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读书笔记第四十一回（读红楼梦学写作225）

听说贾母和王夫人等都回来了，宝玉便多添了一件衣服，拄着拐杖到前边来依次拜见请安，因每日辛苦，都要早些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五鼓又往朝中去。

这句承上启下的转场文字之后，曹师快速将时间线向前推进，直接跳跃至送灵日之前。全书由此进入第五十九回：《柳叶渚边嗔莺咤燕 绛云轩里召将飞符》。这一回是《红》书中人物关系最为错综复杂的章回之一。

离送灵日不远，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人都忙着打点贾母之物，玉钏、彩云、彩霞等皆打点王夫人之物，当面查点，交与跟随管事媳妇们。

送灵日是为老太妃守制各环节中最重要的日子，因此曹师特意选出这一天，简要描写贾府相应的各项准备工作，侧面烘托按爵守制一事的琐碎繁冗。因为送灵日是非常官方、正式的场合，所以曹师借此机会顺便交代了贾母老太太和王夫人身边贴身大丫鬟的配置情况，同时为后文彩云、彩霞的出场提前进行铺垫。

跟随的一共大小六个丫嬛，十个老婆子媳妇子，男人不算，连日收拾驮驭器械。鸳鸯与玉钏儿皆不随去，只看屋子。一面先几日预发帐幔铺陈之物，先有四五个媳妇并几个男人领了出来，坐了几辆车绕道先至下处，铺设安插等候。

都说行军打仗需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不到世家的重要活动同样如此。贾府为“起制守灵”安排的辎重要先行“绕道”运抵下处，铺设安插妥当，然后贾母和王夫人等人才会动身上路。

曹师前文多次暗示贾府日渐衰败，经济基础每况愈下，读者心中难免会形成一种贾府早已不复当年盛况、摇摇欲坠垂垂朽矣的印象。然而，曹师的本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通过这段文字，读者们能更清晰地认识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衰落的豪门，依旧是豪门。

临日，贾母带着蓉妻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众家丁围护。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嬛等，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

是日，薛姨妈、尤氏率领诸人直送至大门外方回。贾琏恐路上不便，一面打发了他父母起身赶上贾母、王夫人驮轿，自己也随后带领家丁押后跟来。

临日、是日。曹师用词精准洗炼。贾府长辈长途出行，贾珍、贾琏亲率家丁围护，是豪门排场，也是实力的表现。贾赦和邢夫人也因贾琏一句“恐路上不便”被打发出去。府中长辈至此全部出门。

贾母和王夫人不在府内，内宅一应事务俱都削减，一切以安全为上。荣府内赖大添派人丁上夜，将两处厅院都关了，一应出入人等皆走西边小角门，日落时便命关了仪门，不放人出入。园中前后东西角门亦皆关锁，只留王夫人大房之后常系他姊妹出入之门，东边通薛姨妈的角门，这两门因在内院，不必关锁。里面鸳鸯和玉钏儿也各将上房门关了，自领丫嬛婆子下房去安歇。每日林之孝之妻进来，带领十来个婆子上夜，穿堂内又添了许多小厮们坐更打梆子，已安插得十分妥当。

第五十九回开篇至此，曹师用上述两个篇幅较长的段落，分别详细交代了贾府为按爵守制的起灵日所作的一应准备，以及贾母和王夫人等人离府后，贾府内、外宅的巡视、守夜安排，并以一句“安插得十分妥当”作为上述背景描述的结语。第五十九回此后才正式进入第一个场景：掐花折枝黄莺儿巧手编花篮，归入贾府气运线。

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搴帏下榻，微觉轻寒，及启户视之，见苑中土润苔青，原来是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

这段文字，曹师通过天气和景物描写完成快速转场，效果跟跟现代人打招呼时谈天气一样，非常容易引起受众的共鸣和共情。这段文字精巧之极，“土润苔青”和“落了几点微雨”，环境带入感极强，读者鼻间似乎都能呼吸到湿润的空气。

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一面梳洗，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杏癍癣，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擦。宝钗道：“前儿剩的都给了妹子。”因说：“颦儿配了许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无发痒，就忘了。”因命莺儿去取些来。

