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思君不见君(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人约黄昏思君不见君(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1)

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城南韦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彼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位看似寻常的婴儿,会为韦家带来传世的荣耀。父亲韦銮为他取了名字,唤作韦应物。

韦应物前半生的荣耀皆因家族而得,时有童谣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里的韦家,便是韦应物所在的京兆韦氏。要知道,唐代的门户之别并不比魏晋南北朝要小,不然刘禹锡何必到处宣扬自己是汉景帝贾夫人之子刘胜的后代呢?韦应物显然不必为此发愁,因他从出生,就已经拥有了门第的偏爱。

这样的身份有什么好处呢?就是他不必像其他文人那样为了功名利禄而煎熬。韦应物儿时衣食无忧,自然也学得纨绔子弟那些斗鸡走狗的本事。他少年时代,大唐正逢盛世,韦应物沉溺在这盛世当中,看遍了长安所有的风景。

然而皇帝偶尔也会想起他们,当李隆基出行时,往往需要贵族子弟组成仪仗队相随,而这个仪仗队被称为千牛备身。韦应物就是其中的一员。长安灯火辉煌,韦应物就立在队伍之中,听着周遭千呼万岁,帝王和贵妃鲜花着锦,成了这盛世的象征。

人约黄昏思君不见君(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2)

韦应物十四岁那年身量渐开,靠着韦家的荣耀入大内为官,成为唐玄宗身边的近身侍卫。由于韦家多年经营,他顺利凭借着这个姓氏赢得了唐玄宗的重视。唐玄宗在出门时,身边除却杨贵妃,便是韦应物的身影。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后来,韦应物的四世孙韦庄写下一首《菩萨蛮》,就很好地应上了韦应物的前半生。他的前半生不出风月,石榴裙下醉,长安酒家眠。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可战乱总是突如其来。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的冬季,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其部下的铁蹄让河山震动,大唐的歌舞升平,一下就变成了烽火狼烟。这场史称“安史之乱”的事件,惊醒了韦应物旖旎的苟安。

人约黄昏思君不见君(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3)

玄宗仓皇出逃时,并未想着带上这位昔日宠幸的世家子弟。韦应物在战乱之中失去了曾经安逸的生活,却也在这场战乱之中寻到了后半生的心灵寄托。

在战乱还未消退的长安城里,城南韦家办起了喜宴。昔年斗鸡走狗的纨绔少年穿上了喜袍,迎接自己的妻子入门。韦家为他选的妻子,是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之祖拓跋什翼犍的后裔,唤做元苹。而她的父亲元挹,官尚书吏部员外郎。

门当户对是二人结合的最大原因,可在韦应物掀开元苹的盖头时,他觉得这一场属于婚姻的抽奖,他中了特等奖。元苹温婉贤淑,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而她让韦应物倾心之处,是其才情的过人。

元苹身为北魏皇室后裔,自身饱读诗书,这一点也改变了韦应物。他在妻子的影响下,拾起昔日丢弃的诗词,二人月下饮酒,写诗相和,一时传为佳话。可韦应物当时已丧失了玄宗的恩宠,战乱之中的流离,让他不得不直面贫穷。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这句话在韦应物身上是个例外。元苹接过家中大小的杂事,将韦应物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是贤妻、是良母,也是合格的韦家新妇。

人约黄昏思君不见君(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4)

在元苹的墓志铭中,韦应物提笔写下:“动之礼则,柔嘉端懿;顺以为妇,孝於奉亲。”他知道元苹为他付出了多少,所以即使她先一步离开,他也仍旧坚定不渝地爱着她。

在妻子的陪伴下,韦应物一点点成熟了起来。他听说唐肃宗登基,赶忙回归朝廷,谋得了高陵县尉的职务。此时他身上有了家庭的责任,他需要实现抱负,也需要赚钱养家。

许多年宦海沉浮,韦应物起起落落,在人间百态中愈发明了生活的不易。他眉间的青涩渐渐被沟壑所替代,诗文也从灯火繁华,变成了山水清音。

人约黄昏思君不见君(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5)

任职滁州那些年,他看遍江南山水,留下后世广为流传的《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那个长安城里骑马倚斜桥的少年,似乎已成了明月前身。他官袍加身多年,经历了人生中一个又一个山峦,唯有大历十一年(公元776年)的那个秋天,让他格外难熬。

这年,元苹病逝在韦应物的官舍之中。

从十六岁那年嫁与韦应物算起,元苹整整陪伴了他二十年。这二十年的光阴对于韦应物来说,短暂又漫长。她为韦应物找到了新的方向,让他在无数羁旅的寒夜里,想起家中还有人牵挂。

可世间最怕别离,韦应物直面别离。元苹去世后,他含泪写下墓志铭,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牵挂:“每望昏入门,寒席无主,手泽衣腻,尚识平生,香奁粉囊,犹置故处,器用百物,不忍复视。”或许他最难过的时候并不是她去世的那天,而是看着她入土后回到旧室,发现万物仍在,只不见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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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的那些年里,韦应物一直守着元苹的记忆生活。元苹去世后不久,韦应物因事要前往富平。归家后他尚未卸下一身尘埃,望见室内旧景,他想起曾经应有一抹倩影,会坐在窗边为他抚琴。于是顿然生出伤悲,家人唤他吃饭,却发现他正在对着桌案垂泪。

昔出喜还家,今还独伤意。

入室掩无光,衔哀写虚位。

凄凄动幽幔,寂寂惊寒吹。

幼女复何知,时来庭下戏。

咨嗟日复老,错莫身如寄。

家人劝我餐,对案空垂泪。

——《出还》

中年丧偶,对于韦应物来说是一种折磨。是以在他独活的那些年里,韦应物写下一首又一首悼亡诗,来回忆他和元苹温情脉脉的曾经。“结发二十载,宾敬如始来。”他们曾经或许也因为某些小事有过争吵,可韦应物的记忆里,却始终是他们相敬如宾的场景。记忆会自己过筛,能够留存的,必定让人刻骨铭心。

元苹离开后的十五年里,韦应物看着儿女成亲,承欢膝下,他在完成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后,含笑着告别了这个孤独的人间。

贞元六年(公元790年)冬,韦应物于苏州去世,死前留下遗愿,要与其妻元苹合葬。

最终他实现了这个愿望,贞元十二年的冬天,他和元苹长久地相守于一处。

2007年,西安长安区出土了一方墓志,青石质地,以楷书刻下二十七行字,其墓志的主人,乃唐代诗人韦应物之妻,元苹。他无法恒久地与妻子相守,可他让世人记住了爱人的名字,也让世人见证了,他的爱情。

-作者-

霜见十九,00后自由写手,喜爱一切古风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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