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章的无奈和凄凉(老来回乡的贺知章)

贺知章的无奈和凄凉(老来回乡的贺知章)(1)

1. 少小离家

天宝三年(公元744年),八十六岁的贺知章回到了家乡,写下了那首其后一千多年几乎每个开蒙过的孩童都能吟诵的《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的一生集齐了一个文人士大夫的很多优点和幸运:才情出众,科举顺遂,生逢盛世,人缘极好,上司欣赏,皇帝厚待,心境豁达,健康长寿,最后还得以衣锦还乡落叶归根。

贺知章在武则天证圣元年( 695年)三十六岁时高中状元,其后就一直在中央的太常寺、秘书监、礼部等部会担任重要文职,这个"少小离家"说的应该是这次离家前来考科举了。三十六岁严格说来也不小,但相对于八十六岁而言是称得上"少小"了。

贺知章在中央部会四十多年间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写那些文字极为讲究典雅精微的文书和御制诗。他的诗,《全唐诗》收录十九首,外加《外编》一首,这二十首大部分是那些很无聊的"奉和御制"诗。

可在写了四十多年这样既精细又无聊的诗文之后,反而令他在回乡在动念了最真实的乡情时,放下了所有的文字技巧,写下了这最朴素的诗句。若非这光耀千年的诗,只怕贺知章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不免要泯然于纸堆了。

贺知章的无奈和凄凉(老来回乡的贺知章)(2)

2. 有趣的灵魂

贺知章年少时就以文词出众而闻名,虽然自矜才情,却并不恃才傲物。性情放逸旷达,却从不盛气凌人。言谈诙谐逗趣,却不会引喻失义。喜欢饮酒游市井,却不会故作粗鄙。

他的书法是当世一绝,每次喝醉了,看到朋友家有墙壁或屏风空着,就会雅兴大发,趁着酒醉就龙飞凤舞地写上一张数十字,醒来后自己看自己的字,虽然觉得怪异,可又别有逸兴遄飞,想重写,又写不出来。而时人都把他的字奉为至宝。

这样一个人,不会是如李白苏轼那种自由挥洒才气的千古才子,也不会是贴心暖男模样,可跟他相处很舒服自在,无拘无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趣的灵魂"吧。

唐睿宗时期的宰相——同时也是贺知章的吴中老乡——陆象先很喜欢他,就觉得一天没跟贺知章见见面聊聊天,就不免觉得自己粗鄙起来了("季真清谈风韵,吾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

这样一个有趣的灵魂,他碰到比他有才气的人丝毫没有嫉妒心。李白来到长安时,是贺知章第一个把他成为谪仙人,并向唐玄宗大加赞誉引荐。李白其后也一直将贺知章视为自己的第一知己。

杜甫也曾与贺知章相识相知,那时的杜甫还未迸发出他在安史之乱后所展示的伟大诗情。虽然两人年纪相差很大,但这段忘年之交令杜甫对于贺知章一直念念不忘。

贺知章的无奈和凄凉(老来回乡的贺知章)(3)

3. 乡音乡味无改

对于"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有一种解读是说,人在小时候所习练的乡语腔调是与人一生相终始,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忘却的。这个道理或许是对的,但这诗句对于八十六岁的贺知章而言,却不仅仅是这样一个道理,而是四五十年来无时无刻不萦绕心间的思乡情。

贺知章少小的家在江南越州(今浙江杭州-绍兴一带)镜湖(今天也叫鉴湖)边,他说的乡音即我们今天所谓的吴侬软语。杜甫在《遣兴五首》之四中写道:"贺公雅吴语",看来这贺知章在长安与洛阳生活之时,日常间依然保持着不少说吴语乡音的习惯。

因为这种吴语腔,他和同是吴中老乡的宰相知交陆象先,被同朝的长安-洛阳籍官员揶揄,说他们是"南金复生中土"。有的书把这句话说成是朝臣们在嘲笑他们,其实如我们前面说过,贺知章人缘是很好的,这种解读是有误的。南金一词最早语出晋·葛洪《抱朴子·广譬》:"南金不为处幽而自轻,瑾瑶不以居深而止洁",是一种褒义,善意地喻指他们两人是高材,同时也幽默地揶揄他们来到都城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是南方人。这话就如今天有人说俺"胡建人",只是一种小逗趣,并不存在恶意。

对此,贺知章写了一首诗《答朝士》作为回复:

鈒镂银盘盛蛤蜊,镜湖莼菜乱如丝。

乡曲近来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吴儿。

诗中提到了家乡的美味蛤蜊和莼菜,尤其是后者,有一个很有名的相关成语典故叫"鲈莼之思",就是说的人的思乡之情。在我乡下那地方,只在意能好好享用这些个美食,才不在意你叫我啥"吴儿"哩!

这就是旷达逸趣好雅致的贺知章,在中原腹地以说乡音吃乡味并向同僚安利为乐,保持着他那从江南水乡一路带着的原乡模样。所以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说"知章骑马似乘船",这同样是一种逗趣的调侃,说的就是他在长安时还保持着南方人的生活习惯。

贺知章的无奈和凄凉(老来回乡的贺知章)(4)

4. 镜湖水波不改

晚年的贺知章依然开朗矍铄,大唐正处盛世荣景,玄宗也喜爱这位文学出众的大臣。所以对于他晚年的愈加放荡不羁,从上到下都善意而包容地看待。

只是他自己渐渐知道自己已老去,到了八十五六岁时,睡得越来越浅,夜晚总是多梦。有次生病之时,好几次做梦,梦见自己在皇宫皇帝居所游荡着。醒来时,才在想啊,自己在这宫城之内已经五十多年了,再怎么留恋乡音乡味,总不免故土模糊,而如今梦中所流连之处竟不是镜湖之畔,而是这皇宫内院。

于是,他便向皇帝告病请求还乡做个隐居的道士——当隐居道士是唐代文人士大夫的一个流行。皇帝恩准了,给予了很高的礼遇,写了一首御制诗赠他,让皇太子带着百官为他饯行,把他乡里的数顷镜湖赐给了他。

只是,这些荣耀对于一个思乡情切的老人来说,却不如村口那用好奇的神情打量他的儿童一句问话带给他的真切的满足。他的情绪如此沉淀而饱满,思绪依然灵活逸趣,面对乡中儿童(甚至可能是他的某个孙辈)相见不相识的"客从何处来",他情发于中,不能不将其写为那简单而隽永的诗句。

他念想着自己的镜湖,念想着要在这湖畔盖上一座千秋观,修上一座一曲亭,以慰籍这半生离乡后的归来。他来到了镜湖边,眼前是孩时每天抬头望见的水波荡漾,在春风下依然如此怡人,他写下了《回乡偶书》的第二首: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销磨。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可惜亦可贵,在回到乡里镜湖边住下不久,就在这一年内,他就故去了。而这一眼望着镜湖水波,对贺知章老爷子想来必是既如此短暂,又如斯永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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