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记三（通城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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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记三

神来洞

万辉华

犹忆姨母出嫁到通城县寺泉神来洞村，时在上世纪70年代初，约为1974年，我尚在杨林小学读三年级。

那日，我随父母陪同姨母、外公、舅舅等亲戚，从田墈上进入寺家。恰好在大界供销社，也即田墈上的一排平房前，遇上我父亲的同事，月田公社中学的童曙初老师，他可能与未来的姨父家是朋友，或者是媒人，特地到供销社买了一把竹蔑壳的暖水瓶，似乎花钱一二元。

我们的送亲队伍因加入了童老师，又热闹了些，童老师一路上与我父亲不时交谈几句，让沉闷的送亲队伍有了几分生气。

比我大几岁的舅舅、表哥们都挑着嫁妆，无非是脚盆、脸盆、被子、木桶等等，一色的松木料都是外婆家邻居，也是叔外祖父省嗲，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木匠，亲手打制的家具。其子德山舅舅，自制的朱红漆，一刷一刷地抹涂上去，六弯床和大门柜，都画上了喜鹊、凤凰之类的吉祥画。

这些家具在通往通城神来洞的山道上，散发出松木、油脂的芳香。女客也洒了些花露水，只不过大家脸上都少了平时的轻松和笑靥。婚礼队伍出发前，姨母与外祖母分手时都拥抱哭了许久，因此，送亲的人都没有从当时的氛围里走出来。

童老师平时是一个爱讲笑话，语言极幽默的人，他的言谈确实打破了沉闷。过了田墈上，在朝前面左边的一个山坡上爬过去，有一水库叫寺泉水库，水面不是很大，因夹在两山之间，山峰树木倒映其间，显得苍绿，不知几许深。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水库边上经过，生怕滑倒滚入水库。

下了一个山岭，就望见一个塅贩，依山势建了一些房子，梯田一层层地铺开，山脚下有一条溪水，水淙淙弹着钢琴似的，迎亲的人来了，有人帮忙抬大柜、六弯床等笨重家具。有人在远远的屋场前放了铳，这咚咚的几声震响，惊得山岭里的鸟一阵乱飞。

吃喜席，行拜堂礼，我都不甚记得。是夜，把我与一个表弟留下，似乎作为姨母娘家的伴客，当时，村子里也没有电灯，点的煤油灯，或者烧的松明子。坐在姨父家老宅幽暗的堂屋里，似乎觉得后背上风嗖嗖地冷。

听到隔壁有人闹洞房，因是我自家的姨母出嫁，我不好意思去看热闹，只好呆在与姨父一家人共同围着的一个火塘旁，到了深夜，吃了一些饼干、甜酒，把我送到一个邻居家去休息。

过了两年，我听说姨父突然失踪了。

姨母在我家老屋里，对我奶奶说的。那时，姨父是一个赤脚医师，因家庭成分不好，初中毕业后，不能当兵，也不能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只能与大山为伴，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戴着斗笠或草帽，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出没，为大山里的乡亲诊病打针。

他的父亲也是一位老教师，在当地较有名望，人清癯，很和蔼。姨父的脸庞很宽大，脸白，古墩墩的身材。卧室里有一个书架子，摆放着一些药学书籍，还有一些样板戏的剧本和剧照。跟我们的晚辈相处，较平易近人。我在他家住过几回。有次，他生了儿子要报喜，便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他分布在大山里数处的亲戚家。一路上，颠颠簸簸，他似乎不觉得很累，岭实在太长难以爬，我只好下车，他就推着自行车上去。

其时，应是十月，中央刚刚粉碎“四人帮”，一些村庄都贴着粉碎“四人帮”的标语。我很好奇山旁的一些花草树木，便向姨父提问，他不厌其烦地回答我。

还是把时光拔回到头年姨父失踪的事件上去。

姨妈说，他把药箱子、自行车都放在大队部，自己背着一个黄军用包，挎着一个军用水壶，跟在路上遇着的人说，是去通城县走亲戚。

这一走却是两个月过去，没有回家，也没有托人捎信回。三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音信。

