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离家出走17年后终于找到了家(记者还乡不安分)
1月31日大年初四,舅舅仍在公司联系业务。新京报记者 杨静茹 摄
1988年,舅舅在邢台达活泉公园。杨静茹 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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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还乡
大年初二,舅舅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端出来一桌丰盛的晚餐。
我舅舅叫张伟。今年52岁。1997年他离开国企开始下海经商,今年正好是第二十个年头。他先后开过5家公司,给7家公司做过职业经理人。
20年来,时代剧变,改革开放初期“不安分”的创业者不再年轻,却在新的科技和经济形态面前再次成为新人。
2015年7月,舅舅开了现在经营的装修公司。他有点老花眼了,看手机的时候不自觉地把屏幕拿远一点,但这不妨碍他网购建筑材料、线上线下推广、用微信支付工人工资。
“能人”舅舅
我小时候对舅舅的印象很单薄。最早的记忆是我四五岁时的一个下午,在姥姥家看到舅舅穿了一身西装从外面回来,脸通红,走路歪歪扭扭,我叫他,他也没答应。
姥姥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他开始吐。我又好奇又害怕,躲在一边看,姥姥说舅舅喝醉了。现在想来,那次肯定是去陪客户喝酒了。
1992年前,舅舅在邢台市医疗器械厂财务科上班,计划经济下的国有企业,朝八晚六,职工大多数住在厂里宿舍楼,每天上班下班,身边都是同一群人。
当封闭环境中的人们享受着便利的集体生活时,学企业管理出身的舅舅从电视和报纸上嗅到了市场经济的味道。他当时很关注“厂长承包责任制”,过去国有企业的厂长都是任命的,他觉得一旦新的制度推行,国有企业会有大的改革。
1992年,厂里决定抽调四名骨干组建一个自负盈亏、按市场规律运营的分厂,舅舅和三个同事带着老厂的部分旧设备、一个机床和职工集资的十万块钱在市郊租了一片麦场,把厂子盖了起来。
舅舅兼顾办公室、供应和销售,头衔定为业务副厂长。我记忆中他醉酒的场景就在这个时期,舅舅没什么酒量,为了招徕生意不得不参加酒局。
他答应到分厂的初衷是厂里许诺上浮两级工资,没想到这一步跨出去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按时上下班不再是规定动作,个人能力得以充分施展。为了赶工期,一直坐办公室的舅舅跟工人们一起通宵抡大锤,“那时候也不觉得苦,挺兴奋的。”
市场经济初期,竞争还不激烈,分厂效益不错。1996年,舅舅一家最早一批从老厂宿舍楼里搬出来住进了单元房。
我和表哥一起长大,当时多数家庭还没装有线电视,看不了几个台。舅舅家不仅有有线电视,还有录像机,能把电视上演过的节目录下来,舅舅录了成套的《西游记》和《猫和老鼠》,我和表哥一起大半天大半天地看。
那个时候在我眼里,就觉得舅舅是个“能人”。
承上启下的一代
我一直觉得舅舅不像个创业者,他个子不高,圆脸,话很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妈比舅舅小三岁,他们小时候我的姥姥、姥爷都要上班,我妈是我舅舅带大的。
我妈说,舅舅从小就好强,直到1992年去分厂工作之前,他的目标一直是好好工作,评职称、涨工资。曾经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在分厂的四年揭开了他关于成功的隐秘欲望,见了世面,有了点积蓄,“心就野了”。1996年,分厂土地租赁期满,老厂决定撤回人员和设备,舅舅没有回去,就此离开了体制。
我家乡所在的城市,当时正值大批国有企业改制。我家现在住的这条街那时候被称作“死亡之路”,起重工具厂、酶制剂厂、车辆厂、棉花加工厂、啤酒厂、制革厂、酿造厂在四五年时间里纷纷由盛转衰,直到破产或改制。
舅舅属于主动脱离体制者,同时期更多的是被脱离者。舅舅说“我们这代人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不幸的是人到中年赖以生存的工作没了,幸运的是改革大潮带来了丰富的可能性,我们在牺牲自我的同时见证了整个时代的变迁,可以说是承上启下的一代。”
1997年,他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首次创业。舅舅胆大,脑子活泛,饭桌上听人说铝合金生意好做,很快就筹备了一个门市。第一单生意是一组四个铝合金柜台,客户问一周能不能交货,舅舅说“能”。
其实舅舅当时完全是个门外汉。他先去商店看看柜台是什么样子,再去材料市场了解原料种类,“我都是装成很懂的样子,让他们给我看不同的料,问问有什么区别。”
就这么摸索着,舅舅做出了第一个柜台,“那个特别结实。”
人生就像一列火车
铝合金门市起初生意不错,干到第三年门市拆迁,换了两个地方客流量都不比以前,舅舅萌生了转行的想法。看到朋友批发煤气灶赚了钱,2000年他也开了一个厨具批发门市,勉力运营了三年,几乎同时还卖过衣服,效益一般。
2003年开始,舅舅的生活走进低谷。那段时间他感受到了强烈的中年危机,姥爷身体不好,随时可能需要大笔医药费,儿子一天天长大,都要用钱,“那会儿手里真是一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2004年,舅舅到北京待了一年,一边做房屋中介,一边找项目。那段时间,他觉得一个新的世界呈现在眼前,“第一次去中关村电子城,卖的都是最新的科技产品,那种火热的场面,那种节奏,就觉得时代感特别强,对比原来的生活,就好像活在新石器时代。”
2006年回到老家,舅舅暂时放下了创业的想法,做了6年职业经理人。他先后换过7家企业,最长的一次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了3年,六七个人的团队,每年有一百多万的利润,在家乡小城,这是了不起的成绩了。
三年合同到期,舅舅提出离职。“给别人干就算当总经理也是打工,都不是自己的。”
我爸妈都是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了一辈子,我妈经常担心舅舅这样不稳定,“好的时候可能确实富裕,挣不着钱的时候怎么办?”
舅舅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真逼到那个分上,你自然就有办法。”他很喜欢一个说法,人生就像一列火车,到点都要下车,我想多看一些沿途的风景。
最后一次创业
2015年,赋闲半年后,舅舅找到了再次创业的方向:家庭装修。
经过两个月筹备,新公司启动。舅舅铆足了劲儿,经常夜里一两点才睡,琢磨色彩搭配。
去年他做了一个欧式的装修,成了小区的样板房,回头客介绍的客户越来越多。最忙的时候同时开三个项目,他一个人在三个工地间来回转,家里车库堆满了建筑原料。
我妈说好几年没见过舅舅精神头这么好了,每天干劲实足。舅舅跟我妈说,“往后岁数大了,这是最后一次折腾了,把公司干起来算是给儿子留了个家业。”
舅舅经常都是乐呵呵的样子,唯独说到表哥的时候,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这些年打拼,他觉得亏欠孩子,既没有陪伴他成长,也没有给他提供特别好的生活条件。
表哥27岁了,在外工作了8年,像很多这个年龄的男孩一样,他不知道该跟爸爸聊点什么。舅舅为这种疏离感到愧疚,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舅舅,其实表哥跟他年轻的时候很像,内向又倔强,同样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同题问答】
过去的一年里,有哪些遗憾?又有哪些小小的满足?
张伟:遗憾是有一些欠账没能收回来。小满足是客户对我们的产品满意,服务满意。
在2017年,有哪些想要完成的小愿望?
张伟:把公司的经营状况再上一个新台阶。效益较2016年提高百分之30到50。
这一年感觉自己发生了哪些变化?
张伟:生活水平在提高,心态相比以前更平和了。
新京报记者 杨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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