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家里来客人了吗 憨子送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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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子送殡

梁秀英

上岁数的人都知道,憨子曾有过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张待诏,说是有等待被朝廷重用的意思。那是他刚出生的时候,做石匠的爹用半条猪腿从一个白胡子老私塾那里换来的。憨子爹娘老实巴交的,看着自己日渐长大憨头憨脑的儿子,实在不好意思再喊那寓意深刻的名字,他们更愿意喊儿子憨子。

憨子爹在憨子很小的时候就因病撒手人寰了,憨子娘为了把儿子养大,为了替儿子讨上媳妇,积劳成疾,在憨子娶妻生子后便疾病缠身。等到憨子的大儿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高兴之余昂贵的学费却让他一筹莫展.因为之前为了给妻子治疗心脏病字,早已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无奈之下憨子卖掉了自家的猪仔和蛋鸡方才解了燃眉之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逢迎面风。才把儿子送进大学的校门,憨子的老母亲又因肺病住进了医院,即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包括一年的口粮全都卖掉,也仅仅维持了半个月的治疗费用。为了继续给母亲治病,张憨子厚着脸皮去求帮,东家推托说手头紧,西家也是绕着弯子不想借。憨子的母亲说,憨啊,你快别犯浑了,老俗语:穷在世上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咱祖祖辈辈无用啦才的,人家把钱借给咱就好比扔进河里打水漂,庄户人的钱都是血一滴汗一点换来的,眼睁睁扔进这无底洞搁我我也不恬静。人活七十古来稀,今年你娘我七十一,我死也不是少死啦,只是愁着这殡事你得犯难为。

一周后,憨子的母亲绝食而亡,本村张姓掌门人憨子的堂叔“三诸葛”梳着大背头,脚登一双铮亮的牛皮鞋,带领族领导班子成员:张文钱、张文贵、侄儿张德才,一行四人说说笑笑浩浩荡荡来到憨子家。“三诸葛”端着水杯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棺屋门口,看见憨子捶胸顿足的痛哭不止,便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对德才说;劝劝憨儿,小四十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人死不能复生,啊啊两声免免人意就行了,赶紧过来说正事。

憨子媳妇在棺屋隔壁招呼“三诸葛”一伙落座,上茶。憨子抽泣着耷拉脑袋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立在“三诸葛”的对面,“三诸葛”语重心长地说,憨啊,你爹走得早,你娘又当男又变女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拉扯大,你娘这辈子不易呀! 这一次咱们张家上下要齐心协力让她走得风光些。听着三叔暖人的话憨子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又下来了,哽咽着一个劲地点头。三叔转头对族弟张文贵说:文贵,你给香十里饭店打个电话让他送几道可口的菜、弄几瓶“扳倒井”,拿几盒“一支笔”,咱兄弟爷几个好好合计合计大嫂子的殡事。,“三诸葛”又对前来送茶的憨子媳妇说:侄儿媳妇,这十事酒成,没酒不行。俺弟兄爷几个借着酒商议商议你婆婆的殡事,酒喝透的时候事就商量妥啦。

对于店里的常客,香十里老板一向格外照顾, 没过多时,香十里酒店派人送来了七荤八素,当然少不了三诸葛常点的牛鞭。三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气氛立马就活跃起来,谈话内容也丰富了。由天文扯到地理;打古代谈到当今;从中美关系说到哈大木(萨达姆这是三诸葛嘴里的方言);聊计划生育又联想到代孕妈妈。“三诸葛”拍着后脑勺说,电视上讲将来时兴代孕妈妈,就是说,张三的媳妇长得好,李家王家的男人都可以借来一用,给他生个漂亮孩子,只管两家情愿。张文贵眉头皱成一个疙瘩问:三哥,这么说那漂亮女人可就倒霉了,今天这个明天那个的岂不乱了纲常?

“三诸葛”,猛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睛瞟了一下文贵,坏笑道:太封建,亏你比我年轻几岁,这都什么世道了,男女平等吗。文贵的嘴张成一个0字形。德才夹了一筷子羊球送到嘴里,同样坏笑地瞅着文贵说,贵叔,你老真落后,人那叫吃青春饭,没听说吗,两腿一劈一袋大米。别说是挣钱的卖买,就是逗乐子那也值呀,人家武则天还派人四处收罗美男子陪她,不就图逗乐子吗?文贵似笑非笑地摇着头,扯什么?不雅不雅。

