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夺取帅印（李仁港亲解天将雄师）

时光网特稿在大多数场合，李仁港总是套一件修身黑夹克，搭条紧身牛仔裤，夹克拉链扯到离喉结一拃近，露出一圈白T恤的圆领，干净利索，把略微发福的身材捆得结结实实，假如没有脸上那副近视眼镜，几乎像个练家子。

李仁港最有趣的是他身上的种种矛盾和杂糅。他在美国上学多年，说话中英文夹杂，感觉很洋派，但他居然不会打字，剧本全靠手写，电子邮件也不会回，甚至连台私人电脑都没有，假如智能手机没问世，他连上网也不懂。

他研究过国画、油画、书法、兵法、道教，同又学过柔道和太极，对功夫很痴迷。一边是文人气质，一边又像鲁莽武夫，这解释了李仁港为什么当年也曾“文青”过，拍出《我爱你》《星月童话》《阿虎》这样的爱情片，后来又一头扎到古装动作片里，从《三国之见龙卸甲》《锦衣卫》《鸿门宴传奇》到即将上映的《天将雄师》，连拍4部，而且一部比一部玩得大。

坊间把张彻、徐克、李仁港称作“香港武侠的老中青三代”，但实际上除了张彻和徐克，对李仁港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导演还包括胡金铨、许鞍华、黑泽明、福特·科波拉等等，他们分别给了李仁港五花八门的营养。

所以从1994年李仁港的处女作《94独臂刀之情》开始，至今在他的古装动作片里，“浪漫”“侠义”和“悲情”永远并存，而且依然能同时找到张彻简单直接的暴力美学，以及黑泽明式战争戏恢弘气魄的影子。

李仁港最负盛名的特点之一，就是经常自己设计兵器、铠甲和服饰。他的设计从来不按教科书、博物馆的展品来，而是加入很多颠覆性的元素，更像是对历史进行重新发明和改造。

大明十四势

比如他给《锦衣卫》设计了一种藏着十四把刀的武器箱，叫“大明十四势”，其中一把专门用来自杀——这和史书里只持一把刀的锦衣卫截然不同，究其原因，是因为他觉得锦衣卫的生活很压抑，只有“大明十四势”才符合他们的身份和性格。

再如他给《天将雄师》里成龙饰演的“霍安”设计了一顶金属头盔，看上去跟《三国之见龙卸甲》《锦衣卫》《鸿门宴传奇》里刘德华、甄子丹、黎明曾戴过的很相似，由于四部电影都发生在不同的朝代，不少眼尖的观众觉得滑稽。

李仁港解释说“飞碟帽”来源于历史，他从小看的三国戏，还有博物馆资料里都有记载，只不过他在史料的底子上，加入了自己的改造和装饰，四位明星戴过的帽子根据不同朝代和人物而来，形状、颜色和图案都有差异。比如《三国之见龙卸甲》里赵子龙的头盔颜色偏黑，画有蝴蝶，《天将雄师》里霍安的头盔是金色的，上面刻着祥云。

李仁港对自己的设计颇为自负，他承认从黑泽明的电影中借鉴过一些盔甲和兵器设计，但自认不比黑泽明差，某些设计甚至更漂亮。但是他的良苦用心摆上大银幕后，人们未必领情，一些网友坚持认为李仁港“四人一帽”，甚至送他的四部古装动作片一个绰号：“飞碟帽四步曲”，对此他也只好耸耸肩，“明明不一样非要说一样？”

在香港导演梯队里，李仁港的风格和路数一直自成一体。某种程度上，他一直把守着自己的那份浪漫、悲情、侠义、少年心气，还有一点小小的任性，这也是他在内地获得不少拥趸的原因。但是在遇到成龙、拍摄《天将雄师》之后，李仁港似乎表露出一些令人困惑的苗头。

李仁港与成龙在《天将雄师》拍摄片场

在这部讲述罗马人遗落在中国西域的电影里，除了壮阔的战争场面、凌厉的动作戏和阿德里安·布洛迪抢眼的演技之外，从头到尾飘扬着一缕民族团结、世界和平、求同存异的“主旋律”色彩，这股气质对于近年来热爱“载道”的成龙来说，并不奇怪，但是搁在李仁港身上，始终令人感觉违和。

李仁港坚称，“主旋律”是自己和成龙的共识，他还认为，自己过去的电影，讲的其实是跟《天将雄师》相似的精神主旨，“不管社会多冷漠，我还是要拍热情的电影”——可是，旧日的热情和如今的热情还是一回事吗？你从他口中，听不到更多解释。

导演专访实录——

“飞碟帽”真的好冤

网友之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飞碟帽哪家强？香港钻石山李仁港。”

Mtime：你一直很喜欢自己亲手设计道具和兵器，《天将雄师》虽然请了老搭档庄志良来做美术，你自己是不是也参与了设计?

