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如何做好自己(魏晋士人的独立宣言)
“(魏晋时期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
——宗白华
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
桓问殷:“卿何如我?”
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世说新语·品藻》
这一则是说桓温年轻时就可以与殷浩齐名,所以常常有竞争之心,桓温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更厉害些?”殷浩回答:“我跟我自己相处了很久,宁愿做我自己!”
故事的主角是桓温和殷浩,两位都是魏晋时代响当当的人物,是一对“共骑竹马”的好朋友。
桓温为人直爽,容貌伟岸,风姿不凡,勇猛果敢,颇有领导风范。又是忠臣桓彝之后,因此被晋明帝招为驸马。
因为军事才能突出,朝廷封他为徐州刺史,大权在握,总理青、徐、兖三州军事。
虞翊病逝后,桓温又出镇荆州,都督六州军事,至此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东晋在长江上游的兵权,堪称名副其实的“人生大赢家”。
桓温
而殷浩“识度清远”,少有美名,尤其擅长清谈玄理,小小年纪便有很深的见解和造诣,因此深受当时风流辩士们的推崇。
最初,他隐去山林,避世不出,整整十年,不论是多么有权势的人前来征召他出山,他都不为所动,潜心研究玄理,时人都认为“奇货可居”。
也正因如此,才有了“深源(殷浩的字)不起,当如苍生何”的说法,殷浩被众人比作当代的管仲、诸葛亮。
最终,在当时辅政大臣司马昱言辞恳切的感召下,殷浩终于决定出山。
殷浩
由于殷浩在江湖上极高的声望,又有实力让朝臣刮目相看,整个朝廷上下都对他心服口服,殷浩成为司马昱的心腹。
只有一人除外。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就是殷浩儿时的好友,同样风头正劲的桓温。
永和三年(公元347年),桓温溯江而上,消灭了长江上游的成汉政权,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和平。
此役之后,桓温原本雄厚的实力变得更加稳固,权势、声望也都变得空前强盛,连朝廷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司马昱为了抑制桓温,想到了此时担任扬州刺史的殷浩,令他与之抗衡。
于是,这对从小交好的朋友变成了瑜亮,明争暗斗、形成朝廷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
可是桓温毕竟更老练、毒辣,又是个军事奇才,善于用兵,极富军事谋略,常战常胜,论起作战,文臣殷浩哪里是他的对手。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东晋的死对头——后赵皇帝石虎病死,北方形式大乱,永和六年(公元305年),冉闵称帝,与后赵分庭抗礼,桓温亲率五万大军顺流而下,做出逼宫之势。
这一举动吓坏了司马昱,为了防止桓温坐大,危及朝廷,情急之下胡乱地把北伐任务交给了一介书生——自己最倚重、信任的殷浩。
结局可想而知,此后几年,殷浩数次北伐,屡战屡败,军力眼看就被消耗殆尽。
桓温巧妙地利用群臣的怨恨和嫉妒心理,上奏指斥殷浩罪状,要求贬谪。
“错误都是自己犯下的”,司马昱也无计可施,只能忍痛将殷浩削官为民,流放边疆。
从此以后,再无人与桓温抗衡,整个朝廷成了他的天下,东晋也进入了桓温北伐的时代。
这场对话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一个是人生巅峰,志得意满,另一个跌落谷底,心如死灰。一句“卿何如我?”在常人听来无疑是锥心之痛,恨不能把对方撕成两半,又因地位悬殊只能死命忍耐,青筋暴露。
如此恶毒、露骨、咄咄逼人,丝毫没有给对方留后路。
殷浩却不卑不亢,“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大教育家孔子有言:“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尽管处境艰难,殷浩还是依旧铿锵有力、义正词严地回击了桓温的挑衅。
或许你权势滔天、不可一世,而我卑微到尘埃里,但我就是我,决不屈志于人,天下只有一个我!
