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骨子里的那份温柔与恬静(风雅听不厌的调)
童年的我,就是个戏迷,一个爱想入非非的小戏迷。
那时,没有电视没有动漫没有童话故事,更没有网络,看场电影稀罕得就像逢年过节打牙祭。小小镇子,如同一个鸟笼,把我们禁锢在巴掌大的四方天地里。
似乎只有黄梅戏的那一方戏台,给我们灰色的童年,抺上一道靓丽的色彩,给了我们想象的翅膀。直到今天回味起来,仍然唇齿留香。
那个时候,似乎有很多戏班子。逢上艳阳吉日,找个空旷场地,搭个简陋草台,傍晚时分夜幕降临,锣鼓齐鸣,胡琴丝丝奏起,一台好戏就开场了。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涌来,赶集般的热闹。而占坐则成了我们这帮小孩最热衷的事情,一抺斜阳把大地涂鸦得金碧辉煌时,我们就从自家或亲戚家搬来条凳、椅子,划好晚上的地盘。真正到了看戏时候,我们要不在人群里穿梭,要不在台前的地上席地而坐,因为在自己的位置上是根本看不见的。
那个草根戏台多半演的是,反映乡村日常生活或家长里短或男女爱情的一个场景一个片段,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仿佛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很受大家喜爱。那旋律欢快流畅,唱腔轻盈活泼,念白诙谐有趣,演员表演生动质朴。一戏唱罢,那些悠美纯朴朗朗上口的黄梅调,往往成了人们田间劳作、灶台忙碌时随意哼唱的曲儿,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一样,张嘴就来。那个时候的戏名和剧情,已基本上不记得,唯独那优美欢畅的唱腔和旋律,一直萦绕在耳旁,回荡在心里,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芬芳馥郁。如打猪草、夫妻观灯等。
后来舅妈告诉我,那些是小戏,小戏唱花腔,还有大戏,大戏演绎的是一个故事,大戏唱平词。有着全县最高水准的县戏剧团,演的多是大戏。舅妈是当时团里的台柱子,只要说起她的大名,我的脸上总是情不自禁地挂着骄傲和得意,引得小伙伴羡慕不已。但凡舅妈来孔垄演出,那几天就是我最亢奋忙碌的时刻。我守候在外婆的身边,只要她为舅妈开的“小灶”一落碗,我立马端起,一路狂奔到剧院。等我面红耳赤气喘吁吁送给舅妈手上时,碗里只剩下一点垫底物,舅妈从没训斥过我,乐呵呵地看着我。她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看看卸下胡子的园外长得啥模样;挑拨离间的媒婆,到底有多可恶;天宫里的七仙女谁最美?我在穿着练功服的人群里左顾右盼,舅妈干脆拉着我的小手指着某人告诉我,是剧情里的谁谁谁,我大吃一惊,原来戏里戏外,悬殊是如此之大。
大戏通常在剧院里演,那里的布景、灯光、音响齐全又讲究,合着剧情需要而变换,戏中人物衣服更为华美精致,有我大爱的水袖。当那舞台上小旦飘舞着长长的水袖,轻移莲步,裙裾飞扬,宛若凌波仙子。那倩影那身姿如同鱼钩,霎时钩住了我。我把她们画在了课本作业本上,留在梦里,刻进心里。多少次我想象着那个仙子就是我,我翻舞水袖在云朵里飘荡……在无人的房间,我会双手套进大人的长裤腰,用长长的裤管甩我的水袖……那水袖,像一朵盛开的花,绽放在一个小姑娘的心里。她为之编造出多少美丽浪漫的故事。
大戏除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还有舅妈说的平词,也就是主腔,大段大段的唱腔,抒发人物的心理和情感,柔美细腻,委婉悠扬,极富感染力。台上唱得如泣如诉,台下听得如痴如醉,特别是那拖长的尾音,韵味十足,回味绵长。如天仙配里的“董郎昏迷在荒郊”、女附马的“我本闺中一钗裙”,孟姜女的“秋风飒飒”等等,就像山泉夹着山风拂过,那甘甜,那清新,那惬意,从唇齿缓缓流淌至心间,让人久久陶醉其间。
舅妈演过很多角色。有弱柳扶风的小姐,有活泼伶俐的丫鬟,也演过精明强悍的老太婆,演什么像什么,我对她的仰慕超过当时的电影《小花》里的两位女主角。我观察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我捕捉她的每个神态每个动作,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味道自然不同于外婆和姨妈身上的味道,而是像七仙女,像织女,又不完全是。那也许就是黄梅戏的味道,也许和她一起唱戏的女子,应该都是这样的味道。怔怔望着她时,我总是这样想着。
这样想着时,心里就种下了愿望,我想学戏,我想和戏里的女子一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可惜那时我性格内向,又腼腆,不敢表达内心的想法。还有我隐约感觉到严厉的父亲不会同意。当时,父母均在外地工作,我寄养在外婆家。我只有亦步亦趋地跟着舅妈,模仿着她,模仿着我喜爱的戏里的女子。以至多少年后,我的同学和朋友说我多愁善感,温婉可人,像从古代穿越而来。不管是褒是贬,我知道,那都是在黄梅戏里熏染出来的。后来,想转型成豪放洒脱类型,可那浸染到骨子里的东西,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于是多少学会了一点伪装。