李仁港：庄志良一直都有帮我，但总体来讲大的设计框架还是我自己定。盔甲、武器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天将雄师》拍完后，我们可能会出一本书，专门收录这部电影里的道具，快要出版了，成龙大哥也说，我们应该出本书给观众看。

Mtime：看得出来你在兵器设计上，花了很多心血，对你来说，兵器在一部古装大片里有多重要？

影片中罗马人使用的匕首

李仁港：一方面，我对道具设计本身很有兴趣，另一方面，兵器是美术跟武术的结合，美术、武术我都喜欢，只是外界不晓得而已。像《锦衣卫》里那个箱子，里面的武器有一大堆，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一个武器不光要漂亮，而且要让内行人看出来它是好东西，重是多重，长是多长，用法是怎么用，都有讲究。你不能设计完一个武器之后，拿给成龙，结果他完全不能用，那么这个兵器你设计得再好看也不行。

盔甲就更是了，盔甲是另外一门独特的设计，它要符合穿它的人的身份。比如一个将军，你给他设计一套盔甲，那套盔甲就代表了他的性格、角色，《天将雄师》里布洛迪和库萨克的盔甲就非常不一样，它的图案看上去，就能让人感觉到一个是忠臣，另一个妖邪一点。，就像性格面具一样。同时还必须好看，哪个部分是金的，哪个部分是铜的，分配的要清楚。

Mtime：在《天将雄师》里，你制定的总体设计思路是什么样的？

李仁港：这个设计要过一个大关，那个大关就是，观众看完了觉得舒服、好看。《天将雄师》里又是中国又是罗马，又有古代又有现代，还有西域、36国，那么多不同的文化体系同时呈现在一部戏里，很容易让人感觉别扭，放在一起，非常不好弄。

影片中罗马人和中国人用的武器有很大不同，除了长短以外，中国士兵的武器上拥有东方特色的流纹；罗马武器则加入了更多几何图案

所以我为什么要把故事放在丝绸之路上，是因为那是东西方交流的一个走廊，把中国带往西方去一点点，又把西方带过来一点点，这样两方面的融合会比较容易。要不然，你想一想看，约翰·库萨克去中国拜见皇帝，这个戏怎么拍？场面太难搞，一不小心就会变得很滑稽。

Mtime：《天将雄师》里的道具制作确实很精美，这跟你这次要拍IMAX3D，视觉要求比较高有关吗？

李仁港：不是，我所有的片子都这样，一直把道具的标准定得很高。为什么我一直要自己亲手动手设计，一方面是我享受这个过程，另一方面，如果我不自己做，到了片场，别人拿给我的不能用怎么办？我会更不开心，更不想拍，所以我也是逼着自己去做。

Mtime：很多网友在网上吐槽，说你所有的古装片里都一定有“飞碟帽“，这是你的特殊喜好吗？

李仁港：这不是我的喜好，是历史中本身就有这种头盔。别看博物馆里展览过一两个头盔，就觉得头盔只有这几种，中国人有一个方面没有做好，就是保护我们的历代文物，其实中国的美术从先秦过来，一直都强得不得了，但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如果拿博物馆里的那种形象，套有一个演员套上，让他变得难看，千万不要这样做，有时候我们不要这个世界框得太死。

Mtime：但是从《锦衣卫》到《天将雄师》，不同朝代不同的角色，都戴这样的头盔，会不会也有些奇怪？

李仁港：头盔是用来做保护用的，它的功能和逻辑基本上是一样的，所以它不会变成一个特别反常的东西。其实仔细看起来，几部片子里的头盔细节、花纹都不一样，你去维基百科搜一下看，这种形状的头盔本来就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

Mtime：您第一次拍IMAX3D，感受怎么样。不少导演都说，拍过IMAX3D,再也不想拍回2D了。

李仁港：我是第一次拍，但我不会放弃2D，因为技术都是用来帮助讲故事的。如果你要拍一个酒店里两个男女谈恋爱的故事，为什么要拍成IMAX3D，没有这个必要。采用什么技术，完全看你需要的是什么

