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觉晒近照(专访黄觉拍毕赣的电影)
5月13日,法国戛纳,黄觉在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上。
毕赣的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里,黄觉像个游魂一般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经历了十二年亦真亦幻的时光,穿越过奇异的3D长镜头,穿过暴虐残忍的厮杀,穿过一重重的离散,寻找一点曾经照亮过生命的关于爱的微光。
两年前黄觉看过《路边野餐》,想要去找毕赣打听关于“荡麦”的消息,作为演员,他接的戏不多,比大部分“圈内人”有更多的时间用于生活。他爱摄影,所以想去荡麦拍照。结果毕赣告诉他“荡麦”是他虚构出来的并不存在的乌托邦。不过毕赣还是用另一种方式带黄觉去了荡麦,就是邀他主演《地球最后的夜晚》。于是黄觉消瘦20斤,练起凯里方言,尽管拍摄的过程中几度被虐得够呛,也终于在5月15日看到成片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确真的去到了“荡麦”。
黄觉演电影不多,大多是文艺片,从《恋爱中的宝贝》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到《师父》,他的银幕形象硬朗中又透着几分暧昧模糊的气息。毕赣选择黄觉,说他是当下男演员中少见的天真又有男性荷尔蒙气息的。
5月15日,法国戛纳,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东方IC 图
不看文艺片的观众大概会觉得,他是个电视剧演员,造成这样剧烈反差是他自己的选择,拍电视剧用来赚钱,电影在心中有崇高的位置,选得很谨慎,希望拍的电影都有艺术价值。
在黄觉的微博认证中,写着“摄影艺术家、舞蹈艺术家、画家、春秋大梦董事长、音乐人”,唯独没有演员。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两个字在心里的分量最重,没好意思往上写。他的确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是舞者、摄影师,也画画。毕赣在视觉上的天赋和灵性是他最欣赏的地方,心心相惜地感受到这次合作是超越了表演的艺术创作。
1975年生的黄觉,今年43岁,说拍电影前,意识到自己到了面临“中年危机”的人生阶段,虽然他也并不明确自己的危机是什么,偏偏想要来点有“仪式感”的度过方式。于是他选择“拍毕赣的电影”。电影拍了9个月,对于职业演员来说,这样的档期在今天风风火火奔忙的影视行业简直“漫长”,而黄觉说,自己一开始就想好了,不管多久,都打算陪毕赣耗着。
《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
【对话】
揣巨额现金招摇过市体验恐惧感
澎湃新闻:提前到凯里生活提前两个月,都经历了些什么?
黄觉:首先是减肥减了20斤,因为导演需要我看起来更消瘦,虽然最后我也没有瘦到他想要的标准。然后学方言、熟悉地形。在那里,我获得了和那么多年生活经验非常不一样的体验,有一段时间我都想要赶紧离开,因为那边是蹲厕,我太不习惯。我还挺享受的,我会找到自己享受的地方。
我每天都出去外面逛,把凯里都逛遍了,带着相机,也拍了很多照片。凯里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在那么偏远的地方,竟然生长出来一个城市,它不仅仅是毕赣电影里呈现的,那些自然山野的部分,还有非常现代化城市的感觉。
我背着相机,还揣着厚厚一叠好几万现金,故意包得比较显眼,就在那边招摇过市,因为导演跟我说这是一个有恐惧感的人,我就想通过这种方法找一种惶惶不安、始终不放下警惕性的状态。这种状态我以前没有经验,我只能自己去想象。
澎湃新闻:这种在生活里,给自己设定特殊情境、体验角色状态的方法,是你在准备角色时一直会用的方式吗?
黄觉:不是,我一般不准备角色,都是直接来。毕赣这个电影太特殊了。
《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
澎湃新闻:预告片里,你被吊绑的那场戏,听说你被折腾得够呛?
黄觉:我被吊了一个晚上,被吊得很疼,我和万绮雯偷情被抓,被左宏元抓到了。戏都在“小姑爹”,表现他的任务状态,其实我就是一个受苦的“人肉道具”。
澎湃新闻:和汤唯是第二次合作了,这次有什么不同?