大约十点来钟,“三诸葛”打着饱嗝说,咱喝归喝,乐归乐,下面还得书归正传。关于这憨子娘的殡事咱还真是马虎不得。想想王老三殡他娘时那排场。乖乖的,酒席准备了三百桌,满打满算只坐了二百五十桌,最后还剩下五十桌的菜,徐厨子问王老三如何处理,王老三说,扔!就这样,什么整鸡、整鱼、活王八全都倒在东南沟里,村南头的张嫲嫲看见了气得直跺脚,一个劲地骂欺天败家子。东西虽然糟蹋了,听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可是人家王老三的面子要足了。

震天的礼炮,皇帝的龙伞,还有江苏老张的两班子响,太长脸面了。你们留意了吗,打那以后王姓那几个有头有脸地走在街上神气多了。那时我就憋着一股子劲:等到咱姓张的再办丧事的时候排场一定要盖过他,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奶奶的,咱这回就给他飚上了。憨子哭丧个脸说,三叔,脸面俺也想要,可这钱从哪里来?“三诸葛”听罢哈哈大笑:俺个憨侄儿呀,没钱,你不会借吗?常言道:为人不赅账瞎搁世上晃。再说这穷没根,富没苗的,指不定哪天你这赖狗一发,到那时把钱还人家就是了。要不然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将来即使有钱也没处买脸面了,老俗语:好钢用在刃上,好粉搽在脸上。

三叔的话憨子觉得在理,在农村殡事办得好坏直接关乎脸面的问题,憨子是不想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憨子问到哪去借钱?话音一落堂哥张德才发话了,憨子弟弟,用钱,你哥我有的是,明天先让你嫂子去银行取五万给你,不够,差多少再取多少。

张德才说到做到,前后借给憨子六万元,连同三万多礼金总共九万多全部用到殡事上。

金买卖银买卖不如死个老奶奶, 接下来和憨子沾亲带故的都来吊孝,一连几天上班的请假,做生意的歇业,穿孝袍戴白帽的男前女后,在“三诸葛”的亲自指挥下于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排成一路长长的纵队,向土庙进发。队伍最前面有身着皇家服饰的锣鼓队鸣锣开道,接着是彩旗方队,中间有龙伞护卫灵位。绵延二三里的豁汤队伍,一天数次游走在村庄去土地庙的路上。

震天的礼炮过后,一阵喜庆的唢呐响起,盛宴开始。席地上宾客们品味着美味的酒菜,谈论着开心的话题。一时间说笑声、推杯换盏声、猜拳行令声、桌子下面狗争骨头声不绝于耳。待到夜晚憨子门口搭上宽大的戏台,雅俗共赏的文艺晚会闪亮开幕:有穿古装戏服的唱《王二姐思夫》、《李二嫂改嫁》;有现代打扮的唱《妹妹坐船头》、东北二人转,压轴戏是张德才点的三点式走秀,“三诸葛”、张文贵一边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盯着三点小姐看,一边脑袋摇的像波浪鼓,咽着口水念念有词:这世道没法睁眼,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女孩穿成那样,多瘆人,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四天后,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憨子的母亲入土为安了。

场面摆过了,面子要过了,日子还得过。眼看着大儿子要放寒假了,年后开学还要再交生活费,二儿子下年上高三费用一定少不了。有位好心的邻居说是可以赊几十头猪崽给他们,憨子又死磨硬赖赊了一些猪饲料。就这样夫妻俩家里外头农田猪舍整天价忙得不可开交,眼见几十头猪崽渐渐长大,憨子脸上也露出来久违的笑容。本以为凭着夫妻俩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几年后不仅可以还清债也可以供出两个大学生。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早上妻子连哭带叫地从猪舍回来,告诉憨子猪舍里的猪全都蔫了。憨子顾不上穿鞋踉踉跄跄地跑到猪舍,只见每个猪圈里的猪都或趴着或躺着,就是没有站着的,显然是得了瘟疫。前几天倒是有好心人提醒憨子让他给猪打预防针,怎奈憨子兜里没钱办不到呀。

屋里妻子拖着长腔哭得死去活来,外边看热闹的嘁嘁喳喳指指点点,憨子蹲在地上揪着头发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上猪饲料厂家前来讨要饲料钱,难听的话说了一大堆。憨子麻木地坐在椅子上光发呆。晚上债主张德才前来找憨子谈话,说自己等钱买地皮给儿子盖房娶媳妇,知道憨子一时拿不出,就想让憨子把路边那二亩地让他盖房子,就当抵了那五万欠款,憨子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事后有人对憨子说他抵债那二亩地能值十万也不止。

半个月后,张德实的外号又换了,因为他疯了。一天到晚蓬头垢面地在大街小巷乱溜达,时不时还弯腰捡颗烟头放到嘴边咋吧。小朋友们看到他就大声喊他疯子疯子,他却总是嘻嘻地重复着:拔萝卜栽葱,够你娘们吃一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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