Mtime：《十二生肖》的票房接近9亿，《天将雄师》的投资、宣传力度比它还大，你们私下里有谈过票房预期吗？

李仁港：票房的事，我不晓得。但是我说实话，你如果问大哥，他会说他没有票房压力，所以他也没有票房压力给我们。当然这部电影投资很大，我希望老板赚点钱。

Mtime：风传这部电影的成本高达4亿，实际上呢？

李仁港：成本我不能讲，但我告诉你一个事情，它一定算下来比公布的还要多，因为片子里加了很多演员，包括我们要在美国上映，还要做更多的工作，这是我们开始没有想到的，所以成本上，会比我们公布的还要多。

“世界和平”该不该谈？

《天降雄师》糅合了东方和西方的元素，影片主题也由此上升到世界和平这一层面

Mtime:《天将雄师》试映，我发现有一些台词和画面，在完全不应该搞笑的时候，却让观众们爆笑了，比如在赶赴沙场生离死别的时候，成龙冒出一句“爱我请先理解我“，大家笑得都不行了。你写这句台词的时候，就是冲着搞笑去的吗？

李仁港：这句台词其实不存在搞笑的位置，因为在那段剧情中，人物根本没有心情去讲那些（搞笑的）东西，他想要的只是被理解。

Mtime：但事实上，观众似乎把类似的台词当段子来看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李仁港：很多时候很难讲。我记得以前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去唐人街看李小龙的《精武门》，到最后讲日本人药死了霍元甲，还让精武门把李小龙交出来，结果李小龙对那个来劝降的中国探长说：“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那场戏本来蛮悲情的，结果我告诉你，全场都笑了。

我当时也在想，那么悲情的状态，观众为什么会笑呢？后来我明白，很多时候也要看观众是从哪里来的，他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看戏。

Mtime：那你认为观众应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天将雄师》？

外国演员的加入，也意味着影片需要在文化和审美方面进行调和

李仁港：这部电影120分钟，里面大概2/3的对白都是英文的，因为它说的是罗马人来中国的故事，所以我们等于把这部电影的尺度拉到了一个比较国际性的氛围中。要是我们把这部戏拍得太传统，外国人根本看不懂，外国演员也根本不理解你的对白。

所以，这部电影的文化和娱乐性，我都希望会放在一个比较国际性的尺度上来讲，比如中国人看到“爱我请先理解我”，会觉得很幽默，但有一些中国观众不觉得幽默的地方，外国人会觉得很好笑。这种文化差异其实在每一部戏都会发生。

Mtime：但对现在的观众来说，让他们从电影里去体会世界和平、民族大义、恐怕他们会有逆反心理，只会觉得说教，甚至可笑，这是当下年轻人的普遍心态。

李仁港：我了解。其实，这个关键问题在于，你拿捏的分寸怎么样。如果你说让我拍一部纯说教的电影，别说观众不看，我也不会想拍。

Mtime：你自己也受不了吧。

李仁港：我自己也受不了。所以我首先是冲着拍一部商业片去的，作为一个导演，投资那么大，电影是一个生意，生意是一个美好的事情，因为它能运作，电影工业能走下去，观众能来看，他能进入他要享受的世界，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这是第一关。你过不了这一关，说什么大义根本没有用。我觉得一部电影拍出来，你想讲的东西，一百个观众里哪怕只有一个能接收到，其他人只是看个乐子，也足够了。

Mtime：可是你所说的“拿捏”是件很难的事。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

《天将雄师》剧照：成龙与库萨克对决

李仁港：那种拿捏要很准。《天将雄师》是一个传奇故事，一个罗马人来到中国。要是你冲着这个命题去看，它本身是好看的，有趣的。更别说冲着成龙大哥的功夫、我们的美术设计，我有信心是不会让人失望的。如果你说，这个片我就想看千军万马的冲杀，那绝对有的。要说精彩演技，你看大哥、约翰·库萨克、阿德里安·布洛迪，也一定不会失望。所以我说要是冲着商业片来讲，我们算准了，观众买电影票来看它的，是划得来的。

另外你刚才讲到的那个现象很有趣，但有时候从狭义上来讲，有些事情不是你该不该做，而是观众愿不愿意接受。有时候，做得不成功，观众不接受，只是因为做得不够好。我们不要把观众看得没有良知，说现在社会很冷漠，我们就不要去拍热情的戏，而是如果我们做得足够好，观众就会接受。

Mtime：说这个话需要很足的底气，你有这个自信吗？

李仁港：没有自信就不拍戏了。

没有成龙，就没有《天将雄师》的价值观

从爱国情怀到世界和平，成龙电影中的主旋律价值观越来越明显

Mtime：其实与你所说的“国际化”相比，观众们感受更强烈的恐怕是，成龙近几年电影里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越来越“主旋律化“了。上一次《十二生肖》里他讲的是爱国，这一次《天将雄师》又上了一个台阶，讲到了全世界各民族大团结。这种价值观，你最初赞同吗？

