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豪刘禹锡人生经历简介(刘禹锡的柔软与悲伤)
今天我们接着读刘禹锡的诗。
刘禹锡被后世称作“诗豪”,称得上脍炙人口的好诗极多,这些流传甚广的好诗大多以某一联名句而被人铭记,如“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旧时王谢堂关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等等,但实际上,刘禹锡也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诗,诗意隽永,读来让人感触良多,今天我们就来读一首刘禹锡不是特别知名的一首小诗《听旧宫人穆氏唱歌》,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首诗感受“硬核”“诗豪”刘禹锡心底的柔软之处,全诗如下:
(刘禹锡像)
曾随织女渡天河,记得云间第一歌。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
稍稍交待一下背景知识:诗中的贞元是唐德宗李适(读kuò)的年号。他是个经过磨炼和摔打的皇帝,因为他十四岁时,爆发了使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此后他的爷爷肃宗、代宗相继临朝,大概只有20岁时,就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元师,在名义上,“安史之乱”是由李适平定的(实际上我们知道,真正的平乱者当然不是他),他22岁被立为皇太子,38岁继位,实在是一个饱经时局考验的皇帝。
(唐德宗李适画像)
他在位前期,有宏图大志要施展,重用朝臣,抑制宦官,废“租庸调”制,改行“两税法”,大唐颇有中兴气象。后任用卢杞等人,政局转坏,直到发生了“泾原兵变”,那次兵变,逼得李适出逃奉天(不是现在的沈阳,而是现在的咸阳乾县)。兵变让李适觉得文武大臣都不能信任,于是他委任宦官为禁军统帅,这实质是把兵权交给了宦官,他对藩镇也愈发姑息,藩镇日益尾大不掉,国家渐至“东周列国”之态,这当然使得国力日减,为了维持朝廷开支,赋税项目只好日渐增加,结果是民生凋敝,民怨沸腾。这才有了后来让刘禹锡一辈子没有翻身的“永贞革新”,那是一次势在必行的改革。
(永贞革新群像:左起刘禹锡韦执谊王叔文柳宗元王伾)
德宗并不是一无是处,他至少为后来唐宪宗的“元和中兴”做了人事方面的准备。裴度、李绛、令狐楚、韩愈、张籍、白居易、元稹、吕温、韩泰、刘禹锡、柳宗元、韦执谊、李景俭等等中晚唐影响力巨大的人物,都出自德宗朝的科场拔萃,这其实很重要,毛爷爷不是说“正确的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吗。
(韩愈像)
上面诗中说的“朝士”当然也包括这些人物,但主要是指参加“永贞革新”的“二王八司马”。唐德宗是公元805年(贞元二十一年)去世的,唐顺宗继位,改元永贞,但不幸的是,唐顺宗继位之前已经中风,不能理事,朝局就在宰相韦执谊的主持下发动了一次革新运动,核心人物是王叔文和王伾,刘禹锡、柳宗元都参加了这次革新,这次革新一方面收敛财权,以便减轻民众负担,一方面向宦官夺取军权以控制朝局,其实就是富国强兵,这当然很得人心,但也危害那些既得利益者。要命的是,顺宗只做了八个月的皇帝,便传位给了宪宗。“永贞革新”只维持了146天便被全面否定了。
(柳宗元像)
继之而来的就是重重的打击。刘禹锡、柳宗元等人都被贬谪到南方的荒远各州,降为司马,就是“八司马”。大约将近十年之后,他们才又被朝廷想起(李吉甫临死上书),陆续诏回长安。我们知道,刘禹锡就在这次诏回之后,写了一首玄都观看桃花的诗,一句“玄都观里花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被认为是讽刺时局,于是,这批人又再度跟着被外放。
这次被外放,名义上是升职的,因为这几位之前都是司马,这次外放出京,都升成了刺史,说是刺史,以刘禹锡所贬之地播州为例,播州地处黔北,只有五百户,极度荒凉,从朗州司马到播州刺史,明显是明升暗降,虚擢实贬。其他几位也好不到哪儿去,韩泰改任漳州刺史,柳宗元改任柳州刺史,韩晔改为汀州刺史……一个比一个偏远,一个比一个穷困。
