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的丰饶沙丘中沙尘暴(风沙刻画的历险)

撒哈拉在暮色掩护下露出了本色:无孔不入的风和沙,透心彻骨的寒气,和茫然四顾不辨东南西北的恐惧,太严酷的自然环境里,的确更适合生长冒险传奇而非罗曼史。

天还没亮,汽车从摩洛哥中部城市马拉喀什出发。一路向东盘旋而上,在阿特拉斯山区蜿蜒行驶。大西洋、地中海暖湿的风被这群据守北非西北海岸的狭长山脉阻挡,为山脉北麓卡萨布兰卡、丹吉尔,阿尔及尔这样的城市带去珍贵的降水,也带去繁荣。山脉以南,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则是另一个决然不同的世界。从阿尔及利亚西部,直到红海边缘,都属于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沙漠,撒哈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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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拉喀什出发前往撒哈拉沙漠,途中会经过阿特拉斯山脉和柏柏尔人村落。(沉白白/图)

2月的黄昏,地表残余的热气快要被用尽。柏柏尔向导赤脚轻快地走在前面,为我们的驼队探路。这是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边境上一片小而美丽的沙漠,作为旅游目的地而出名的Merzouga。因为被交错的山脉半环绕,它已经比百公里开外的流沙海洋温柔安全很多。再加上坐拥观日出日落的良好视线,成为大多数普通人一窥撒哈拉真容的小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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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rzouga,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边境上的一片沙海,因为位于撒哈拉沙漠的边缘,被开发为旅游目的地。(沉白白/图)

越往深处去,气温渐低风沙渐猛。我们学着撒哈拉威人用长长的围巾缠了头发脸颊,只露出一双眼睛。日落时分,驼队在一个巨大沙丘下停驻,我们手脚并用向上攀了十几米,看夕阳将浑黄的地平线染上金红,然后再连滚带爬地从沙丘顶上下冲下来,回到骆驼背上。此时的沙漠,在暮色掩护下露出了本色:无孔不入的风和沙,透心彻骨的寒气,和茫然四顾不辨东南西北的恐惧,多多少少抹杀了出发前对于撒哈拉的浪漫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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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柏柏尔向导笼罩在斜阳余晖中。(沉白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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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沙海和骆驼染成一片棕红。(沉白白/图)

至此我完全忘了三毛笔下的西撒哈拉,明白过来太严酷的自然环境里,的确更适合生长冒险传奇而非罗曼史。

尽管柏柏尔人,撒哈拉威人和从阿拉伯半岛来的贝都因人早在公元六七世纪即开启了他们的沙漠商路,“西方文明世界”对于撒哈拉的探索却直到十九世纪才试探性地展开。甚至迄今我们对这片“比美国国土还要大”的不毛之地最全面的了解,是部分的得益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20世纪30年代,北非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利比亚、埃及和突尼斯都在欧洲列强的羽翼之下。其中的明争暗斗,殖民与革命,都浓缩在一部马格里布现代史里。彼时的撒哈拉,是欧洲冒险家的乐园,探险者的前线。各路人马争相深入大漠腹地,以科学或考古的名义进行着大量的测绘工作。这些努力,为几年后二战的北非战场上双方的行动决策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艾玛殊(Count Laszlo Almasy)无疑是同一时期的撒哈拉探险家中,最被大家所熟知的。奥斯卡获奖影片《英国病人》将他塑造成了一位情感丰富的“传奇硬汉”。历史上的艾玛殊确实也是一位传奇人物,却不是因为电影中杜撰的大漠情史,而是因为他被认为是周旋在盟军和隆美尔之间的双料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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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英国病人”中的艾玛殊。(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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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匈牙利地理博物馆内,有一尊艾玛殊的胸像。(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1942年5月15日至28日,匈牙利皇家空军预备役军官、撒哈拉沙漠专家艾玛殊受德国战时情报机构Abwehr委托,将两名德国特工从当时的轴心国大本营贾卢,送到埃及城市艾斯尤特。随后这两名特工以花花公子的身份打入开罗社交圈,并通过秘密电台将盟军的作战计划,尤其是海军动向直接发送至隆美尔在贾卢的办公室。

