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中年爱回忆(却让人深爱10多年)
国内城市再次新增确诊病例,说好的巡演又延期了,元旦出游也不知能否成行。去不了远方的日子里,你怎么打发时间?去新开的奶茶店打卡,去抽新出的玩具,还是宅家解锁新出的游戏?
在东莞有一群年轻人,他们不喜欢在城里追新,更喜欢往老城里钻,欣赏一些“又老又旧的事物”。
他们可能是传说中的“社牛”,能够和骑楼街里年过半百的街坊结成忘年交,跟鞋铺、柠檬摊、豆腐花铺等店老板都能聊得来。
他们还十分有执行力,成立“善馀营造”团队,协力修缮了一所百年老宅,让人们看到城市更新中“慢慢来”的可能。最近他们又把文化保育的热情,延伸至可持续生活的探索,思考着将传统晒陈皮的工序做到零废弃。
Cici是这群关心老莞城的青年人里面的一位。过去10多年里,她对莞城始终保持着细水长流的热爱。本月初,Cici和我聊了聊一群普通人如何影响偌大的城。
#01
你厌倦身边的事物,
可能是因为了解得不够
从东莞仅存的城楼迎恩门出发,跨过西正路莞城桥,一路往西北走,斑驳的骑楼沿着路两边绵延近一公里,让人仿佛走进了民国电影的片场。
中山路、中兴路、振华路,是老莞城骑楼的集中地,曾是城里最繁荣热闹的商业区之一。近年随着东莞市中心的外移,老商区不复昔日的辉煌。唯有骑楼下照相馆、山货店、钟表行等各种老店依然坚守着,延续着老莞城的集体记忆。
Cici念大学时曾到骑楼街上做调研,挨家挨户与店主街坊聊天,逐渐和大家结成忘年交,其中最熟悉的店主莫过于容叔。
离春节还有两个月,容叔已忙碌地写起春联来。他写春联用的红纸是订制的,用矿物染成,久晒不褪色。春节前,不少熟客会专门从乡镇开车前来购买。
容叔写春联。
善馀伙伴一起和容叔庆祝九十大寿。
“我和容叔认识10多年了,店门的招牌也是容叔择吉日亲手书写,我们帮忙贴上去的。”Cici介绍说。今年得知容叔九十大寿,Cici和伙伴们一起给他庆生。
走到和平路和中山路交界,Cici一眼就看出欢姨的绞面摊上多了两把红木椅。美容院还没盛行时,绞面是东莞妇女美肤修眉的首选,仅和平路口就有七八个绞面摊,到如今只有70多岁的欢姨仍在坚持。
过去30多年里,欢姨的客人有六七十岁的长者、正在念书的学生,还有熟客带着儿女来。两捆线、一盒粉,工具看似简单,但浓浓的人情味是美容院无法比拟的。
午后四点,客人并不多。欢姨看着路口来往的车辆,用东莞话讲起7年前这群年轻人摆地摊的往事。
当时Cici在香港进修文化管理专业硕士。每次休假回莞,她总是惊讶地发现城里老房子又少了好几座。看着部分骑楼街因要开马路而面临拆迁,Cici和一群关心东莞发展的年轻人决定行动起来。
上:经过修饰的骑楼。
下:未经翻新的骑楼。
这群年轻人把当时的街区规划文件打印出来,征集骑楼街摊档老板和街坊的故事,并制作成A4纸大小的手抄报。盛夏的周末里,他们在平乐坊路边摆摊,向路人派传单,与大家讨论拆骑楼、开马路的必要性。
在街头开起讨论会。图/善馀营造
团队制作的单张册子。
早在2009年的采访中,东莞籍中国工程院院士何镜堂就提醒东莞的骑楼保留下的已经不多,呼吁“现在少拆,尽量不拆,以后就会少点遗憾”。
后来在社会各界的关注下,原本要建的大马路只修了一半就打住了,本要被拆掉的骑楼至今仍静静地伫立在老街,原本搬离的老店又在原址重新开业。
去年10月,振华路上还开了骑楼街上的第一家咖啡店,有年轻网友感叹:“好久没来老莞城,上次来还是吃排骨饭,这次来没想到是喝咖啡。”
#02修缮百年老宅,人与空间彼此滋养城市就像一棵树,每天都会生长。不能因为它是一棵老树,就不允许它发新芽;也不可能因为枝丫老了,就一定要掰掉。
走出骑楼街,进入北正路,拐进横巷可望见一座中西合璧的历史建筑——善馀堂。
建筑正门两侧饰有罗马柱和哥特式尖拱,跟立面相连的墙面却是中国传统的青砖。二楼装有双重窗,外层是东南亚风格的百叶窗,内层是莞式琉璃花窗。这种欧式、南洋和岭南建筑风格融合的背后,藏着大宅主人心系家乡的故事。