黄觉:有一种“患难”的交情吧,可能是面对这种新的拍摄方式带来的,也可能是电影人物的关系带来的,你们共同经历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风暴,就是“过命的交情”。专业上就不用说了,她的敬业和创造性,你会感受到她专注的创作。
澎湃新闻:其实不管拍摄方式。还是人物行动方式,都和传统电影不同,里面又有很多非职业演员,你和汤唯、张艾嘉这些已经很会演戏的人一起会“吐槽”导演吗?
黄觉:没办法“吐槽”吧,我们都知道从专业角度需要的依据和逻辑,但是导演需要的就是情绪和感觉,是去逻辑化的。也没办法讨论,都是各自揣摩。
而且每个角色都不一样。我要触及的东西相对比较多一点,有不同闪回时间段的不同状态,有内心世界和客观现实的区分,有和职业演员和非职业演员配合中间的转化。相对来说整个电影是围绕我这个人物在展开。汤唯会单纯一些,她只要笼住一个“神秘女子”的气场,她这个人物和这条线索就成立了。
《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
我是对整个电影理解程度最高的人之一
澎湃新闻:毕赣说,演员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导演意图,只能先让演员做他当下不理解的事,你自己有没有一些拍的时候不理解,如今看片的时候恍然大悟的时刻?
黄觉:我还好,对于毕赣的创作有很深度的理解,我想我可以说是除了导演本人之外,对整个电影理解程度最高的人其中之一。一开始就明白他要表达的什么东西,你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你感受得到。
澎湃新闻:很多人说看不懂,你初读剧本的时候有比较蒙的阶段吗?
黄觉:没有。我们一开始拿到的剧本,就是很完整的剧本,所有的人物都有很完整的因果。只是最终呈现是导演的选择,现在可能看起来被隐藏了一些东西,但对我们准备这个角色来说,没有任何一个细节是不完整的。现在造成理解困难的可能是听方言。
澎湃新闻:可能最后观众看到的结果是散落的片段,你这个主人公经历了友情、亲情、爱情的很多线索的旅程,层次很多,你自己感触最深的是哪个部分?
黄觉:我觉就是“找”,寻找这件事本身是最动人的部分。他是一种执着,就是至少他心中还有一个信仰,是他愿意回头去寻找那个曾经最闪亮,最耀眼的一个晚上。那个因为爱照亮过他的时刻,即使这其中可能埋藏着谋杀、背叛,还有种种不美好的记忆,但他还是非常坚持地认为,那是他要去找的那个最美妙的时光,这种对爱的信仰表达得非常强烈。
澎湃新闻:很多时候,你在社交网络或者采访中传递出来的感受,反而是个挺“佛系”随性的人,这个角色的执着,应该跟你本人不像吧?
黄觉:我可能曾经也是那样的人。
《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
毕赣心里有诗,也有小男孩
澎湃新闻:和毕赣的合作是怎么开始的?
黄觉:我看过《路边野餐》之后非常激动,非常喜欢。我当时想去荡麦,本来就很喜欢摄影嘛,想去荡麦拍照片,就想要认识导演,问问他荡麦在哪。后来认识了,说之后有机会合作。不过认识导演之后,知道荡麦原来是一个虚构的不存在的地方,还挺失望的。
后来我在长白山拍戏,他说他在写我的角色,而且越写越重了,但是他还没见过我。他必须要见我一面,就跑来长白山。带了两瓶酒,但是我酒精过敏,就没喝。他就真的是来看我,然后跟我说他在写的故事,后面可能会拍摄的方法,很真诚地讲了他的计划,我也没做任何准备,他也没提任何要求。说完他就说“我回去写剧本了”。
澎湃新闻:不过你演了毕赣的电影其实就是去了“荡麦”了。
黄觉:对,尤其是看到电影成片的时候,我确信我去到了荡麦。比拍摄的时候感觉更强烈,那是一种更深入,更投入地进入,而荡麦相比《路边野餐》也是更绚烂的、更丰富的。
澎湃新闻:毕赣说这是一部有魔力的电影,你拍的时候,有感受到魔力的时刻吗?
