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硒核桃第一镇 金黄大斗笠康合兴
如果说,村庄里,一草一木都是风景。那么,金黄大斗笠就是村庄风景中的点睛之笔。
金黄大斗笠不像草木一样自以为是,直接进入事物的本质,它懂得村庄的心思和冷暖,只把身子安插其中,在岁月深处张望着村庄的一举一动。
在村庄的土地上,一草一木都喜欢向阳光和雨水邀宠,喜欢迎着暧昧的阳光雨露矫揉造作、搔首弄姿。而金黄大斗笠,四季都伸展着通体金黄的身子,低眉垂首,抵抗阳光威逼,遮挡雨水浸淫,把自己交给农事,在风雨烈日下晃动成一道道生命中的风景线。
记事起,认知劳作,懂得生活,最先走近的是顶在父亲头上的金黄大斗笠。金黄大斗笠下的父亲巍峨挺拔,在雨淋日晒、风雨烈日下挣得生命中的一片光景。几十年来,金黄斗笠下的父亲,犁、锄、镐、铲、镰,样样精通;挖、插、砍、割、收,无所不能。而今,当我堕落成了村庄的过客,依然敬重父亲在那一顶顶金黄大斗笠下编织的人生风景线,用艰辛和汗水在农事里打造的精神殿堂。
父亲头上的金黄大斗笠,尖顶、圆边、硕大、金黄,以竹篾和棕毛扎编,桐油上色而成,正中央用毛笔明晃晃地号着父亲的书名,既为美观又防丢失。对于父亲,这辈子,只要斗笠在身,他便有了“护身符”,有了根据地,有了血气,有了向风雨、向烈日挑战的资本。父亲双脚踩踏过的每一个地方,历经的每一个坑坑洼洼、俯俯仰仰的日子,都留下了金黄大斗笠灵动的身影。这些日积月累灵动身影背后的风景线,大多隐藏在田间地头的作物地里、穿行在杏花雨里的山间小路上、裸露在烈日风雨的上坡下坎中。
记忆里,一年到头,父亲和金黄大斗笠最先晃动在乍暖还寒的清明雨里。斗笠下的父亲单枪匹马,裤角高卷,一手执犁、一手扬鞭,赶着耕牛在冻土未松的田垅里穿行,哗啦啦拉开春耕的序幕,拉扯出活生生的一垅垅犁花,开启一年四季农事的交响曲。
接下来,斗笠下的父亲,便荷担穿行在斜风细雨中抽绿的作物地里、村姑挽起的雾纱中、夕阳西下的山道上,接着便依次隐匿在成片墨绿的苞谷杆下、稻青深处、麦苗丛中。这个时候,大多只有在晨曦微露的时候,才会看到父亲肩担粪担、手拿锄头、脚踏作物拔节的韵律,头顶金黄大斗笠,出柴门、越小径、跨田埂、钻地头。太阳底下,一垅一垅的稻青彼此互相勾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用绵密的叙述,倾注着村庄最鲜明的主题,向父亲颔首致敬;成片成片的苞谷杆像一把把砰砰打开的雨伞,剑叶高举,昂首向天,密不透风地紧紧围住父亲;一浪一浪的麦苗齐刷刷托举着硕大的穗子,如一阙唱入篱落的楚风,灵秀隽永地直立在父亲周围,迎接父亲的检阅。这个季节,父亲和父亲头上的金黄大斗笠,成天地隐没在它们中间。只有待到弯月爬上天边,父亲才会顶着金黄大斗笠钻出地头,踩着一地细碎的月光往家赶。
天气最热的时候,父亲和父亲头上的金黄大斗笠,就会循环往复于大片大片金黄的麦浪堆里、稻黄垅上和苞谷丛中,在那些浪上浪下、垅里垅外、丛高丛底间,金黄的大斗笠便掉进了金黄的天地里,金亮亮的太阳火辣辣地平铺在黄灿灿的作物上,黄崭崭的大斗笠箍在父亲汗淋淋的头上,天地万物浑然一体。这个季节,我懵懵懂懂、恍恍惚惚的,分不清哪是天地,哪是作物,哪是斗笠,哪是父亲;分不清是阳光绘就了天地、天地感染了作物、作物映衬了斗笠,还是斗笠点燃了季节。这个时候,我只有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地立在父亲劳作的周围,久久地仰视,仰视天地间如此金黄的纯净、辉煌、无际;长久地驻足,稳稳扎根在田埂之上,一步一步地靠近那顶晃动的金黄大斗笠。斗笠下父亲挥动的镰刀、汗流浃背的身影、背腰上成片泛白的汗碱,劳作的艰辛和生活的真谛就会从地里爆裂出来,炸得满地都是。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跳跃的精灵,对生命的敬畏和生活的诗意,就会肆无忌惮地升华为大气磅礴的生命之音,旁若无人地在金黄大斗笠下绽放。