由景及人，由人及事。曹师先写宝钗，再写庭院；接着写湘云，再写杏癍癣；由此引出蔷薇硝及颦儿，做足了铺垫，给足了正当理由之后，再正式安排莺儿出场。

莺儿应了。方去，蕊官便说：“我同你去，顺便瞧瞧藕官。”

上一回宝玉才从芳官口中问出了藕官烧纸一事的前因后果，这里便写蕊官要跟莺儿一起去看藕官，前后呼应，环环相扣。同时，巧妙地安排家戏班的女孩子们进入情境。曹师故事情节方面的编排能力，细思极恐。

说着一同出了蘅芜院，二人你言我语，一面行走，一面说笑，不觉到了柳叶渚。

至此再度完成场景的自然切换。

顺着柳堤走来，因见柳叶才吐浅碧，丝若垂金，莺儿便笑道：“你会拿这柳条子编东西不会？”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莺儿道：“什么编不得，顽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来，带着这叶子编一个花篮，采了各色花放在里头，才是好顽呢。”说着且不去取硝，且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许多的嫩条，命蕊官拿着。他却一行走，一行编花篮，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枝上自有本来的翠页满布，将花放上。蕊官笑说：“好姐姐，给了我罢！”

莺儿和蕊官一边走，一边玩闹，正是女孩子们的玩伴心性。这一段关于柳叶渚柳堤上柳叶和柳枝的文字描写，空明灵动，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二人一面走走停停、玩玩闹闹，莺儿一面编好了一个“玲珑过梁”的花篮。曹师这里既没有写花篮好看，也没有写莺儿手巧，而只是安排蕊官说了一句：“好姐姐，给了我罢！”，便道尽了花篮的精致、小巧、可爱。

莺儿道：“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顽。”曹师借莺儿之口，将跑远的文字带回正题。

说着，来至潇湘馆中。黛玉也正晨妆，见了这篮子，编笑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莺儿笑说：“我编了送姑娘顽的。”黛玉接了，笑道：“怪道人人赞你的手巧，这顽意儿却也别致。”一面瞧了一回，便命紫鹃挂在那里。

莺儿来到潇湘馆，见了黛玉，送上花篮，以黛玉的挑剔眼光，依然称赞莺儿“手巧”，花篮编的“别致”，侧面加深莺儿手巧的印象。用心的读者，这时也许会想起此前宝玉请莺儿“俏结梅花络”的情景。

莺儿见过，又问候薛姨妈，方和黛玉要硝，黛玉忙命紫鹃包了一包，递与莺儿。 一句话交代完成莺儿此次前来的正事。

黛玉又说道：“我好了，今日要出去曠曠，你回去说与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了，也不敢劳他来瞧我，我梳了头，同妈都往你那里去，连饭也端了那里去吃，大家热闹些。”

前文曹师说道，薛姨妈搬来潇湘馆跟黛玉同住之后，黛玉连称呼都改了。这段文字，正与前文呼应。“我好了”，则暗示此前黛玉一直在病中，体弱不能出门。

莺儿答应了出来，便到紫鹃房中找蕊官。只见蕊官与藕官二人正说的高兴，不能相舍， 这一段，又与芳官所言藕官自从菂官死后，跟蕊官也是“一般的温柔体贴”遥相呼应。

莺儿便笑说：“姑娘也去呢，藕官先同我们去等着岂不好？”紫鹃听如此，便也说道：“这话倒是，他这里淘的也可厌。一面说，一面便将黛玉的匙箸用一块洋巾包了，交与藕官道：“你先带了这个过去，也算一淌差了。”藕官接了，笑嘻嘻同他二人出来，一迳顺着柳堤走来。

莺儿来紫鹃房中找到蕊官，又想让藕官跟自己同行，自然需要紫鹃发话。曹师安排紫鹃先说藕官“淘的可厌”，似嗔实喜，干脆派了一个小任务给藕官，成全了蕊官和藕官同行的情意。由此藕官才“笑嘻嘻”地同莺儿和蕊官二人出来，真情流露，贴切自然。第五十九回第一个场景，到此结束。曹师通过这个相对平淡的场景，为第五十九回这出大戏，完成了全部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