这一次间谍行动的路线,大部分是在盟军远距离沙漠团(Long Range Desert Group)牢牢控制的“自家后院儿”,撒哈拉沙漠自然环境最恶劣的组成部分——利比亚沙漠的范围内。我们在Merzouga见到的沙漠在东边的兄长——利比亚沙漠面前,就如同一个晶莹娇弱的婴儿,而后者,则是实实在在饱经风霜的壮汉。

背风沙丘下的帐篷里,残余的两厘米蜡烛被插在半塑料瓶沙子里,发出衰弱的光。翻开艾玛殊1934年的著作《孤身瀚海》(Alone in the Desert),跳出来的第一句就是“我将独自在此处驻扎三天,离我最近的一个有人出没的地方,在五百公里外。”照片上他穿着短裤,坐在柏柏尔式的帐篷前。戴着一顶窄檐圆帽。这顶帽子在后来间谍行动留下的照片中也出现过,彼时他和两位间谍一起在大沙海(Grand Sand Sea)扎营,不远处有一辆德国缴获的美制福特四轮驱动汽车。艾玛殊开着这辆车在没有卫星与导航,没有路的情况下,取道先前发现的绿洲,避开远距离沙漠团的空中与陆上巡逻,向南绕过欧韦纳特山,再折返而上进入埃及。这一条两千公里的无人之路,他们没有后备支援,隆美尔亲授的重任和三个人在绝境中的性命,都押宝在艾玛殊对沙漠的精确了解上。

不同于《英国病人》中的历经周折伤亡惨痛,艾玛殊凭借充分的准备和高超的驾驶技术漂亮地完成了这次任务。途中他甚至雅兴大发带着两位间谍参观了自己早年在欧伟纳特地区发现的岩画:游泳的人。原来今天的沙海,在公元前8000年还是一片水草丰饶的景象。中世纪阿拉伯人的寻宝地图记载,在撒哈拉沙漠的中心,利比亚和埃及之间,有一个叫做“泽祖拉”的地方。那里沉睡着国王和王后,并藏有数不清的财富。艾玛殊确信自己发现的这些人类遗迹,就是传说中的泽祖拉。虽然这个说法没有得到广泛的承认,他确实在经由这里获得了一笔”财富“:在两名德国特工顺利潜入英国控制下埃及的腹地之后,艾玛殊独自驾车返回。为了表彰他在这一行动中的巨大贡献,隆美尔亲自将一枚铁十字勋章收授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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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至今,驼队是撒哈拉沙漠的生命线。(沉白白/图)

在Merzouga的骆驼毡子帐篷里半梦半醒地捱过了一夜,梦中交替出现的是星光、战火和赤色的戈壁。天不亮爬起来,发现口鼻都被灌进细碎的沙,头发也未能幸免。喝一口快结成冰的水,再次回到骆驼背上,在渐渐泛红的天光中,踏上回程的路。想着前方的热水澡与手机信号,一颗心竟然雀跃起来,立刻把昨晚的夜读与梦纷纷抛至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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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普通游客准备的简易沙漠营地。(沉白白/图)

如此说来所有的冒险故事,都需要有极大的精神力量来支撑。不论是对知识的向往,对财富的渴求,对爱情的忠贞还是对祖国与信仰的效忠。我这个凡夫俗子并无此等大智大勇,这一次不远万里的造访,无非是一段没有压力的叶公好龙。收获的零星一些“史诗般的图景”,无论是撒哈拉的日出,又或是躺在沙漠里看到的,无比壮丽的星空,都只得作为相册里的私宠。因为在你我轻松猎奇的另一面,沙漠已经选择了它想要记述的人与事,历史也塑造又埋葬了它手选的英雄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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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白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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