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战友牺牲后的感人场面(战友牺牲后的35年里)
英雄母亲
秦延安
时光弹指一挥间,便送走了35年。35年的岁月,让我们这些曾经青涩的守边战士,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虽然大家在各自的工作领域里都混得不错,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但不知怎么的,大家最怀念的还是年轻时在部队的那段日子,最想念的还是曾经的战友。
那些用战火燃烧出的激情、用生死凝结出的友情,让我们结下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友谊。虽然转业后,大家天南海北各在一方,但大家总是保持着联系,若有旅游出差等机会,就赶紧见个面、相聚下,共叙一下友情。
国庆节前,借去成都出差的机会,我提前给四川的大橙子和马大炮打了个电话,看他们是否有空聚一下。
大橙子原名叫贾大橙,记得我们入伍后,第一次新兵自我介绍时,有些羞涩的贾大橙腼腆地说道:“我们那儿生长橙子,我又是橙子挂果时出生的,所以爹妈给我取名贾大橙,小名大橙子。”贾大橙的一番介绍引起一片哄笑,但大橙子的名字却让大家牢记在心。大橙子复员后,在川北老家开了一家煤矿公司,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马大炮叫马大山,因为其嗓门大,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如放炮似的,所以大家私下都叫他马大炮。马大炮转业后,在成都市政府某部门工作,现在已经坐上了副局长的位子。
两人接到电话后都很高兴,大橙子说他安排住宿,马大炮说他安排吃饭。虽然十多年没见了,但大家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淡漠。我说不用了,自己是公务出差,一切都有安排。最后,大橙子便在一家五星级饭店订了一桌豪宴,供我们相聚。
酒桌上,大家依然相见如故,觥筹交错,东拉西扯地述说着这些年的变化,互相倾诉着分别后的若干经历以及相思之苦,还有昔日在部队上的故事。不知怎的,我们就说到了大个子。原本酒桌上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大橙子伤感地说道:“要是大个子活着,现在应该也和我们一样,有妻有子,过得不错。”
“是呀!大个子那么能干,什么技术难题一到他手里,就迎刃而解。我的开车技术就是在大个子的帮助下,终于学成的。”我也惋惜道。
“一年前,我下去检查工作,顺道去了一次大个子的老家看了一下他的母亲。大个子牺牲后,家里就只有他母亲和一个傻哥哥相依为命。虽然生活过得相当艰难,但老人却拒绝政府的救助和帮困,坚持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马大炮改变了以往的大嗓门,声音异常低沉:“当时,我想给老人留点钱,老人坚决不收,最后勉强收了我带去的一些吃的。但是临走时,老人硬是给我装了半袋子核桃、木耳,还有野菜,比我带给老人的还要丰富。我不收老人就生气了,最后只好收下。”平日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马大炮,竟然讲着讲着,有一丝哽咽,听得我们也心里酸酸的。
“要不我们明天一块儿去看看大个子的母亲吧!”我提议道,“反正我开会还得一天。”
“好呀!我也去。”大橙子赞同道。
第二天,马大炮做向导,大橙子开着他的私家车,我们一块去看大个子的母亲。车出市区,顺着高速路一头扎进了大巴山,跑了二百多公里,然后又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河流,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军营,看到了那些生龙活虎的身影,还有那个身如铁塔的大个子。
大个子,本名刘建国,身高一米九,站在队伍里如鹤立鸡群似的。因为在全连里最高,所以得名大个子。大个子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对机械却很有天赋,入伍不到一年,就把汽车、枪械、拆雷玩得滚瓜烂熟。当时,因为胆小,我开车总是不敢走山路。看着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的山路,我便身子抖得如筛糠,脚更是不听使唤。是大个子鼓励着我、指导着我,一趟又一趟地陪我奔跑在崇山峻岭中,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急弯险滩,让我的心终于迈过了那道坎。
记得那是1979年2月。那天上战场前,大家都给家里写了最后一封信,可唯独大个子没有写。他说自己命大不会有事的,而且他们家那个地方,收信也不方便。那一场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敌我双方分外眼红,枪炮如呼啸的风,在双方的战场上尽情地穿梭着。经过一天一夜的拉锯战,敌人终于被打退.就在我们准备乘胜追击掀起冲锋时,却被敌人设下的一片雷区挡住了道。最后以大个子为首的排雷兵冲了上去,迅速扫除了“拦路虎”。
