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的经历和故事(李叔同和徽州诗妓李苹香的一段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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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的经历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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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皖南名妓,人们马上会想到赛金花,而很少有人会知道李苹香。赛金花因为在八国联军侵华期间,保护北京民众和京城文物有功,而成为近代名噪一时的人物。李苹香是二十世纪初旧上海的名妓之一,因颇具诗才,所以有“诗妓”之称,在风流文人中很有口碑。李苹香和近代文化大师李叔同有一段诗缘、情缘,以李叔同的名气,李苹香想不出名都难了。而且,当时章士钊还亲自为她写了一部传记。章士钊后来担任过北洋政府的教育总长,但后来的章士钊与当初在上海的章士钊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的章还是一位热情、进步的革命者。传记就是以李苹香的名字为书名的,李叔同作序,只不过,他们用的都是笔名。
李苹香的父亲是徽州人,她很可能并没有在徽州生活过。关于她的具体生平,章士钊在《李苹香》一书的第二章《李苹香之幼年略历》里交待得很清楚。李苹香贯籍徽州,本姓黄。黄姓是徽州望族之一。到李苹香父辈时,家道已中落。“橐笔四方,遂举家迁于浙之嘉兴。光绪庚辰,苹香生于嘉兴。”橐笔四方,本指文人的笔墨耕耘,这里大意是指李苹香的父亲在外以笔墨之事谋生,很可能是做书吏之类的活。
为名妓作传,好像是文人的脾好。作为身份卑微的妓女,在操守气节上,要是有可圈可点之处,往往会激起文人们强烈的怜香惜玉之心,乃至为她们树碑立传。就说近代吧,陈寅恪大师就曾为一代名妓柳如是作传,北大教授刘半农和他的学生商鸿逵为赛金花作传,这都是人所共知的事,他们署的也都是自己的真名。章士钊就没有他们大胆,他在为李苹香作传时署的却是一个日本式的名字:“铄镂十一郎”。李叔同在作序时,也取了一个笔名叫“惜霜”。这些都颇可顽味。他们肯定是顾及面子。但是,有些事情,你越神秘,知道的人反而越多。实际上,章士钊、李叔同为李苹香作传、作序就成了一种公开的秘密。
李苹香的真名叫黄碧漪,入乐籍后曾先后化名李金莲、李苹香、谢文漪等。李苹香是著名的才女,写得一手好诗词。这样,她的品位和身价就不一样了,起码她在文人圈子里就很有市场和影响。李的居室名叫“天韵阁”,她的好几部诗文集就是以居室名命名出版的,如《天韵阁诗选》、《天韵阁尺牍选》等。李苹香自幼聪颖,爱好学习,她小时就整日手持诗书吟咏不止,并且显示出了非凡的诗才。她八岁时就开始作诗,据说,当地一位名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她的诗作,读后拍案叫绝地说:“此种警艳,当于古人遇之,至于今人,百年来无此手笔!”用这样的话来评价一个八岁孩子的诗作,显然有些夸张了,但李苹香幼时的聪明可见一斑。到了李苹香及笄之年,上门说亲者踏破了门槛,但都遭到了黄家的拒绝。她的父母见女儿满腹诗书,心想这个女婿的标准可不能低了,想好好地物色物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能想得到呢,就是这样一位天才少女,却因为偶然的一次受骗,被彻底改变了命运,身陷泥沼,被迫做起妓女,真令人扼腕长叹苍天误人。
章士钊的《李苹香》一书,详细记述了李苹香不幸陷身为妓的前后经过。
1897年,李苹香十八岁时,上海的洋商举行赛马会,也不知是谁的提议,反正,李苹香与母亲以及异母兄弟三人,一道出了门,到上海去看赛马会。结果,这次出行就成了李苹香命运的转折点。享受繁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母子三人可能是第一次来上海,不免贪玩了几天,大概也没在意大上海的物价这么高,几天一过,不知不觉就一下子用光了盘缠。等到发现囊空如洗时,母子三人吓了一跳,旅馆费还没算清呢,还有回家的路费,这大上海人地生疏的,怎么办呢?估计李苹香的母亲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乡村妇女,以致越错越离谱。当时,他们隔壁正好住着一位潘姓客人,三十来岁,长得丑陋,自称是嘉善县人,与李苹香老家嘉兴是邻县。当他发现李苹香一家三口困于旅馆无法归家时,就热情地以老乡的名义,表示愿意资助。实际上,潘某看上了青春貌美的李苹香,他正愁着找不着机会。有了这层阴谋,可以想见,潘某是如何大献殷勤的了。他让李苹香母女在上海继续玩几天,玩个尽兴,一切费用由他支付。几天一过,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潘某提出要娶李苹香为妻。可怜母女三人一下子傻了眼,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奈,李苹香只好委屈地听从了母兄之命,跟这个潘某住到了一起。
