身的原因,一直没有机会,但依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向往之情。直到有一天,两个外面来的中年夫妇意外“闯”进了这个村子。他们热情、开朗、干净,“甚至皮肤都洋溢着自信和欢乐”,“如同一缕久违的春风给这个陈旧而古老的村子带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新鲜空气”。他们看中了一栋空置的房子,想租下来居住,于是找到了村长刘文。刘文向这对夫妇“张开了迎接的怀抱”,不仅帮他们联系了屋主,谈好租金,还当着全村人的面,对他们表示了极大的欢迎,也希望他们在此安家,能收获一段幸福而美好的生命时光。

村里所有人,包括“我”(即许孟本人)在内,一开始对这对外来人员保持着非常审慎的态度。根据村志,这个神仙坞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多年以来,除了偶尔有嫁进来的女人,从来就没有外人住进来过。大家旁观他们翻修房子,做装修,养花种树,铺水管拉电线,不仅没有提供帮助,还因为修建工程而影响到自家利益的原因起过几次小的冲突。幸好在村长的调解下,倒是没有把事情闹大。

为了改善与村民之间的关系,夫妻俩开始走街串户,主动与大家交流,时不时送点小礼物,逐渐地,大家开始接受他们。“我”也是这个时候与他们来往起来的。从与他们聊天中得知,他们来自北京,而“我”曾经想出去闯荡的地方正是北京。“我”喜欢听他们说北京的故事,天安门,故宫,长城、毛主席纪念堂……那些村子之外的事情令“我”羡慕不已。

然而,“我”始终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北京那么了不起的地方,他们却要离开。他们表示,北京虽然有千般好,却也有缺陷。比如太大了,比如交通太拥挤,比如,空气质量太差。他们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逃离了北京,来到了这座山里面。

这一段,作者做了一番感慨——大城市就像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然后转笔又写道,其实大山又何不是如此呢(此处引用了齐秦的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写到这里,文章已经接近尾声了。

马牛合上了杂志,关上台灯,在黑暗中默默地思考。这篇文章写于两年前,那个时候是钱宇夫妻刚搬来的日子,文中只字未提民宿的事情。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也许民宿还刚开,不像现在那么红火。马牛打开手机微信,进入“仙乐飘飘”民宿的公众号,果然,最初的文章是两年前。在开号的第一篇文章里写到,这对夫妻一开始并没有想开民宿,而只是想来居住生活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就来了,因为他们在装修上投入了不少钱,又是装中央空调,又是装壁炉,包括家具的采购,很快就花光了他们卖房子的积蓄。无奈之下,他们开始搞民宿。梦溪创办了公众号,用自己的文字能力撰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揽客帖,打出了山居的概念。从现在的经营情况看,她经营得很成功。马牛想,一晚上一千多的房费,难保村民不会产生嫉妒。

正琢磨着,他突然察觉床上有动静。他赶紧闭上眼睛。很快,他感觉到有人靠近了过来,在他旁边躺了下来。他觉得有点挤,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别装了,好吗?”王维轻声说道。

“这样……不好吧。”马牛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王维。现在两人的身体紧靠在一起,他的脸和王维的脸相距十公分不到,后者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晶莹的光亮。他突然觉得口很渴,浑身上下开始燥热起来。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是男女朋友。”

“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王维的嘴唇就凑了上来,瞬间封住了他的口。还来不及抵抗,他就沦陷了。在此之前,他只和真真接过吻。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嘴唇分开。王维突然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笑什么?”

“感觉你好笨拙的样子。”

“说得你好像很熟练似的。”

“找打。”过了一会儿,王维轻轻说道,“去床上吧。”

马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马牛被大雨的声响吵醒。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王维就在身边呼吸均匀地睡着。昨晚的经历让他终生难忘,虽然有些窘迫,但毕竟顺利完成了。他没想到自己三十一岁,才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性生活。他不再是处男了。想到这个事情,他竟害羞起来。

他悄悄下了床,去了卫生间洗了个澡。之后,他对着镜子刮了刮并不存在的胡子。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和以前不同了。他必须忘掉真真,进入全新的感情生活。

他突然有了一个浪漫的主意。

从卫生间出来,披着浴袍的他迅速地来到衣柜前,找到昨天那件外套,然后把钻戒盒掏出来,塞进浴袍的口袋。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床上,幸好王维还没醒。他重新回到了卫生间,打开钻戒盒,把那枚两克拉的铂金戒指套在了竖在玻璃杯里的牙刷上。

重新回到房间后,他红着脸迅速换好了衣服,走到窗边。

时间是清晨六点半。大雨比昨天似乎更甚。

没有雾气。眼前的世界就像是一堵墙,被雨水缝补得严严实实,连绵不断,根本无法看穿。

“你怎么醒这么早?”

