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白事吹唢呐(吹唢呐的男人)
董涛|文
这故事,要从董家庄的“斗狗”开始说起。
董家庄是豫东平原上的一个村子,这地儿方圆百里一马平川,看不见一座山,甚至没有一点起伏,像亿万年造物打磨成的粗糙的镜子,时间、众生照进去,跟影子一样。田野里种着小麦、玉米,偶尔有一条河流过;春夏郁郁葱葱,冬天漫天冰雪。秋季照例是收种的季节,也是“斗狗”的人和狗聚集的季节。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张华牵着他的爱犬,在一个漫天萧瑟的黄昏,走向斗狗场。所谓斗狗场,就是庄家挑一块近路的收割过的玉米地,用高高的铁丝网围起来,作为斗狗的场地。庄家在场地中间放一只兔子,斗狗的双方约定好,压好了赌资,便在同一条线上把狗放出去,谁家的狗先逮到兔子,便是赢家,据说“收入可观”。“狗咬兔子”的场面,每次都吸引半个村子的人围观,都带着奇怪的眼神,叫着奇怪的声音。
两年前,张华托人买了条狗,养了两年,狗的眼睛的颜色,竟然跟豫东平原的泥土一样了。张华也穿条颜色相同的大褂。在斗狗场上,他几乎算个赢家。那时候,他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斗狗是个什么营生?别说现在,就是那时候,也是违法的事。因为董家庄在平原深处,以农为生,离任何一个大都市都有百里之遥,这个行当才不知不觉存活这么多年。但“赌徒”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根本不言而喻。虽然有些游手好闲的浪子,酸意十足地“赞美”他几句,而在安分的庄稼人眼中,终究是不务正业,无法安身立命。他到了成家的年龄,媒人却避而远之,谁也不敢把姑娘给他,托付终身,怕他败了家业。更何况,他是董家庄唯一的外姓人家,其他人家都是沾亲带故,没有人胳膊肘往外拐。
据村里的传说,张华的先祖是半个英雄,具体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竟然没有人知道,反正在这个村子延续了香火。从他父亲起,开始斗狗,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人们淡忘了张家祖先的英雄事迹。不过,哪有人天生是个赌徒?应该说,人生下来,都是个好人。
而且不多年后,人们就要说,张华天生是个吹唢呐的人。
为了确保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作者拜访了张家一脉的老人和临近村的一些望族,去董家庄的祠堂查阅了族谱,张家先祖的故事才慢慢清晰起来。原来,张家是从张华曾祖父辈才才定居董家庄,名叫张天成,是个远近闻名的唢呐高手,那时候吹唢呐的人极受尊敬,红白喜事,超度亡魂、迎来新人的典礼,都要吹唢呐的嘹亮声音,报喜报忧,消弭业障。有那么一段时间,张天成几乎成了英雄,而后很快被忘却,毕竟吹唢呐的人也是个平凡人。而且中间还有一段孽缘。
董家庄附近有个风俗。但凡红白喜事,一定要请技术高超的唢呐手。吹着唢呐绕村转巷地前行,声儿要大,曲子要高亢。听得越远越好,丧事是要驱走小鬼小判,开路招魂;喜事就要告诉乡里乡亲,普天同庆。董家庄人活得明白,从这件事上,就看得出来。而如果两家人同时有事,吹唢呐的就要比拼起来,尤其在路口两家遇到了,狭路相逢,对着较劲一两个小时,要决出胜负。如果两家势均力敌,便心照不宣,各走各路。据说,为这个风俗,时常就有出事的。
张天成那日便如往常一样,去了一家还算殷实的人家。当日是这家儿子娶亲,算是个黄道吉日。那天董家庄嫁娶的就有好几家,张天成也是憋足了力气,要拿出看家本事。要说世事难料,哪是平常人能知道的,还真是如此。迎亲的队伍走到村口,偏偏遇见另一家嫁女的,两家吹唢呐的便不约而同争竞起来。毕竟是喜事,东家和观望的人都喜闻乐见。就这样欢天喜地一个钟头过去,龙吟虎啸,也算是旷世奇观。但没想到另一家的唢呐,竟当场气绝了!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整个村子一下子鸦雀无声。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虽然这儿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说某某为了斗唢呐,命都没了;但若真的发生了,那种恐惧却是难以言喻。
死去的这个人,是董家庄的本家人,叫董平。方圆十里,吹唢呐好的,就这两人。后来听说,大概年纪大,气不足了。虽然村民们看了一出好故事,茶余饭后会谈论很久,但对死去的人的关注,却也没那么多。只不过是,张家跟董平的家人,结下了仇恨。至于董平为何如此就豁出了性命,实在是难以揣测了。到底是命运,还是因缘和合?谁也说不清楚。我也无法摆出过高的姿态,讲出了一个为了濒危艺术而献出生命的故事。这背后的真意,只能靠聪明的读者去解释。
这件事后,张家也算是糟了报应。张华的祖父娶了表妹,生个孩子天生体弱。到了张华这里,那吹唢呐的基因,似乎彻底断绝了。而且那个“斗唢呐”的风俗,也不再流行。从张天成到张华,恰好过去一百年,真算得上是沧海桑田了。
董平的后代,还是操持着吹唢呐的营生,只是很少提及先祖的事迹。据作者猜测,并非他们觉得丢人,那种习俗就像生老病死一样,世间万物方死方生,对他们来说,既然是吹唢呐的,斗唢呐的时候死去,跟任何时候死去,其实并无太大差别。因此,对于张天成的恨意,大概也早就消退了。只有董平死后的几年间,临近流传着这个故事,而张天成也就成了半个英雄,几年之后,这个故事也消散在苍茫的豫东平原里了。
张华仍然没再结婚生子,后来管得严了,斗狗的庄家被捕。张华心有余悸,只能回去经营祖上留下的田地,心性倒是慢慢沉淀了下来。他收养个孩子,就把家传的唢呐、乐谱翻出来,跟孩子相依为命,一块练习了起来。这对他来说,不再是个游戏了,他的认真劲儿,很快让人们对他有所改观,也慢慢地有人家愿意请他。
大概这就是农村人,他们坦然接受一切;爱恨情仇,在广褒的土地里,在执拗的传统里,在人们坚实的心中,显得那样平凡、自然。
作者简介:
董涛,河南鹿邑人,汕头大学中文系研究生,作品散见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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