就在他们以为完成排雷任务准备返回时,一名战士发现一根裸露在外的被复线,因为以前排除过的地雷的绊发线都由细铁丝或绳索制成,毫无提防之心的战士伸手就去拉。大个子见状,三步并作两步,揪住衣领就把他推了出去。踉踉跄跄的战士躲过了一劫,而大个子却永远地倒在了那片土地上……
“到了,前边那座山上就是大个子的家。”马大炮的铜锣嗓子打断了我的回忆。顺着马大炮的手指,我看到前边的半山腰上似乎住着几户人家,一条羊肠似的山道隐在树木丛中,将它与外界连接了起来。车是没法开上去了,于是我和大橙子、马大炮提着买的油、牛奶和水果等东西,一路上山。
秋天的太阳如一位化妆师,将满山遍野装扮得五彩缤纷,枫树举起了熊熊燃烧的火把,松树换上了墨绿的铠甲,野棉花戴上了雪白的帽子……虽然一路风景很美,但我们都无心欣赏,只想早点赶到大个子家。
总算爬上了半山坡,老远地就看见大个子的母亲和他的傻哥哥正在场院里打豆子,雪白的头发整齐地梳拢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微胖的身子上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斜襟蓝布褂子。虽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但挥起连枷打起豆子来仍如年轻人一般干净利落。
“大娘,您还认得我吗?”冲在前面的马大炮喊道。
老人端详片刻,核桃似的脸上立即绽开了菊花般的笑容:“认得认得,你是我儿子的战友,姓马。”
“对、对,大娘您还记得我。这两位也是建国的战友,他们都是专程和我一块来看您的。”马大炮指着身后的我们做着介绍。
老人赶紧让我们进屋,又是让座倒水又是从板柜里给我们取核桃吃。坐在靠门的一张长条板凳上,我才细细地打量起整座屋子。
两间泥巴墙屋子里,进门就是炕头连着锅灶,里边靠着窗子支着案板。案板的对面靠墙依次摆放着一个板柜、一个水泥柜、两个半人高的瓷瓮,以及锄头、铁锨等农具。没有顶棚的屋子被灶烟熏得黑乎乎的,阳光从屋顶的缝隙里星星点点地探进了头,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踩满了岁月的脚印。虽然整个屋子很简陋,但收拾得异常整洁。
我问大娘现在生活得怎样,老人爽朗地笑道:“现在过得很好,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为吃而发愁。每年地里打的粮食,吃不完就卖掉一部分,家里现在的存粮两年不收都吃不完。”
老人还说,自己每月有70元的养老补贴,有个头疼脑热的去村里诊所看病,还能报销一半。她还喂了一头黄牛、一头奶羊,养了十只母鸡,换个零花钱用。虽然自己年纪大了,但是身子骨还很硬朗,腿脚都灵便,照样能上坡收种庄稼。
马大炮问道:“上次我走时不是跟当地政府交代给您家办个低保,他们没给办?”
老人笑呵呵地说:“乡上的人来家里调查情况了,我拒绝了,不用。咱家里有吃不完的粮,有奶羊产奶和母鸡下蛋挣的钱,不需要政府救济。政府应该帮助比咱更贫困的人。”
听着大娘的话,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马大炮向我们解释道,当年大个子牺牲后,本来按政策给大娘家每月有一定的抚恤金,但老人却坚持不要。后来老人年龄大了,政府想把她和大个子的哥哥一块儿送到光荣院里去,老人还是坚持不去。
大橙子不解地说:“大娘,这些都是您应该得的,是国家给予的,您应该坦然接受。”
老人平淡地说道:“不用。建国是为国家牺牲的,那是他的骄傲,我们不能依靠他的光荣吃饭。咱有胳膊有腿,能自食其力,何必让国家来照顾。这些钱应该用在生活更困难的人身上。”
马大炮继续讲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大娘十多岁时就参加了儿童团,经常为解放军站岗放哨。长大后嫁给了一位解放军战士,就是大个子的父亲。他们本来生活在新疆,后来大个子的父亲在执行公务中牺牲,大娘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到老家,为大个子的爷爷奶奶养老送终……”
看着眼前这个慈祥如母亲一样的白发老人,我的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一天,我们在大个子家坐了很久,并吃了老人给我们做的长寿面。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老人一脸的幸福。临走时,我们想给老人留点钱,老人还是死活不收,坚持拒绝,我们只好作罢。
我们走时,大娘将我们送出很远。下到坡底,回头望去,只见老人仍站在村头目送着,就像送自己的儿子一样。那一头银发,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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