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的志向(祖辈未竟的理想一种)

薛宝钗的志向(祖辈未竟的理想一种)(1)


作者 王鑫蕊

对薛宝钗的解读一直是一个热度不减的话题,部分读者出于对“两位玉儿”的爱不啻将宝钗的一举一动都做出一个阴谋论的解释,读来令人只觉逼仄寒冷。《红楼梦》旨在“怀金悼玉”,作者在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美好神话之外时时不忘怀“金”,为何而“怀”,有何可“怀”,这“怀”字又从何说起呢?

余英时在《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中认为,作者塑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大观园内的理想世界与大观园外的现实世界。大观园作为曹雪芹苦心经营的一个乌托邦,是女儿们青春的王国,其中的建筑与居所分别契合了不同人物的人格特点。李纨的稻香村缟素寡淡,探春的秋爽斋明亮阔朗,林黛玉的潇湘馆曲折幽深。而蘅芜苑作为主要人物薛宝钗的居所与性格投射,作者也在其安排上下了不少功夫。

蘅芜苑外表的平淡无味契合宝钗的外在观感,“白”与“冷”是宝钗的主要基调,且看关于她的意象:雪洞一般的屋子,雪里埋的金簪,兴儿说她:“竟是雪堆出来的。”她的诗:“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白色,寒冷,无味,这是薛宝钗的外部表象,就连冷香丸的那一缕幽香竟也是“凉森森”的。

而内在的她博知冷静,宽容善良,她替湘云作东开社,周济邢岫烟,将香菱带在身边,帮探春理事,于母兄份上聪明懂事……同时,她也是宝黛二人的道德导引者。曹雪芹是热衷于用两个玉儿的唐突与狭隘来反衬宝钗的,于是便有了“宝钗借扇机带双敲”,坦白自己的胸怀坦荡,也有了“蘅芜君兰言解疑癖”,告知她欲望的终点。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一回,是全书三位灵魂人物的一次最终融合,是这本书里最让人动容的一章,孟光接了梁鸿案,黛玉被宝钗的宽容与博爱感动,坦诚了自己往日的多疑猜忌,于是不知几时休的风雨中有宝姐姐送来的燕窝,有穿的渔翁一般的宝玉的殷殷叮咛,也有相赠玻璃绣球灯的拳拳之意,这三个最高贵的灵魂相互观照,交相辉映。

薛宝钗亦是少有的怀着忧虑看待家族命运的冷静者,保持着大厦将倾前的警觉。她见邢岫烟身上的玉佩,便道:“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她又及早看到贾家衰退的趋势,及早搬出了园子,抄检大观园时也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宿命论下黛玉的前身来自一个美丽的天上的神话,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为偿还神瑛侍者的眼泪随其来到人间。而宝钗的金锁来自一个和尚,是一个勘破人间风月的凡人,以一颗冷香丸谆谆告诫。

蘅芜苑的“别有洞天”,意为在宝玉与黛玉之外的另一种理想人格,它克制,顺从,宽容,博大,是另一种曹雪芹认同并且尊敬的生命状态。作者充分展示了黛玉与宝钗两种人格的方方面面,一个属于性灵,一个属于现世,他把贾宝玉摆在这两番天地之间做出一番抉择。而无论选择哪一个,另一个也不是没有意义,也并非不美。

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因警幻仙子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咐她:“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此处甲戌侧批:“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泪。”宁荣二公期待着警幻仙姑将宝玉“规引入正”,使其“继业”,然游历一番的宝玉“痴儿”到底“竟尚未悟也”。三春事业尽付东风,作者也难免为此洒一把眼泪了。

“济世”是贾宝玉的祖父宁荣二公对贾宝玉的期待,亦是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平生的理想。而宝钗,是这理想人格状态的具象化身,是从“痴”中解脱出来回归正统的儒家理想。她有着对家族前途的忧虑和清醒认识,有着对德性和“仕途学问”的追求意识。

黛玉说自己不过是草木之人,正对应了她绛珠仙草的前身,草木,象征着生长,象征着旺盛不灭的生命意识,而宝钗的金锁,却象征着封闭与安全。宝钗早年也曾淘气过,背着大人看些《西厢》《琵琶》,《元人百种》,也曾爱那“富丽闲妆”,却早早地看清了这些的无意义。她的理性是那无节制的浪漫与自由的对照,是在青春终将落幕,繁华终将散场前的一条生路。薛宝钗是祖辈理想中的看清了繁华瞬间,领悟声色最终走向正途的宝玉的形态。

在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黛玉道:“至贵者为宝,至坚者为玉。”宝钗与黛玉各分得宝玉一字,宝钗的贵,贵在世事洞明后的淡然与宽容,黛玉的坚,在于对青春与灵魂契合的执着追求。“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二者一样可悲可叹,世事归于虚空之时,仙姿与灵窍俱灭,也就是一场梦的散场。追求个性自由也好,践行伦理道德也好,最后的结局仍是情的枯竭和德的失落。

然而“运败”与“时乖”下真正的出路在哪里呢?我们与作者都不得而知了,“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困惑,到底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爱与自由让人动容,可现实的残酷却证明了理性的意义。精神的一旦幻灭,要以何来支撑生命呢?宝玉是世事与人情的体验者,宝黛二人是其引导,黛玉指向人情,宝钗指向世事,二者不可兼美,宝玉必须在二者之间作出取舍。作者站在茫茫大荒里,身处太虚幻境中,肯定与歌颂的是这样的情感,但对于人世生活的无常,作者却也意识到这理性的重要意义。

但最终的结果我们已不需再提,贾宝玉到底未能继承先祖的遗志,成了“古今不肖无双”。作者借薛宝钗之名,向着祖辈的梦想和期待,遥遥地点头致意,向宁荣二公,也向着楝亭公曹寅:您那闪光的理想我理解并懂得,您那曾经的辉煌功业泽被了后世,使我得益于您的庇荫,可这生只有一次,纵使再来一次,空对着山中高士的宽容与仁德,终不忘那曾使我灵魂震荡的爱与热情。您说得恳切,我于“贫穷难耐凄凉”之时或许总会了解,可生命终将化作那无形的灰与烟,那条雪白的膀子也毕竟没有长在黛玉的身上,到底是摸不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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