关于李苹香的这次遭遇,仔细想来,还是有不少疑点的。第一,李苹香母女来到上海游玩,如果没遇到什么意外的话,难道连回家的路费都不会预留出来吗?第二,就算欠了潘某的钱,也不至于一定就要把女儿嫁给这个丝毫不知底细的人吧?章士钊《李苹香》传记的主要内容,特别是李苹香受骗误入火坑的这一部分,肯定来自于李苹香的口述,她也许隐瞒了其中什么内容,也是完全可能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李苹香是糊里糊涂地嫁给这个潘某了。
灾难还远没有结束。没想到,这个潘某根本就是个无赖,他的家中早有妻子儿女。原配妻子见他另结新欢,根本不许他进门。于是,潘某只好带着李苹香来到了苏州。这生计问题怎么办呢?潘某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他不过略施小计,就骗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在困顿之下,竟然要李苹香去做妓女,他自己当起了掮客,专门拉生意。可怜李苹香一个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只好任潘某摆布了。不久,潘某带着李苹香来到了灯红酒绿的大上海。我怀疑潘某根本就是个专门将女孩子拉入火坑的骗子,他就是想通过这个途径发财。上海的妓书是分等级的。来到上海后,由于李苹香才艺出众,很快成为一名高等妓女。她本来就擅写诗词,出口成句,很快被文人们授以“诗妓”之誉,成为海上名花,声名日盛。
李叔同与李苹香相识于1901年,两人一见倾心,均有相见恨晚之感,互相引为知己。
1901年夏,李叔同与母亲、妻子由天津迁往上海。那时,他因赞同康为有、梁启超变法而成了当局眼中的敌人,无奈避祸沪上。李叔同在上海的那几年,应该说是他人生中的低谷和消沉时期,也是思想的脱变期。他同一班公子哥们,经常出入于声色场所,与上海滩的名伶名妓们打得火热,他与沪上名妓朱慧百、李苹香和谢秋云等都是好友。但是,李淑同与李苹香的感情,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交往。
李叔同第一次来到李苹香的天韵阁,就以“惜霜仙史”之名赠李苹香七绝三首: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
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楼上月初斜,惨绿愁红掩映遮。
我欲当筵拼一哭,那堪重听《后庭花》。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
《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这几首诗,以抒发愁绪为主,表面上说是写给李苹香的,实际上,李叔同在诗中描写的主要还是自己当时的心迹。那时,国事日非,神州昏晦,李叔同空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不知初识李叔同的李苹香当时是否读懂了他复杂的心迹。应该说,作为赠诗,尤其是赠给一位刚刚相识的名妓,一般会在诗中将对方的才艺美貌歌颂一番,相比之于这一类诗词,作为赠诗,李叔同这三首袒露心迹的诗似乎并不是很合适。但是,也正是因为刚刚相识就向对方吐露心声,也可看出李叔同对李苹香的信任,他把她是看成知音的。
后来,李叔同进入南洋公学学习,他与李苹香的交往更加频繁了。除了上课,他的空余时间几乎都是和李苹香待在一起。才子佳人,诗酒唱和,风花雪月,情深意长。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数年之后,李叔同由于母亲病故,深受刺激,决意告别诗酒风流的上海洋场,远赴日本留学。李叔同与李苹香以诗相识,当然仍是以诗告别,他又写下《和补园居士韵,又赠苹香》七绝四首。这四首诗充满了离愁别意,估计就是作于离别前夕的:
慢将别恨怨离居,一幅新愁和泪书。
梦醒扬州狂杜牧,风尘辜负女相如。
马缨一树个侬家,窗外珠帘映碧纱。
解道伤心有司马,不将幽怨诉琵琶。
伊谁情种说神仙,恨海茫茫本孽缘。
笑我风怀半消却,年来参透断肠禅。
闲愁检点付新诗,岁月惊心鬓已丝。
取次花丛懒回顾,休将薄幸怨微之。
“梦醒扬州狂杜牧,风尘辜负女相如”,李叔同是在说杜枚,实际上是在借杜说自己,他要告别了,不得不辜负红粉佳人了。“一幅新愁和泪书”,他是付出了真感情的。
李苹香也写了不少诗回赠李叔同,但目前能见到只有以下三首,借咏落花感怀命运:
潮落江村客棹稀,红桃吹满钓鱼矶。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春归花落渺难寻,万树阴浓对月吟。
堪叹浮生如一梦,典衣沽酒卧深林!
