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世间安得双全法）

“中央电视台离休干部、原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一级导演杨洁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17年4月15日8时39分在京去世，享年88岁。”

《壹》

杨洁导演过世了——新闻端的推送和表述其他名人过世的消息一样冰冷官方，以至于我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是我童年经典的缔造者。她所导演的86版《西游记》，霸占了80后这一代人的童年乃至青春记忆，毋庸置疑。经历了多年的重播洗礼，我们对《西游记》的熟稔程度已经到了从屏幕前飘过，也能知道演的是什么内容的程度。

老一辈的艺术工作者真是朴实低调，我更愿意尊称杨洁导演为先生。老先生过世的消息因为撞上白百合出轨的事件，好像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当然许多公众号还是有推文回忆）。这充分体现了我们的时代特色，对明星八卦的关注，总是远高于默默耕耘的艺术工作者。

回过头再说杨洁先生。小时候看《西游记》是义无反顾奔着美猴王去的，后来才明白，电视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总导演”三个字，有多重的分量。自从知道了杨洁导演是女人，我对她的崇敬就更深了。

拍《西游记》的想法是上峰定的，当时美国和日本都有自己的“大IP剧”，（这个说法是我参照现在的流行语套用的）我们没有。为了扬我国威还是怎么滴，反正中央电视台就定了要把《西游记》搬上荧幕，导演定了杨洁。老先生本是戏曲导演，面对这样的挑战，非常有勇气和魄力的答应下来。

老先生有能力，一人身兼制片、导演，从到编剧、选角，到选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而她一集只拿90块钱，（西游记拍了六年，只有25集。是按集算钱，而不是按月领工资）。

现在的人很难想象出，当初拍《西游记》的艰难。我也是陆续看了许多资料才知道。在上世纪80年代，拍摄一部神话题材的电视剧，还是国人耳熟能详的四大名著之一，其难度并不亚于唐僧取经。

没有经验，就自己摸索。演员飞不起来，先拿风扇吹，不行，到香港去取经，只大略知道用钢丝把人吊起来，后来才知道，这叫“吊威亚”。整个剧组，只有一台摄影机——央视配备的老式300P摄像机，调焦经常发虚。摇臂和升降台更是别想，要俯拍一个镜头，得站在梯子上、爬到房顶上。碍于当时的经验、经费和简陋的设备，能做出那样的特效已经是奇迹。

当时的片酬都不高，孙悟空的片酬是70元左右，八戒沙僧唐僧是40元左右，其余演员都在30元以下，据老先生回忆：“当时的夜餐费是3毛，不到11点还领不到。在全国20多个城市转点时，几车皮的东西，搬运都是自己来干，师徒4人都要干。”

大家的报酬都屈指可数，和现在动辄千万上亿的片酬没法比，更不存在“番位”之争。人手少，主演也当龙套用。一人分饰多角是常见的。

好在是神话剧，化了妆，换个造型，一般人不留心也看不出来。师徒四人在剧中分别扮演了许多龙套角色，最厉害的当属制片副主任李鸿昌，一人分饰8角：蜈蚣精、渔翁、黑狐精、多目怪、驿丞、大臣、接引佛祖、客商。

当时的不得已之举，现如今成了回忆杀，怀旧贴里寻宝的乐趣所在。

设备差，演员少也就罢了（唐僧换了三位），关键是资金链还断供。对一个电视剧而言，无疑是最可怕的事。为了体现《西游记》的“游”字，杨洁先生制定了经典的选景路线，带领剧组人马几乎跑遍了全国。后来还在泰国拍摄了《天竺收玉兔》《波生极乐天》等几集的外景，成为第一支到国外取景拍摄的内地电视剧组——此举被诟病为游山玩水乱花钱。央视爸爸决定停拍。

老先生硬气的很，跑去跟上峰死磕，才拿到一个死缓。领导说，只要你们自己找到钱就可以接着拍。于是又去找钱。最后，还是制片主任李鸿昌（饰演了八个角色的“蜈蚣精”）找到了铁道部十一工程局的300万资金，才得以继续拍摄，然而也只够拍二十五集。

86版《西游记》，于1982年春节开机，历经6年才拍完（边播边拍），30年来获奖非常多，造就了89.4%的收视率神话。该剧自1986年起播出，称霸荧屏30年，至今仍是寒暑假被重播最多的电视剧，重播次数超过3000次。堪称世界上重播率和收视率最高的电视剧。

事实上，杨洁先生并没有因为86版的《西游记》的巨大成功而获利。性格耿直的她，因为得罪领导，早早被踢出了局，也曾因为看不惯演员红了之后就走穴而和他们闹掰（虽然后来重归于好），但这些对老先生而言，都是很大的感情伤害。

