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和尚闭门不问事 江南物语少林寺悟禅

□沈志权

我们到黄河水利工程小浪底走马观花转了一圈之后，见离回程上飞机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于是又驱车赶往少林寺。导游说，在少林寺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大家只能“到此一游”，不能多停留，也没时间看少林武僧的武术表演了。

车到登封附近，到处可见“少林武术学校”的广告牌，导游介绍，自李连杰主演的电影《少林寺》放映之后，全国各地来此学武的人络绎不绝，武术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已成为登封市的一大产业。其中少林塔沟武术学校是规模与名气最大的一所，学历从小学到大专，在校生多达一万余人，还有不少洋学生。

我们中午就餐就在少林小龙武术学校，据说就是著名童星释小龙父亲办的。操场上有百余少男少女身着红色练功服在舞棒弄剑，呼喝声震天。旁边树荫下有几个中学生年龄的习武者在休息，有人上前与之交谈，有桀骜不驯者置之不理，亦有乐意与你交谈的，其中还有一位浙江老乡。这位东阳姑娘来此习武已一年有余，很想回家，但父母不允，大家不禁啧啧。

用过午餐，我们来到少林寺景区广场，一尊高大英武的少林武僧的雕塑抱拳相迎，座基上雕刻着一组富有动感的练武小僧，昭示着禅宗与武功并举的少林特色。西边的少室山，山顶平整，远远看去，犹如一尊巨佛仰面躺在那里，宁静而安详。穿过“嵩山少林”石牌坊，我们缘溪北行数百米，即见五乳峰下少林寺依山而建，绿树掩映。

走近山门，一对石狮踞守门前，山门上方横悬着康熙御题“少林寺”金字匾额。山门东西两边八字墙对称地立着两座石坊，分别题写着“祖源谛本”“嵩少禅林”的横额，显示出一派禅宗祖庭的气派。山门内，前有弥勒笑口相迎，后有韦陀持杵把守。山门后一条甬道直通天王殿，两边古柏、银杏参天，碑碣林立，甬道东侧又有一条碑廊。这些碑碣，刻勒自唐至清历代名人诗文，有《太宗文皇帝御书碑》《武则天诗书碑》《少林寺碑》《乾隆皇帝御诗碑》《息庵禅师道行碑》等，向人们诉说着少林寺的千年历史。

在这些数以百计的碑碣中，东侧碑廊有一块明代朱载堉的“混元三教九流图”碑，最耐人寻味。此图由三个同心圆构成，最外围的大圆留白，表示混沌初开；中间的圆，其外围巧妙地与一位憨态可掬、服饰宽圆的长者融为一体。正面看，长者秃顶，慈眉善眼，是佛祖类人物，代表释家。遮住画像右面，左面是头挽高髻的老子形像，代表道家。遮住左面，右面则是头戴儒巾的孔子形像，代表儒家。从整体看，则又像一个阴阳鱼，浑圆交融，天衣无缝，表示儒道释三教混元；中间小圆置于画轴中间的长者手中，由九片轮状型叶片绕圆心组成，呈逆时针旋转，以“九轮”代表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九流”，九轮转动不停，表示九流圆融无碍混元归一。整幅图以“九流混元图”为核心，向外辐射，富有韵律。朱载堉的“混元三教九流图”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中华文明的特质，简洁与厚重，含蓄与精深，水乳交融。“混元三教九流图”上方配有奇文《混元三教九流图赞》：“佛教见性，道教保命，儒教明伦，纲常是正。农流务本，墨流备世，名流责实，法流辅制，纵横应对，小说咨询，阴阳顺天，医流原人，杂流兼通，述而不作。博者难精，精者未博。日月三光，金玉五谷，心身皮肤，鼻口耳目。为善殊途，咸归于治。曲士偏执，党同排异。毋患多歧，各有所施。要在圆融，一以贯之。三教一体，九流一源，百家一理，万法一门。”此“赞”阐述了中华文化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深刻内涵，彰显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与图互为应证，相得益彰。

凝视此图，沉吟图赞，连日来自五台山、龙门石窟至少林寺，一直来困扰着我的一个疑惑——佛教源于天竺，为何能在我东土长传不衰？是皇家的意志，亦或是国家的倡导，还是人们的信仰？——顿时有了答案：是我中华文化海纳百川的胸襟与勇气。有了这种胸襟与勇气，外来文化才能为我中华文化兼容并包，并逐步被同化，最终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佛教亦不例外。少林寺历千年而不衰，不正是中华文化圆融包容的结果吗？

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495年）的少林寺，开山祖师跋陀罗尊者在此始传印度小乘止观禅法，苦苦修行，以求自我解脱。三十年余后，菩提达摩“一苇渡江”来到少林，面壁十年，终于参透禅理，否定了印度佛教那一套修行的阶梯层次和累世修行，开始在少林传授大乘壁观禅法，普度众生。他改苦行为坐禅，主张人人都具有佛性也就是“本性”，人人都先天地具有成佛的智慧也就是“菩提”，人人都能够通过觉悟佛性而成为佛，首倡“以心印心”的禅宗教法，成为禅宗的初祖，少林寺也成了禅宗祖庭。后来，嵩山僧人神光雪地断臂向达摩求法，达摩赐名慧可，并以四卷《楞伽经》相授，慧可就是日后禅宗在东土的二祖。自此，禅宗在中国有了传法世系。禅宗在其诞生地印度没有成宗，传入少林后却成为中国佛教千年延绵的主流宗派。禅宗流传久远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其教义和修行方法的简单易行，而禅宗的简易性，就体现在“见性成佛”的主张上。禅宗传到唐代，六祖惠能提出了顿悟的主张，“举足下足，长在道场，是心是情，同归性海”，“提水砍柴无非妙道”，在日常劳动生活中都可以顿悟成佛，少林功夫就是来源于日常生活。这就与儒家的“人人皆可为尧舜”的主张不谋而合，禅宗是融入了中国文化的佛教流派，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所以才得以流传千年而不衰。

从碑林厚重的历史中走出来，我们拜谒了天王殿、大雄宝殿中的诸佛诸菩萨，在立雪亭前遥想神光当时雪地断臂拜师的情景，观赏了千佛殿“十三棍僧救唐王”“五百罗汉毗卢图”的彩色壁画和少林僧人练功时留在砖地上的深深脚印，最后来到著名的少林寺塔林。

塔林是少林寺保存最为完整、也最为壮观的古建筑群，这里有唐、宋、金、元、明、清及现代砖石墓塔二百余座，是历代少林高僧安息的墓地。塔或四边，或六角，或八角，或圆形，规制不同，散布如林，每座塔上都有雕饰，图案精美，显示了各个时代的建筑风格和建筑艺术。由于年代久远，大多塔身呈黄褐色，唯见一座呈青灰色。此塔显得特别大，一看是近年修建的，上面雕刻的图案竟然有飞机、电脑，于是引来一些游人窃窃私语：下一位高僧的塔墓，看来要雕刻航天卫星、宇宙飞船了。我却以为，雕刻此类图案，虽显得有些俗，但烙下了时代的记印，为千年后的考古研究者留下了珍贵的资料，亦不失为一种功德无量的做法。（本文图片由CFP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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