李仁港：这个观念是我们共同沟通的结果，包括成龙大哥为什么找我拍这部戏，也是因为我们的共通性。历史片我拍过好几部，要是你看我之前的戏，就会发现我这个标准其实完全没有变，我本来就喜欢这样做。

《天将雄师》剧照

我对商业片的定义是，希望观众觉得好看，简单一点，不用理解太多。但是除此之外，做电影我还是希望有良心，能有一些空间去传达我们自己对世界、对社会的想法，这是我感觉我们应该去做的。如果说光是杀一堆人、报一个仇，有点浪费。

其实这部戏里我还想讲的一点是，历史上出现过的人和事，给现代人带来的影响是什么？所以我特别拍了一个现代戏的片头和片尾，讲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后人怎么看，历史跟我们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关系。比如岳飞，有人觉得他精忠报国，有人却觉得他是愚忠，这个看你怎么看。而我把《天将雄师》这样一个创造性的故事，放到年轻人面前，希望达到跟观众同步，这是我的另一个目的。

Mtime：假如没有成龙，《天将雄师》还会是现在这个价值观吗？

李仁港：这部戏恰好投资方之一是大哥，要是你去跟其他老板讲，你要拍一部讲罗马人、讲话题共存、民族和平的电影，他们会怕，觉得这有什么可看的？既不商业、不精彩也不紧张，他们觉得观众不会喜欢。其实这部电影要是换成另外一个组合来做，也可能会很好看，但它也许跟我们现在所拍的完全不一样。国内好导演一大堆，大哥来找我，可能就是因为他感觉我讲这个调子可能会适合。

Mtime：有一个无法忽略的问题，成龙早年拍功夫喜剧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如今这样的主旋律价值观，但这几年他朝这个趋势走得越来越明显，《天将雄师》的“世界和平“主题，更是达到了高潮，你能理解他的这种转变吗？

李仁港：我感觉他以前没有表现出这样，不代表他没有这个潜质，人不会在一刹那改变的。我要装，你能看出来我是装的。

成龙大哥这个人，我一直很喜欢和欣赏，原因就在于他做事是从心而发，他不会装的。因为你在他旁边一天24小时，他想装也装不出来。我是他的粉丝，从小看着他的戏长大，我看他的电影总觉得很满足，因为我觉得他内心里是一个很有慈悲心的人，而且你问他，他都不晓得自己有这个慈悲心，有趣就在这里。

《天将雄师》片场照，戏中打打杀杀，戏外一片祥和

可能他的人生中没有“慈悲感“这个词，他也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看到这样一个画面：我们拍片时，在沙漠里铺了一个轨道，沙漠上不是有一些小草什么的吗？工作人员为了铺轨道会把草铲掉。但是成龙大哥看到了，会说为什么要铲，宁可把轨道移开一点，挪到别的地方去。要知道，在沙漠生存已经很困难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一点点草你都不想把它铲掉，这只能是从心而发的事情，所以他拍电影，会呈现出这个事情（主旋律价值观），也可以理解，这也是他找我来拍这部戏的原因，我们这方面的共通点比较多。

Mtime：成龙一直说为了这部电影筹备了7年，实际上，你写这个故事用了多久。

李仁港：写作过程是这样，好多年加两个半月。之前一直在聊、构思，用了很久了，但一直没动笔。后来动笔，可能不到三个月就写完了。我全是手写剧本，不用电脑，我也根本就没有电脑。

Mtime：那你用手机上网吗？

李仁港：手机上网有，现在能上网就是因为我有手机，要是没有这个，我连网都不上，电子邮件我都不会回。

Mtime：有没有看过网友对你的评论？

李仁港：不光网络，杂志、报纸什么的一大堆，我都看。作为一个电影人，面对批评，我不能说我不抵抗，但是我反而比较关注外界的批评，那些反对的声音里，十条如果能有两三条说得有点对，我会特别愿意看。但是多数情况下，我要看很多很多才会找到一点点有用的，所以我会让我助理去看，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一点。

其实一部电影好不好，拍完之后，自己清楚得很。其实观众的反应，很多都是我们之前就能预料到的，比较难预料的是拿到美国去放映时的观众反应，因为毕竟有文化差异在。欧美的市场不容易进入，其实他们的主流院线已经很久很久没买中国片了，除了成龙的电影，还有我的《锦衣卫》当年也卖得不错。在很多海外发行商眼里，中国电影的质量不好，跟电视剧差不多，只能做为电视电影，在电视台里放，上大银幕是不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