想想,再想想,几十年来,父亲头上的金黄大斗笠,不是让烈日暴晒就是被雨水冲洗。烈日斗笠下的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在繁杂的农事时光里,为吃住、为我们三只“黄莺燕嘴”,父亲常常放下犁铧、锄头,来不及摘下斗笠,抹下汗水,就转身扛上扁担谷箩,扑向另一处田间地头。遇上暴雨,父亲头上的金黄大斗笠随着暴雨缓急,噼哩啪啦的雨声愈发清新厚重。农闲时节,金黄大斗笠也不消停,家里孵出了小鸡,夜晚,二三十只小鸡放在谷箩里,斗笠箩沿上一罩,不大不小,压块砖头,既透气又防鼠防蛇;地里顺手摸了黄瓜、辣椒、毛豆、茄子,山里碰上了山果、野菜、菌菇,父亲摘下斗笠,翻转过来,统统入斗,双手一端,一顿顿美食就带回了家;偶尔,父亲累得散架了,找个树荫,四仰八叉,斗笠头上一罩,向天背地,养精蓄锐。
父亲依靠金黄大斗笠遮雨蔽日,晴雨不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田间地头、山川河岳间晃动了七十年,把自己从青春年华晃到古稀来袭。那一顶顶陪伴他走过风风雨雨、炎炎烈日的斗笠,会同风雨的浸蚀、阳光的褪刷、汗水的浇灌,连贯成父亲一生勤劳苦作的交响曲,演义出了生命里的希望和风景,耕耘出了生活中的丰收和美好。而今,他依然固执地头顶着被雨水冲刷、被烈日暴晒、桐油褪色、竹篾变深、沉郁欲言的斗笠,续写着生命中的风景。
金黄大斗笠,不仅是父亲辛劳一生的代名词,更是我前行路上的风景线,给我带来无限希望和恩情。“斗笠为帆扇作舟,五湖四海任遨游。”我满以为,人生在世,只要斗笠在身,便可遮风挡雨,羽扇纶巾,四海为家,了无阻遏。
这些年,在远离村庄的日子里,当我遭遇生活的百般滋味后,身在异乡城市的高楼里,会时常以当年在田野依偎草垛的姿势躺倒,念想:
“孩子,戴上这顶斗笠吧/你便把故乡戴在头顶/走到哪里,你都是故乡的一朵蘑菇/我在梦里也能看见你不斜的身影;孩子,戴上这顶斗笠吧/斗笠里有我编进的鸟鸣/走到哪里,你都能听到来自故乡的声音/静静的夜晚,鸟鸣会滑进你的梦境;孩子,戴上这项斗笠吧/无论走到哪里,你将拥有了走向生命高度的天梯……”
于是,我似乎找到了灵性之光,怦然心动跑到乡下,看到了崭新的斗笠,欣然买了一顶,戴在头上挤夹在各式各样的花伞中间,伞下满是异样的目光,待我恍若怪物。熟知的人问我:“你这是返本归真、还是特立独行?”此时,我才明白,城里的斗笠,如同一场奢侈的浪费,它尽管同样遮风挡雨,但没有去到田间地头,经历雨淋日晒,点染村庄农事,注定就失去了灵性之光。于是,我的寂寞就成了镜头里惆怅的风景。
陆游说:“我是人间自在人,江湖处处可垂纶;扫空紫陌红尘梦,收得烟蓑雨笠身。”此时,我多想和父亲一样,和父亲头上的金黄大斗笠一样,一头扎在田间地头,历经雨淋日晒,远离纷繁浮躁,远离世故人非,固守在村庄四季的轮回里自成风景,最后与村庄一道活成大地不悔的精魂。
(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康合兴,男,汉族,1980年生,湖南新化人,现为四川省达州市人社部干部,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达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达州市硬笔书法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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