“魏晋风度”是可以通向人生真理的途径
“魏晋天才辈出,唐宋没有那么多天才。《世说新语》是中国知识分子最好的教科书。”
——木心《文学回忆录》
除了对自我价值的肯定,魏晋以来个体自我意识的觉醒还突出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对死亡的关照和冥思
魏晋以前,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之主导地位难以撼动。
儒家入世精神重视个人生前的社会价值,强调将个人价值消融在社会历史价值中,对死亡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将个体忽视,湮没在“道”的纲常伦理系统中。
到了魏晋,时代的动乱和精神的自由双重推动下,迎来魏晋士人生命意识的觉醒。
首先就表现为对死亡的关照和冥思: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
对生命短促,人生无常的强烈感受正是生命意识觉醒的标志。面对人生易逝的现实,他们立足于个体生命的情感体验,直面生命之短暂,热烈地抒发面对死亡难以抑制的悲伤。
二、对自由的渴盼与追寻
魏晋政局动荡,知识分子为求自保,极少议论国家大事,只是把自己的智慧诉诸“清谈”,用自己的思想与对方驳辩,其中最常见的话题之一就是“自由”。
首先是形体自由:
《世说新语》有载:“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阮籍则时常“ 露头散发,裸袒箕踞。”
这让我不禁想起王羲之东床坦腹,深得郗公赏识,随招为婿的故事。就像上文刘伶把自己的身体看作自然的一部分,欲与天地交融为一体而不可分割,这才是真正的形体自由。
更重要的是心灵自由: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王羲之《兰亭集序》
人生短暂,何不畅谈自己的抱负,沉溺自己所爱之事,不受任何拘束地生活?虽然每个人的兴趣爱好都不同,但当我们真正对生命所馈赠的一切满心欢喜,就感受不到年华逝去的伤感了。
三、对人生的参透与超脱
魏晋士人用实际行动对抗礼教,不惜纵酒服药,公然违抗传统礼法,我行我素。
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达到形体上的解脱,进而实现思想超脱。
“魏晋人以狂狷来反抗这乡愿的社会,反抗这桎梏性灵的礼教和士大夫阶层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发掘出人生的的真意义、真道德。”
——宗白华
阮籍不惧封建礼教,率性而为;嵇康临刑前痛苦的却是《广陵散》于今绝矣,而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这种不拘俗礼、不在意生死的行为真正算得上是思想上的超脱了。
魏晋如此,今人何为?
而我们的生活呢?
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我们每个人就陷入了无尽的比较中,从小被家长比,懂事后和同龄人比,成年后又拿自己的孩子来比......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外界寻找参照物,却忘记了真实的自我是什么样子,忘记最可靠的参照,是自己。
他人已经有他人来活了,我为什么要活成他的样子?
假的再真,终究不过是个赝品。
“每个病人都渴望着调换床位,这一位愿意面对着炉火呻吟,那一位认为在窗边会治好他的病。”
——波德莱尔
古人尚知自我的珍贵,今人有几个愿意做自己呢?
单一就会狭隘不愿意还原本我,却终其一生拼命活成别人的样子,不但对自我是伤害,对他人亦是残忍。
因为在我们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刻板印象:
对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复杂的人,他只是某种扁平化的标签,非黑即白,非成功即失败,非智慧即愚钝,非高富帅即矮矬穷......
柴静曾这样写道:
采访《在一起》时,感染艾滋的刘老师说她有天打车的时候,司机问你去哪,她说了地址,对方有点奇怪,看了她一眼,说:“你去那儿干啥?那儿都是艾滋病。”
“我就是。”
司机一脚刹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说:“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呀。”
这句话,足见误解和恐惧之深。一个社会的恐惧和暴戾之气,往往来自想象,而不是事实。来自议论,而不是感受。
大数据时代来临,人们每天都被信息轰炸,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不再看重个体的生动与鲜活,一味地迷信于所谓的“数字民主”,疫情当前,面对死亡人数这一冷冰冰的数字,我们都免不了心惊肉跳。
可我们只是震惊于天文数字,却忽略了人的性命(死亡)不该说是几万分之一,或几十万分之一,它的意思是,有一个人死了这件事,发生了几十万次。
因为,我就是我我们何尝爱过自己,聆听过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执拗的企盼和不合时宜的呼告?
我们一刻不停地告诫自己:要理性。我们努力适应社会的丛林法则,企图达到公众视野下的完美人设,而忽略了自身内在的真实。
因此,为了回答“我是谁”,我们必要冲出“确定性”的魔网,增加自己心灵的广度和厚度,有能力承受生活中超出我们接受限度的东西,此即中国古人云:厚德以载物。
送给大家一句话吧,是北野武导演说的:
生活真相凶猛,可我依然选择滚烫的人生。
无论发生什么,或将要发生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是无价之宝,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我们有何成就、结交哪些人,而是取决我们本身。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因为我就是我,千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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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世说新语》(刘义庆等编撰)
木心.《文学回忆录》
宗白华.《美学散步》
图源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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