身后传来了王维的声音。马牛转过身,看看她,顿觉她确实很美。一种重新发现后的美。

“你再睡一会儿吧。”

“没事,我也起来了。我先去洗个澡。”

说着,王维就爬了起来,赤身裸体,毫不避讳地朝卫生间走去。马牛有些害羞地转过脸,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做作了。

“我先下楼了。”不等王维回应,他就快速开门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王维穿衣打扮的时间突然变慢了很多),他们坐在餐厅的大长桌旁吃早餐。王维看起来心情很好,不断说话。她头发湿漉漉的,散披在肩膀上,显得很有女人味。马牛不时看着她,心绪迷乱,而她毫不在乎,若无旁人地展现迷人的微笑,非常自然。那枚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更因此显得光芒万丈。

梦溪显然也发现了王维的变化,笑着开她的玩笑。因为下雨,钱宇没有出去跑步,而是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看书,喝咖啡,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外面的雨,一脸忧愁。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参加团建的人也纷纷过来了。他们惊诧于这么大的雨,叽叽喳喳,感慨不已,并在一阵茫然之中开始了早餐。

因为下雨,不能出去玩,大家都显得有些沮丧。他们只预订了昨天一晚的房间,因此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需要退房,在天黑之前要赶回上海,为明天的工作日休整一下。但现在这么大的雨,又是在山上,强行开车下山的话,很可能会因为路滑或视线不清而造成意外。马牛看见他们中有好些人在默默祈祷,希望在中午之前这场糟糕的雨彻底停掉。

但此时的雨就像体积巨大的沙漏中的细沙,没有一丝要流尽的意思。

马牛同样也很焦虑。

他在等徐一明的消息,他的房间也是订到了今天中午。此外,因为行程已经提前安排好,所以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订好了今晚离开的卧铺票,明天一早到北京,本计划下车后直接去局里报到,但现在尸检那边没有消息,肯定走不了,只能选择退票。更要命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走。

大家就这样被困在了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偶尔有人开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但几乎没什么活跃气氛的效果。

虎子一直在忙前忙后。有些人实在无聊了,就开始围着桌子打起纸牌来,虎子给他们端茶倒水,准备茶点,总而言之,大厅里被一种闹哄哄又烦躁不安的气氛笼罩着。马牛又给徐一明打了个电话,但没有人接。他知道徐一明答应的事情不会忘记,但又心有不甘。

临近中午的时候,徐一明的电话终于来了。马牛看了大家一眼,连忙上楼回到房间,把门关好,按下了接听键。

“徐队,怎么样?”

“我早上一直在打电话催,那边发现了一具二十几年前失踪的警察尸体,所以你的案子的尸检被耽搁了,昨天H城市局抽调了人手过去,本地法医今早上才腾出手来做你那个死者,之前我也在等结果,所以没给你打电话。”

“现在结果出来了?”

“嗯,出来了。”

马牛感觉到了压力,既期待又害怕接下来听到的结果。

“死者身上多处地方骨折,符合高空坠落而亡的特征。”

马牛顿时灰心不已。他想到王维知道这个结果时的表情。

“不过,法医在她的后脑勺发现一个直径大概在0.5mm的洞,据推测应该是被钉子扎穿的。”

马牛不说话了,他的脑子里闪现当时看见尸体被装进裹尸袋时,死者脑后的那摊血迹。

“所以法医最后的结论是,她是死后被人扔下山崖。”

“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是死于谋杀。”此时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一方面替王维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为卷入了更大的凶案当中而困扰。这时,房门开了,王维走了进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马牛,你还在听吗?”

“在。徐队,你继续说。”

“这样,我跟这边的负责人说了你的情况,他们的确暂时抽不出人手,所以就暂时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了。”

“你的意思是……”

“我给你一个星期假,把这个案子破了再回来,听明白了吗?马牛,不要给咱北京警方丢脸。”

马牛点点头,视线却被王维手指那枚刺眼的钻石戒指深深吸住,久久无法挪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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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慢三 编辑 | 赛梨

原文链接:《一无所有的“疯女人”,是被谋杀的 | 仙气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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