不知是舅妈看出了我的心思,还是她也喜欢我这个乖巧的外孙女,当她提出要收我为徒时,果然,不光是父亲不同意,外公也极力反对。父亲是个自视清高的教师,他怎么可能让他的女儿去学戏呢?在我读完初一的第一个学期后,我那可怜的分数,让父亲大为恼火,把我转学到他教书所在的学校,那是要跨越长江,位于长江南岸的一座山城。于是我不再胡思乱想,开始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习生涯。
我把对黄梅戏的痴迷和眷恋,小心翼翼地折叠收藏,放在内心深处。
父亲去世后,外公外婆要我把工作调回黄梅,说黄梅才是我的根。我顺从了。回来后发现,一切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儿时的印象。舅妈已调到县博物馆工作,还当了个小官。她不唱戏了,她那些伙伴也不唱戏了,大家都不唱戏了,连县里的剧团也夷为平地。改革开放如一缕春风,各种新鲜事物在春风骀荡中,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在街头巷尾的霓虹灯里,斑斓地闪烁着。人们除了不唱戏不听戏,干什么都有,当然最热衷于赚钱,有了钱干什么都行。反正黄梅戏也唱到邻省里去了,还在那里红红火火地蓬勃起来。黄梅戏的故乡,没有戏曲飘香,却充斥着浮躁和喧嚣。
我也结婚生子,每天被忙碌的工作和琐碎的生活,搅得精疲力竭,根本没有时间,更没有闲心逸致去怀想那些舞着水袖裙衫飘扬的戏中仙子,她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而我终究要在世俗人情里周旋与劳顿。
当再次被那群仙子撩拨起心里藏匿的柔情时,却是在异乡,我已步入中年。那时,我们全家移居到远离黄梅的滨海城市。每当单位或朋友聚会,得知我来自美丽的黄梅戏故乡,总起哄让我唱一首黄梅戏。我汗颜,免不了回家临阵磨枪。心里非常后悔,那个时候只知道做着白日梦,就不知道跟舅妈学几段戏。
我在电脑上下载黄梅戏的经典唱段,观看视频,反复学唱反复揣摩时,这一下我又无可救药地沉溺在她温柔的陷阱里,且不可自拨。那悠扬婉转的唱腔,那熟悉流畅的旋律,把我带进了那些古老的故事,把我带回了逝去的青葱岁月,把我带到少女的懵懂梦想。人只有走过许多路,看过许多风景,才知道打动人心贴近人心的,依然是那些过往的岁月曲调。和着那袅袅余音,我闻着了外婆飘着香气的饭菜,看见了一大片一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家乡在泪眼婆娑中,如沙画一样,闪现,变幻。
沉浸在舒缓纯净的乡音里,缠绵在那爱恨情仇的戏里头,竟忘了初衷,我原本是为了学唱戏曲,不料却被戏掳去了魂魄,令我浮想联翩。
黄梅戏仿佛是千层塔下的一典佛音,洗去了浮华,捋去了尘埃,让迷乱的心渐渐透明淡泊宁静,像夜幕下的湛蓝的天空,还原着生命的本质。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只不过台下的人生是真实的,台上的人生是虚幻的,可到头来,谁能辩得了虚伪分得清真假。演着演着,看着看着,我们每个人都成了其中一个戏子。生活是个大舞台,每个人都不会仅仅只是个置身度外的看客。
重要的是,把赋予自己的角色演好,并且好好享受那一过程。不管那过程是幸福还是悲伤,是顺流还是逆流。只有在曲尽人终时才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戏,一场天衣无缝的戏,那些所有经历的过程,都是构成自己人生大戏的分镜头。
静静地听戏,细细地品味人生。世间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皆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有种悟透红尘般的超然洒脱。清理了蔓延在体内如毒瘤的纷纷扰扰,我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原来,我们一生都在渴求的幸福和快乐,到来时竟是如此简单。
我又寻着根回到了家乡。家乡已修建了黄梅戏文化公园,那里从早到晚都被一群群有着无限活力的人包裹。广场舞、交谊舞、徒步、卡拉OK、休闲娱乐,什么都有,热闹非凡,唯独没有黄梅戏。我有些怅然,但这情绪很快如冰块化在温水里,即刻消融在强大的精神世界里。黄梅戏已让我心静如水,心有所属,在这个物欲横流人欢马叫的社会,我已找到最初的纯真和质朴,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方戏台。
当然是扎根家乡土地上的戏台。
作者:风雅 湖北黄梅人 黄梅戏爱好者,文学爱好者
曹锦军围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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