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为开的隶体（隶以隶）

　　200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万籁俱寂中，烛光熹微下，一位名为喜的隶人纤笔在手，在筷子粗细的竹简上工工整整记录下他当天的工作笔记。这一记就是几十年，一写就是4万多字！这就是云梦睡虎地秦简。喜所用的秦隶，是隶书（汉隶）的源流和初成。传承千年、流播海外的中国字被称为汉字，而汉朝官方和通用字体是隶书。雄阔严整、宽博舒展，最初是隶书代表汉字走出中华、出使世界。

造字本义是追赶并抓捕走兽。抓住动物的尾巴，尾巴为附属，因此隶有附属之意，常用为隶属；抓住动物尾巴的人，为隶，因此隶有奴役之意，常用为奴隶；有衙役之意，常用为皂隶。隶，还常用为隶书，是书法字体的一种。“书”者高雅，“隶”者世俗，以“隶”名“书”，颇有几分秀才遇见兵的混搭感。但隶书之名却是最切合隶的含义、最符合历史事实的。

　　《晋书·卫恒传》记载：“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难成，即令隶人佐书，曰隶字。”一句话，隶的大义全概括了，隶书（隶字）的创造主体是“隶人”，隶人不是囚犯奴隶，而指胥吏衙役，即掌管文书的小官吏；隶书的适用对象是“隶事”，往往不是多么恢弘磅礴的军国大事，多是针对氓隶囚徒的日常行政；隶书的历史作用是“佐书”，秦朝“书同文”，以小篆为文本，隶书为篆书之衍生，亦为篆书之附属。以“隶”名“书”，诸多含义尽在其中。

　　谈起隶书，不能不提一个人，程邈。唐张怀瓘在《书断》中称：“程貌，隶书之祖也。”其实程邈与喜一样，原本只是个隶人。因他性情耿直，得罪了秦始皇，被关进云阳狱中。变革之世当有作为，困顿之地需要逆袭。程邈心想，狱中度日如年，无事可做，何不干出一番事业来，以求赦免罪过？于是他“覃思十年，损益大、小篆方圆之笔法，成隶书三千字”。进献秦始皇后，隶书被采用，程邈被封为御史。

　　这个故事传颂两千年，直到1975年底云梦睡虎地秦简重见天日，直到喜的故事开始流传。穿越历史、还原当时，程邈对隶书有规整之功、进献之功，但为其奠基的，是成千上万个像程邈也像喜一样的隶人勤恳劳作和智慧创造。当云梦睡虎地秦墓被打开的时候，当看到一捆捆竹简安放喜的枕下、盖满喜的身上的时候，人们不禁感慨究竟是怎样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让喜完成这1155枚竹简、近4万字墨书秦隶？让喜愿与这些竹简生而同伴，死亦同眠？

　　毛泽东说“百代犹行秦政治”，秦朝是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是为中国政治大一统、经济大一统、文化大一统奠基的时代。“书同文”，无疑是其中的大手笔。“书同文”，纵使千年之后，不见古人，直追先贤；纵使千里之外，语言不通，交流无碍。“书同文”不只是文字的统一，还有文字的改进，隶书即是关键一步。从篆书到楷书，从线条到笔划，始自隶书。此后，汉字成为堂堂正正的方块字，成为“不象形的象形文字”。日不必圆，依旧象日；水不必曲，依旧形水。

　　郭沫若说：“秦始皇改革文字的更大功绩，是在采用了隶书。”正是采用了隶书，才把“书同文”的成果推广开来、流传下去，为中华文化大一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采用隶书，源于隶事，当时首先是对政治大一统有益。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秦烧经书，涤荡旧典，大发吏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初为隶书，以趋约易”。创立和采用隶书，是隶事之所迫、政务之所需。

　　隶书，字体化繁为简、字形变圆为方、笔划改连为断、笔顺从杂到齐，最明显的就是书写速度的提高；带来的是行政效率的提高。秦改“封建”为“郡县”，奠基后世中央一统、科层分明的治理体系，如果没有高效的行政效率，如何实现？如果没有尽职的文官隶人，如何支撑？如果没有创新的文化血脉，如何传承？

　　历史是睿智和公正的。以“隶”名“书”，实至名归；以“书”铭“隶”，是铭记那些像程邈、像喜一样为中华大一统干事创业、恪尽职守的人。

来源｜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