有人说，在武汉的火车站遇到了姨父。有人说，在城陵矶码头上，见他从船上下来。

这些信息，都传到了姨母耳里。那时，只有村部才有电话，大队干部也留意，可没有接到过姨父打来的电话。

大约到了年底，气温变得寒冷了，姨父却回来了，他仿佛不记得这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衣服还是夏装，只不过也许是好心人送了一件夹衣，让他不至于冻病。

他的儿子一岁时，姨父患了病，呕了几次血，人较前消瘦。卧病了一段时间。

他大妹妹平时跟他学过怎么打针。如果，他不在家，或者忙不过来，可以委托大妹妹帮忙打针。

一日，几天口味不爽的姨父，忽然说要吃丝瓜，姨母便到菜园里摘了两根很嫩、肉较肥的丝瓜，为他做了丝瓜汤，加了些肉沫子，他吃了半碗，似乎人有了精神。

他要大妹妹为他打一针止血的针。他大妹妹只好按哥哥的要求，从药箱子里找出什么针剂药，敲开玻璃塞盖，兑上稀释的药水，给他打上了一针。

过了片刻，他脸色苍白，心跳加速，血大口大口地吐，脉搏渐渐弱了下来。

这时，一家人都六神无主了。只好准备担架，想把他抬去区上医院治疗，而未动身，他就断气了，享年不到三十岁。

我在姨父未过世前，与我舅舅、表哥几次到他家帮忙砍柴。

神来洞的山，比我老家的山要高。因村子里的人较我老家的人要少，因此，一年四季山上葱茏一片。因姨父长期在外行医，缺少劳力砍柴，姨母只好把娘家的亲戚喊过去帮忙砍柴。

我那时才十一二岁，个头不高，劳力不大，但是，平时也在家里老砍柴，甚至到20几里远的深山老林砍柴，自然乐意去神来洞砍柴。姨父家的小妹乐伢，与我年纪相仿，扎着两把羊角辫子，与我们一同上山砍柴，姨母在家里准备饭菜，晚上我们踏着月光回家，边走边聊天，十几里路也很快就走过去了。

年纪轻，干活累了，身体恢复得快，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在姨父猝亡后一年，秋天到了，神来洞山上的山茶林缀满了沉甸甸的果子。

姨母捎信来说，快来上山采摘茶籽，不然别人家的亲戚进来后，就迟了。

母亲带上我与大弟，从家里带着竹箩筐和背篓，急急忙忙出发了，两个小时的路程，赶到神来洞才九点多，立马上山去采摘茶籽。

这离姨母家不远的后山上，枫树叶如燃烧的山火，一块块，一片片。栗子树矮矮的，也是挂满了果子，低着头。

一棵高大的茶籽树掩映在树林之中，乒乓球大的果子，黄色、红色、绿色的圆球，煞是喜人。

我与大弟攀上树枝，摘高枝之上的，母亲摘低枝的，半天工夫，我们都把带去的箩筐装满了。

吃过午饭，又继续上山，也是收获满满的。

是夜，姨母留我们住一夜，明天也继续上山采摘。我们住在姨母平时睡的床上，大约半夜时分，突然，门环一阵晃动，随后，缝纫机踏起响个不停，再过一阵，木柜门上的把手也是响个不停。

我听到后，悄悄地用手推了推大弟，他也听到了，至今四十几年过去，仍然不知晓是夜房间里晃动的奥秘。

第二天，我们仍旧采摘茶籽。但是，姨母怎么留我们住宿，我们坚决要回家。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神来洞了。

我表妹玲燕也离开神来洞，多年后，大约她已有20多岁，她在岳阳县城供职的工厂门口，突然见到逝世多年的父亲站在她眼前，再仔细一看，却不见了。

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姨父英年早逝。他的灵魂也许老在故乡和家人身边徘徊复徘徊。

物质不灭定律，以及后来的熵定律都暗示着一点。

三维以上的空间，人是可以穿越时光隧道的，这有些神秘的色彩了。

神来洞与季山洞相距不远，过把小时就能走到。

这两个洞里都有过我的亲戚，如今恐怕在原地居住的很少了。我把当年的印象写下来，也是为今日的人留下一点印痕。一个山里的汉子为改变命运挣扎过，最后死于自己的误诊，命运何其悲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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