这是东莞籍华侨谭云轩的私宅。1908年戊戌变法前后,中国风雨飘摇,已在越南落地生根的谭氏夫妇嘱托亲人回国修祖屋,寄望后人在故土能有个归宿。辛亥革命爆发,民国建立,谭云轩曾捐款支持的革命修成正果,善馀堂也在同年落成。
百年岁月里,善馀堂曾在侵华战争期间被日寇霸占,做过解放战争时期的部队电台,到人民公社年代又作为轴承锻造工场…… 如今,具有年代感的红色标语依稀可见。
“这座老宅一开始就背负着‘革新’的使命,它的历史很沉重。第一次进到这里我还感到有点阴森。”Cici一边带我参观一边说道。
由于年久失修,善馀堂部分主梁白蚁侵蚀严重,2014年发生楼板坍塌。谭家后人没钱修葺,又担心外墙坠落伤及途人。Cici和同事袁艺峰留意到善馀堂的困境,主动联系谭家后人,希望将这所老宅用作文化保育理念的一个实践。
2016年5月,“善馀营造”的团队成立,主要由东莞理工学院建筑工程系和文化产业管理系的师生以及谭氏后人组成,共有近40人。5年多来团队向社会众筹了共20余万元,全部用于建筑抢救和修缮。
国内大多数建筑遗产在保育时会有移走原住民的通病,但若抽掉世代居住并有生活经验的人们,建筑遗产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堆缺乏活力的展陈资料。参考香港蓝屋“留屋留人”的保育理念,善馀堂的活化中坚持“与原住民共生”。
修缮时老宅里住着两户谭家后人。为尊重居民的意见,修缮团队取消了打开哥特式尖拱的计划。谭家老阿姨在巷口摆摊,团队还把入口斜坡铺得平缓一些,以便老人早晚推车出入。
善馀堂角落保留了住户搭建的炉灶。
经过与谭氏后人多次的前期沟通,团队得到了善馀堂7号业主的支持,达成了长达10年“以修免租”的协议。
修缮竣工的5年来,团队想方设法打开这一空间的活化可能。除了组织了上百场老城导赏外,他们还在一楼常设善馀历史展览,平日开读书会、上瑜伽课,逢年过节办民俗活动等。
去年底六位舞者在善馀堂内上演舞蹈《善馀共生》,Cici介绍这是首个在东莞历史建筑内举办的环境舞蹈。
图/善馀营造
在随机变换的灯光中,舞者用肢体去连接老宅的过去与当下。“这场演出是一场仪式,像是在洗涤善馀堂百年来的戾气,也让我们共同切身感受风雨过后留在老宅的斑驳痕迹。” Cici说道。
图/善馀营造
随着舞者游走于老宅,观众仿佛看到善馀堂里谭氏历代子孙同堂的画面:独自守护老宅的老阿姨、下决心闯出去的年轻人以及抱团取暖的族人……祖辈逝去,生者坚强,不同年代的人冥冥中连接着。
一次瑜伽课后,Cici躺在长凳上闭目冥想。众筹、修缮、搜集历史、与住户沟通、社区调研等回忆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说不出的暖意在心中流动。
“历代祖先和居民的日夜守护,才换得如今斜阳里品桂花茶的写意。想到这里,我不再觉得这里阴森,反倒感受到爱意的流动,打从内心深处爱上这所老房子。这里不再是外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它就像我的亲人般。”
推开善馀堂的大门,Cici悄悄说一声“Hello”,离开时也会说声“Bye bye”。她觉得 “人与空间相互滋养”,空间给人遮风挡雨的庇护,人对空间的爱惜养护也会让空间重焕生机。
Cici和善馀营造团队成员坐在二楼喝茶。
#03可持续生活,不仅是几个人的事
房子修好,人心也安顿好,但不代表接下来一切岁月静好。
去年5月,一场特大暴雨袭击东莞,善馀堂一夜之间成为了巨大的脏水池。老宅入口处的淹水线定格在1.7米。“当时住户中的老阿姨彻夜躲在阁楼里,看着洪水涌入又出不去,真的很无助。”Cici回忆说。
图/善馀营造
这场暴雨造成很大的损失。放在一楼的桌椅、文创T恤和资料册子都被水泡过,唯独贴在墙上的谭家祖训能幸免遇难。团队成员和一群义工整整收拾了两个周末,才把那些泡坏的木材和物件清理掉。住在善馀堂的两户人家也先后搬到其他住处。