凌波微步绿杨堤,浅碧沙明路欲迷。
吟遍美人芳草句,归来采取伴香闺。
这三首绝句,足以看出李苹香的诗才。诗的内容尽管不脱闺怨一路,但写得凄凉无奈,自己人生的种种不幸隐迹其中:命若落花,四处飘零,浮生如梦,只求一醉。
红颜花落,所有的血都流尽了。人生,已经像纸一样苍白。
李叔同在为《李苹香》一书所作的序言中,并没有说及自己与李苹香的关系,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序言并不长,不足千字,通篇大谈乐籍进步与文明的关系。在李叔同看来,乐籍不但是近代文明发达的表现,而且是其动因之一:“乐籍之进步与文明之发达,关系綦切,故考其文明之程度,观于乐籍可知也。”又说乐籍之功用,“游其间者,精神豁爽,体务活泼,开思想之灵窍,辟脑丝之智府。”下面,又说到巴黎乐籍之盛云云。大致上,主要意思为乐籍说好话,实际上也就是为李苹香说好话。这也反映了李叔同对乐籍的观点。客观地说,乐籍与文明,似乎并无明显的因果联系,“饱暖思淫欲”,乐籍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出现的负面现象。李叔同当时与海上诸多名妓诗酒唱和,关系密切,他的这种观点与他当时的生活方式和态度是一致的,他断然不会扇自己的耳光。
从照片上看,李苹香的穿着很普通,与赛金花的珠光宝气差远了。尽管都是名妓,但在财富的拥有上,李苹香与赛金花肯定还有一段距离的。李毕竟是文人圈子的“名妓”,而文人,大多都是没什么钱的。照片中的李苹香体态微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脸上毫无表情,目光中充满了忧郁,流露出无尽的忧伤。从年龄上看,她似乎也不再年轻了。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位小女孩,可能是她的养女。妓女从业到了一定年龄后,都会收养一个小女孩作为养女,用来养老。要真是这样,说明她的青春快要走到尽头了,等待她的将是人老珠黄。
李叔同从日本留学回来后,仍然留在上海。不过,那时,他已忙于教学,参与南社的各种活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流连在风月场所中的风流公子了,他与李苹香可能再也没有见过面。1918年,李叔同将自己的存书、书画作品以及印章全部捐赠了出去,其中将名妓朱惠百、李苹香所赠诗画送给了好友夏丏尊。从此,他斩断尘缘,正式出家,隐居丛林,云游各地。
一段才子与诗妓的情缘,从此风流云散。
在那些青灯古佛的日子里,李叔同还会想起昔日那位有着聪颖美丽的诗妓李苹香吗?谁也无法再揣想大师的心理了。李叔同出家不久,他的一中一外两位妻子在寺门口长跪不起,请求他还俗,可大师已心如止水。他的胸中,已经没有了俗世的情爱了。他已属于佛,属于众生。
多年后,李叔同去世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位叫作妙莲的侍者。看这名字,应该是一位女尼了。李叔同在去世前三天,曾手书“悲欣交集”四字赠给妙莲,这是大师的绝笔。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部话剧剧本。剧中说,李叔同出家后,李苹香也出家了。李叔同去世时身边的侍者妙莲,就是出家后的李苹香。
在剧本的创作缘由中,作者自己也承认了,这只是虚构。因为他想为这段美好的情缘划上一个美满的句号。可是,天地间,又有多少情缘都有美满的结局呢。破了,就破了吧。
实际上,李苹香并没有出家。她和著名才女、吕碧城的姐姐吕美荪一直到晚年还经常保持联系。吕家有姐妹四人,吕碧城和她的姐姐吕惠如、吕美荪都以诗文闻名于世,号“淮南三吕,天下知名”。出于同乡情缘,吕美荪在上海时,曾女扮男装,同《大公报》的主编一起去妓院中拜访过名噪一时的李苹香。由此,吕美荪和李苹香相识,并成为诗友。当时,吕美荪在得知李苹香的不幸身世后,并没有因为她身在乐籍而瞧不起她。相反,她们将这份友谊一直保持到了老年。
要是剧中的妙莲真的是李苹香,我想,那肯定是符合大多数人的愿望的。大师在离去时,毕竟身边还有一位早年的红粉知己,聊可减少离去时的孤单。可惜,她不是。
关于李苹香的结局,已不得而知。看到一则资料上说,民国名媛、秋瑾的闺中密友、安徽枞阳籍才女吴芝瑛,曾变卖家中珍藏的董其昌手书《史记》全部真迹,得数千金,替李苹香赎身。吴芝瑛是一位具有侠义之气,而且非常重视友情的女性,在秋瑾就义后,她曾冒着生命危险,与徐自华女士一道,将秋瑾安葬在西湖之畔。秋瑾为李苹香赎身的事是可信的,事情要是真的如愿的话,李苹香的晚景应该不会很凄凉。
“堪叹浮生如一梦,典衣沽酒卧深林”,这种貌似超脱只求一醉的生活态度,有一种人生的大悲哀在里面。“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这样的句子,真是冷到极点了。有一种人生,就叫冷。李叔同的是,李苹香的也是,幸而他们能写诗,那些句子,料想,多少可以带走一点人生的悲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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