要知道,这一年刘禹锡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一旦成行,就是死别。
(连州刘禹锡纪念馆的刘禹锡像)
幸亏有裴度在宪宗面前极力恳请,刘禹锡才改为连州刺史,连州其实也不近,只是治下人口较多,环境稍好罢了。这一去,又是十四年,刘禹锡在当了各地刺史一圈之后才又被召回,先后在长安和洛阳任一些无关痛痒的职官。这首诗当写于刘禹锡宦海飘零二、三十年后、此时的刘禹锡历尽风波,人到晚年。
不管是何种机缘巧合,也不管是在何种场合,总之刘禹锡遇到了一位旧宫人穆氏,穆氏为他歌唱了一曲贞元年间才有的供奉曲子,一曲唱尽,勾起刘禹锡一腔愁肠,于是写了这首诗。
曾随织女渡天河,记得云间第一歌。刘禹锡绝不会像平常人一样记述事物,他总是别出心裁,别开生面。他总能从别人想不到的角度入手去写诗。这位宫人可能是某位郡主的侍女,这位侍女在郡主出嫁之后,还曾经跟随郡主多次出入宫禁,所以用心记住了宫中最美妙的一首曲子,为什么能记住,当然是宫中经常唱起,所以是第一曲。诗人入手的角度格外精妙,他从神话传说入手,说这位宫人曾经随从织女渡天河,织女是谁,天帝的孙女,这不就是郡主(在唐代,太子的女儿称郡主)吗,他说这侍女曾经跟随织女渡过天河,天河指宫禁,也只有渡过天河的人,才能听到天庭云间最美妙的第一曲。
(牛郎织女连环画)
诗人用比喻写出了宫人的身份,也正因为这种特别的身份,所以才有这样的乐曲,这曲子来得并不容易。为什么要把宫人的主人形象虚化成织女呢?当然别有深意。这位“记得云间第一歌”的人,不仅是这位待女,还有听歌的刘禹锡,想当年,刘禹锡也是出入宫禁,有机会听到云中曲的一位随从侍者。表面上写织女侍女,实际上写宫人,再往深处究,诗人要写的,当然是他自己。
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从虚化的世界里拉回来,直接提到了德宗的贞元年号,要知道,“永贞革新”的805年,其实也是贞元的805年,那是刘禹锡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那一年,新帝改元,并没有跨年度,当然,德宗以贞元为年号的有二十一年,因此,后面这一句的当时朝士,并不仅指参与“永贞革新”的刘、柳等人,因为柳宗元去世了,王叔文、王伾早在八司马之前就死掉了,韦执谊死在了海南,柳宗元死在了柳州、就连韩愈,也早早过世了(韩愈只活了57岁),甚至那位阻挡刘禹锡重回朝廷的武元衡也被藩镇势力当街刺杀,李吉甫死了,李绛死了,元稹也死了……贞元旧人,当真所余不多。刘禹锡已经在时代风浪里经过了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甚至还要算上武宗……
(韦执谊像)
物伤其类也罢,兔死狐悲也罢,总之,当年老的刘禹锡磨难归来之时,他掰着手指头算朝中的旧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人才辈出的“贞元”英才此时早已凋零不堪,既然是第一曲,当然优美动听,可是,诗人说,休唱休唱,此时的诗人,已经为人世的悲欢感伤到不忍卒听,他对宫人说,别唱了!这是悲从中来的祈求,是在故交零落,自然规律摧残之下的无力感源自心底的迸发。
(《老人与海》绘画)
我们总说,刘禹锡豪放、豪迈,一身傲骨,一身豪气,但其实,一个人,尽管他能在命运的摧残之下挺立不倒,在这个过程中,无论他怎么赋予阳光的亮色,他的心底也总不免有暗暗的悲伤的。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就算圣地亚哥老人口中念叨着“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这样鼓舞自己的话,我们仍然有理由相信,当老人面对着那副巨大的马林鱼骨架时,他的心头会仍然会有因无力感而生出的莫名悲伤。
这也正是刘禹锡的悲伤。因此,求穆氏宫人不要唱了。
他毕竟活得够久,久到足够让他看着故友飘零。他的一腔豪气支撑着他活着,却最终抵不过与生俱来的悲欣交集。
(【唐诗闲读】之159,图片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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