黄觉:我觉得这个电影能拍出来,就是一种魔力。那个长镜头能完成,就是一种魔力。毕赣一直说,他拍电影是期待“与神对话”,《路边野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做到了,这次他要再去对话。一开始这么说,我是能够理解,但是我没经历过,我不能够具体地想象。但当那个长镜头一次成功的时候,你真的感觉到神迹,因为那个太难了,中间每一个步骤都是未知的,都有不确定的因素和概率的成分。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种经历。那种完成之后所有人内心的喜悦,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澎湃新闻:也有很多人说毕赣是个有魔力的导演,你觉得呢?
黄觉:对,他太会煽动人了。我对毕赣有很大的好奇,想看看这个人的内心是什么样。他是一个心里有诗的人,虽然他也不喜欢说自己是诗人。但是他心里的逻辑是诗歌的逻辑,那种东西真的很难言说,其实他也很轻声细语的,话也没那么多,但是你就是会被他说服。
澎湃新闻:毕赣现在很受追捧,觉得有超乎年龄的成熟。其实他还很年轻,不拍戏的日常剧组生活的相处中,你觉得他有更少年气的一面吗?
黄觉:他心里有个小男孩,大家都说他少年老成,其实太小男孩了。比如说剧本写完了,他会很兴奋地跟我说自己“开挂”了,还有他会在剧组拍摄很紧张的时候,自己偷偷躲到一个小房子看球或者玩游戏,他美其名曰那是导演办公室。我有问过他,为什么你会对那么多比你年龄老很多的文艺作品感兴趣。他说是“文化滞后”,我觉得文化滞后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明明是一个少年,但是因为敏感,把时间长河里那些沉淀下来的东西,都统统吸收进来。我来拍这个电影的前期,就是抱着很大的期待。
应对中年危机,对“演员”这个职业有交代了
澎湃新闻:毕赣这个片子拍了很久,你是不管档期他拍多久你都陪他耗着吗?
黄觉:我给他留得很足了。一开始说六个月,最后是拍了九个月。因为这个电影只有当他完成了,他才成立,所以不管多久都得拍。我本来想拍这个戏,是给自己“度过中年危机的一个礼物”。一般人说给自己买这买那,有人买个跑车什么的,我就想去拍个毕赣的电影。
澎湃新闻:你感受到的“中年危机”是什么?
黄觉:也不是有什么具体的危机,就是觉得到这个时候,应该有这个概念,人家都说有嘛。确实没有那么年轻的,身体机能在下降,荷尔蒙越来越低落,就想去找一些能够给生活带来激情的东西。这是一般人面对中年危机会想做的事情吧。我觉得去拍个毕赣的电影很合适。
澎湃新闻:你的微博认证上有各种各样的身份,但是唯独没有演员,为什么?
黄觉:可能就是比较在意这个。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份,其实都是说着玩嘛,都是胡扯,开玩笑的头衔,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演员,我对这个词,对这份工作有敬畏吧,很多时候觉得,我还不足以被称为一个“演员”。不过这次至少,对我的职业是一个很不错的交代了。
澎湃新闻:上次他拍《路边野餐》的时候,就一直跟剧组说是在拍一个“伟大”的电影,这次他还这么“怂恿”你们吗?
黄觉:对啊,确实如此,我不知道对别人来说是怎么样,但是对于我们这个团队的人来说,我们确实觉得做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就杀青那刻,所有人的感受,可能现在回想,就是“伟大”。是很难在人生中有机会感受的一个形容词,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感受了。
澎湃新闻:以前拍别的作品,或者甚至从事其他艺术创作的时候,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黄觉:没有。我甚至可以预感,它就只会有这一次,也就只应该有这一次,所以才那么的珍贵。
澎湃新闻:这么“巅峰”的体验,会给后面再拍电影造成障碍吧?毕竟很难再这么过瘾了。
黄觉:我现在就是处于这个状态中,我一直在调整自己。就像毕赣的剪辑也说自己挺惨的,说以后该怎么办呢。所以毕赣其实是“坑了”好多人,但是我们作为对职业的热爱,还要继续往下走,去寻找另外的体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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