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决定生死的老电影(经典电影驴子巴特萨)
罗伯特·布列松是电影领域的一位圣人,而《驴子巴特萨》则是他最令人心碎的一次祷告。电影追随了一头驴子从出生到死亡的生命历程,同时自始至终赋予了它作为一头驴子的尊严——一头不会说话的牲畜,以及它接受无法控制的生活时的高贵。巴特萨不是那类能说会唱、除了长着四条腿以外跟人类别无二致的卡通动物。巴特萨是一头驴,仅此而已。
我们初次见到巴特萨时,它刚刚出生,摇摇晃晃地迈出最初的几步,一个场景为电影接下来的发展提供了线索:三个孩子把水洒在它的头上,为它洗礼。布列松或许想要表达,尽管教会宣称只有人类可以进入天堂,但在上帝那里,一定为他创造的所有生灵都预留了位置。
巴特萨早年是在法国乡村的一个农场度过的,所有的事件也都在这里发生;这头驴子曾在当地有过不少主人,有时会不止一次地回到其中某些人身边。他们中有些是好人,但或多或少都有些缺点,其中有一个当地的酒鬼,尽管犯过其他过错,但对待动物倒并不残忍和粗鲁。
巴特萨的第一个主人是玛丽(Marie,安娜·维亚泽姆斯基[AnneWiazemsky]饰),驴子的名字就是她取的。她的父亲是当地的一名教师,她的玩伴雅克(Jacques,沃尔特·格林[Walter Green]饰)向她许诺他们今后一定会结为夫妻。雅克的母亲去世后,极度悲伤的父亲离开了这个地方,把农场委托给玛丽的父亲(菲利普·阿瑟兰[Philippe Asselin]饰)——他百分之百信赖的人。玛丽喜爱巴特萨,快乐地用野花编织的花环装扮它,但当周围的青年对驴子恶作剧的时候,她却束手无策。这帮青年中的头头是热拉尔(Gérard,弗朗索瓦·拉法基[François Lafarge]饰),当玛丽在教堂举行弥撒时抬头望向唱圣歌的热拉尔时,他甚至给神圣的歌词蒙上一层阴影。
玛丽的父亲是骄傲之罪的牺牲者。尽管他尽忠职守地经营着农场,但在心生妒意的邻里散布他在农场有偷窃行为的谣言之后,他拒绝提供记录或收据以证清白。面对玛丽母亲(纳塔莉·茹瓦约特[Nathalie Joyaut]饰)的绝望,他坚持自己的倔强甚至不惜破产。于是巴特萨转为当地面包师所有,被面包师的儿子(正是热拉尔)用来运输面包。热拉尔虐待、辱骂巴特萨,最后它拒绝挪动身子。热拉尔见状便在巴特萨的尾巴上绑着报纸,并用火点燃。终于,经不住热拉尔的虐待,驴子终于垮了,于是人们考虑要把它宰掉。
好在镇上的酒鬼阿诺尔德(Arnold,让-克劳德·吉尔伯特[Jean-Claude Guilbert]饰)救了驴子一命,并让它重获新生。巴特萨享受了一段短暂的荣光,在它被马戏团雇用期间——一头会算数的驴子,能解出乘法题。但这段时光很快就结束了,它又归一位隐居者所有,接着它自己跑回了出生的那个棚子,并在那里遇到玛丽的父亲,甚至玛丽。
但这并非一个感人的结局。玛丽是一个柔弱的女孩,诚挚的雅克成年之后回到她身边,对她诉说自己仍然爱着她,她却一口回绝了。她更喜欢热拉尔,那个总是欺负她但似乎别具魅力的身穿皮衣、骑着摩托车的男人。我们从巴特萨眼中看到的是一个满是渺小、有缺陷、虚弱的人的村庄,在这方天地中,甜蜜是那么稀罕,而残酷却来得容易。这是我们所看到的——但巴特萨看到了什么?布列松的天才处理在于,他没有呈现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应镜头,其他影片中的动物可能会转动眼睛或跺跺蹄子,但巴特萨只是走着或者等待,以驴子的视角洞悉一切。它知道自己是只肩负重任的牲畜,它的生活既无关忍受与不忍受,也无关痛苦或不痛苦,更不关乎快乐。这一切都是在它控制之外的。
当然,巴特萨还是会叫的。那不是什么美妙的声响,就是驴子发出的真实叫声;当巴特萨叫的时候,听起来可能会像是刺耳的抱怨,但在我看起来,仿佛这头牲畜在这个世界上只能发出一种声音,通过发出这样的叫声可以得到一些慰藉。值得注意的是巴特萨的叫声从不暗示任何特别事件的反应,那样做只会让它像只卡通动物。
即使驴子无法表露自己的想法,但也无法阻...
布列松最有意思的一点是约束或禁止他的演员去表演。众所周知,他会把同一个镜头拍摄十次、二十次甚至五十次,直到所有“表演”都消失殆尽,演员只是呈现身体的行动并念出台词。他的电影里可不会有德尼罗(Robert De Niro)和西恩·潘(Sean Penn)的表演空间。看起来这似乎会是一部充满行尸走肉的电影,但恰恰相反:通过将表演简化为取消了起伏或风格的动作与台词,布列松获得了一种使电影变得非常动人的纯粹性。演员搬演生活时并没有告诉我们该如何去感受;我们不得不自己决定如何去感受、强迫自己去动情,而我们的演员们倘若真把这些感受塞给我们,我们的感觉反而没有自己去感受那么强烈了。
在这样的哲学理念下,一只驴子成为了完美的布列松角色。巴特萨没有任何向我们传递它的感情的企图,它只通过最普遍的方式传递身体的感觉:白雪覆盖,它感到寒冷。尾巴着火,它感到害怕。享用晚餐,它感到高兴。过度劳累,它筋疲力尽。回到家中,它会在熟悉的环境中松弛下来。尽管有些人对它和善,有些人对它残酷,但人类的动机是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的,它接受人类所做的一切,因为它别无选择。
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布列松暗示着我们每个人都是巴特萨。不管我们有什么梦想、希望、最佳计划,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按照它自己的方式对待我们。因为我们懂得思考和辩论,我们就相信自己能够弄得明白,找到方法,得出答案。但智力给予我们理解命运的能力,却没有给我们控制它的能力。不过,布列松也没有让我们一无所获。他给了我们同理心的建议。如果尽量去和别人的感受产生共鸣,我们便会得到分享人类经验的安慰,取代独自去忍耐的孤独。
驴子巴特萨的结尾场景用一种美好的方式提出了论点。这头驴子已经老迈,奄奄一息。它走进了羊群之间——仿佛,的确,它就是在这样的牲畜群中开始生命的。其他动物来来去去,有时碰到它,看它一眼,接受这只动物同伴,与它一起分享牧草和阳光。巴特萨躺下,最终死去,而羊群继续忙着它们的事情。这头驴子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其他生灵和它以相同的方式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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