引起万人空巷，令人百看不厌的《西游记》，在她心里是个悲伤的回忆，曾经一看到就转台。

即使此刻我是在回忆过去。我也不愿说，过去的时代，是绝对美好的纯真的时代，人心的善变，人生的无常亘古不变，这是看似无解的难题。

也许这才是万里迢迢西去取经的真意，佛陀（如来）想传授给世人的，是面对人心的勇气，是破除无明的智慧。

《贰》

记得小时候看86版《西游记》，烦唐僧烦的要死（没有孙悟空，你还取毛经，就地散伙拉倒），直接导致我性格的两个趋向，第一是讨厌耳根子软的人；第二是讨厌不听人劝，见事不明，又固执的人。好处则是激发了我了解佛法的兴趣，因为讨厌唐长老的慈悲，我发誓要自己搞清楚佛法的真意。

好在佛法不是这样，真实的唐僧，历史上大名鼎鼎令人五体投地的取经人——玄奘法师也不是这样的。

作为我们的童年经典的缔造者。杨洁先生除了担任导演，还是《西游记》中多首歌曲的词作者，除了闫肃先生的《敢问路在何方》，《女儿情》应该是其中传唱最广的作品之一。吴静唱了电视剧里的版本，万晓利的版本最特别。就在前两天，李建和小岳岳又联手演绎翻唱了一把，效果很撩人，目测这一版又是KTV热门点播曲目。

我是看到女儿国的戏份时，才觉得唐僧有点人·情·味，女儿国国王寝宫那一段真是百看不厌，他明明是动了心的。要不是蝎子精出现，圣僧唐长老御弟哥哥就不一定能把持得住啦！后来蝎子精逼御弟哥哥和自己洞房时，还饶有兴味的问了一句，为什么女儿国国王可以，我就不行。一向清高的唐长老难得来了一句，她是人，你是妖。

好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待久一点，真的有无限想象空间。（我是很支持唐长老你完成取经大业啦！不过我也很喜欢看唐长老破功，谈恋爱呀！）

戏外女儿国国王的扮演者朱琳，苦恋唐僧的扮演者迟先生多年，只可惜恨不相逢未娶时，也为这段戏增添了许多唏嘘之处。

《西游记》的原著很暗黑，唐僧懦弱，八戒自私，沙僧愚钝，孙悟空霸道凶蛮，这一点周星驰呈现的最深刻。杨洁先生却用自己的柔情和魄力为我们打造了一个英雄版的《西游记》。孙悟空成为仁义美猴王，中国人心中的超级英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不要紧，只要有大师兄在，就会有办法！（“三打白骨精”那一集，真是看到我哭啊……太为孙悟空不值了）

可以说，日后被奉为经典的《大话西游》也好，诸多西游IP改编的作品也好，如果没有杨洁先生塑造的基础，绝不会有后面辉煌的延续。

还是要来说说《女儿情》。小时候只是觉得唐僧不解风情，年岁渐长，却听出了“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伤感。

鸳鸯双栖蝶双飞

满园春色惹人醉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女儿美不美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只愿天长地久

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爱恋伊，爱恋伊

愿今生常相随

《西游记》里的情爱不多，关于唐长老的更没有什么情趣，大多数的女妖精都是生扑。杏仙那一段忒清浅文艺，堂堂一个妖精，还要搞什么文艺雅集，吟诗献歌，唱一段《何必西天万里遥》，“雨润红姿娇”固然好，可是整得跟文工团演出，接待领导视察似的，明显戳不中御弟哥哥的点。人家拿着大唐国书一路走来，享受国宾待遇，能没见过几场顶级歌舞？

还是女儿国这一段改编的最深情细腻。女儿国国王亲自上阵，接待规格直接升到寝宫夜见，红烛高照，眼波盈盈。玉体玲珑窈窕，举止媚而不俗，问答间大有“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情趣。

两人又携手逛花园，这一曲适时响起，情意绵绵，真如御花园中春色撩人，中人欲醉。单是一句“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就问出了天下深陷爱河的女人的心思，恰应了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而女儿国国王也确实是“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王权富贵，戒律清规，都不能阻止我。我最在意的，不过是你对我的感觉。

而你对我，明明是有感觉。

荒烟古道，西天迢迢，之子远行，情思已遥。

我成全你，送你远去。你的离开让这世界变成静音，色彩变为黑白。我知道，结局早已截然分明。

告别、转身、憾如深海。依然相思，不能相忘。这样的憾恨让人甜蜜，而这一丝甜蜜，就足以告慰我余生。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句话，赠与老先生也是合适的。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说无一二”，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亦好。

杨洁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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