图/善馀营造
无论是身居东莞老城,还是生活在国际都市,我们都是地球公民,无法从全球性问题中逃离。可持续生活,不只是一线城市时髦的营销词,而是关于我们思考现在和未来怎样生活的一部分。
在善馀营造的伙伴们看来,文化保育是从历史文化的角度看待可持续发展问题,不但要看到建筑的历史,更要看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具体的人。
文化保育和环保行动的终极目的是一致的,都是倡导可持续的生活,为子孙后代着想,使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形成更友善、更牢固可靠的联系。
每次经过骑楼街旁的珊洲水果市场,看到一大袋果肉被丢弃,Cici和伙伴们都会觉得这样做很浪费:为了晒陈皮,许多水果商贩仅留下桔皮,丢掉味道酸涩的果肉。
践行可持续生活以来,善馀伙伴平时会用厨余做环保酵素,经发酵的酵素可用于家居清洁、净化空气和养花堆肥。于是,他们到水果市场里收集那些要被扔掉的桔子肉,尝试将果肉制成酵素,变废为宝。
水果市场里晾晒的陈皮。
零废弃可以接地气,也可以搞文艺。临近年底,善馀营造的小伙伴正在筹备总结年会,顺便庆祝圣诞节。想着买的圣诞树不太环保,他们决定共创一棵环保圣诞树。
上周末,他们去人民公园捡了满满几个编织袋的落叶和树枝。众人用树枝搭建圣诞树的框架,在用过的咖啡滤纸上画圣诞老人,再挂上色彩各异的落叶和闲置的蛋糕饰品。
经过几个小时,一棵零废弃自然系圣诞树终于诞生了。看着这棵2米高的圣诞树,大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图/善馀营造
Cici说:“我们一起践行可持续生活和环保公益,同时为彼此的生活增添美感与创意。团队内部先感受到了滋养,还希望把美好生活的能量传递给更多人。”如今,善馀营造想传递可持续生活的理念,正如当年他们把文化保育理念从老街老宅传递开去那样。
英国托特尼斯镇是转型城镇运动的发源地。整座小镇是消费主义的逆行者。每家每户装有太阳能或风能装置,居民协作开垦出街心花园和生态村,镇中心的商业街几乎都是当地人独立经营的小店。
依靠每个居民自觉的互助行动,托特尼斯镇自下而上地一步步靠近理想中的环保生活。经过10多年的发展,托特尼斯小镇已向全球超过300个社区输出“转型城镇”样本,鼓励世界各地的人们参与社区建设。
英文单词Ecology(生态)和economy(经济)的词根是一样的,都来源于希腊文的“家”。可持续生态经济学的先驱、舒马赫学院创始人萨提斯·库玛说过:“去建设一个美好的家园,那个你所处的环境。”
当人与城市、人与自然有更多的连接,我们不单是消费者,更可以成为建设者,甚至创造者。 一群普通人协力也有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参考资料:
[1] 何镜堂:少拆点骑楼 少点遗憾,南方日报
[2] 转型城镇:小镇上的全球性运动,中国对话
[3] 莞城百年善馀堂见证时代变迁,东莞时报
[4]《善馀共生》环境舞动剧场回顾,善馀营造
[5] 三年,我们在善馀堂修什么,澎湃
END
出品 丨 生活方式研究院
采访、撰文 丨 晓洋
图 丨 晓洋(除署名外)
视觉 丨 欧阳波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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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话题你身边也有这样的老建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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