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中选择一位最喜欢的人物（从鸳鸯的人生遭际看）

我曾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红楼梦》前八十回中被列入回目的人物，达到两次以上的不过十几人，除了书中众多的主角之外，鸳鸯，这位贾母的贴身守护神就两次入了回目，这在贾家的下人中是不多见的，由此也可见鸳鸯这个角色在书中的重要性和代表性。一、鸳鸯的周到和善良刘姥姥第二次进贾府，临走的时候来跟贾母告别，鸳鸯早就准备好了给刘姥姥带走的东西，有贾母自己不穿送给刘姥姥的衣服，有前两天刘姥姥在饭桌上吃着感觉好吃想要的面果子，还有刘姥姥提到她想要的药，有梅花点舌丹，紫金锭，活络丹，催生保命丹。鸳鸯一一告诉刘姥姥，并且说每一样都有一张方子包着，这样刘姥姥回家使用的时候就不会弄错了。药品不是食品，弄错了可是要人命的。另外还有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着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上面铸有一只如意和一枝笔的金银小元宝）。鸳鸯一边清点，一边掏出锞子跟刘姥姥开玩笑说，把荷包拿去，把这个留下给我吧！接着鸳鸯又跟刘姥姥说，前儿我叫你洗澡，换的衣裳是我的，你不弃嫌，我还有几件也送给你。看到刘姥姥道谢，他又连忙拿了两件来给她包好，并且叫来了一个婆子吩咐她说，叫二门上的小厮来帮着姥姥拿了东西送出去。明明是给人东西，却又说得如此谦卑低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正应了孟子在《鱼我所欲也》里面所说的那种为人的原则：“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当一个人施与别人东西的时候，不是高高在上，而是先降低自己的身份，让对方感觉自己得了对方的东西却像是自己有恩于对方似的，彻底解除了对方受人恩惠时的心理压力，鸳鸯的周到和善良有此可见一斑。

二、鸳鸯身处位置的尴尬鸳鸯是贾母身边的红人，她因能干和忠诚深得贾母的信任，贾母一刻也离不开她。可是对于府里的其他人来说，多数时候鸳鸯身份的重要性与其说让大家敬重她不如说是看在贾母的份上，不计较或者有求于她。《红楼梦》到了第七十二回，贾家的日子江河日下，贾琏和王熙凤为着家庭即将面临的开支一筹莫展，贾琏向鸳鸯求助把贾母屋子里的东西偷出来当：“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叫姐姐落不是。”如果你是鸳鸯，你是给还是不给呢？若是给的话就得罪了贾母，她一向都是贾母最信任最忠诚的人，因为信任贾母最重要的东西都由她保管着，可是现在却有人要她偷了去当，让她当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如果不给的话，显然又得罪了贾琏和凤姐，这也是鸳鸯开罪不起的，他们可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将来贾家产业的继承人，得罪了他们，显然也没有好果子吃。作者虽然没有直接写鸳鸯当时是同意还是没同意，但是我们通过贾琏后来说邢夫人知道他当东西的事，问他索要银子，可以推断出来鸳鸯还是按照贾琏说的去做了。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在主子们的眼里，她依旧是个下人，即便是贾赦要强行纳她为妾，在邢夫人的眼里，这也是一种施舍。我们看看邢夫人是怎么说的吧：“在满府里要挑一个家生女儿收了，又没个好的，不是模样不好，就是性子不好，因此冷眼选了半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收在屋里，一进去进门就开了脸，封你为姨娘，又体面又尊贵。竟被老爷看中了你，这样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跟着我回老太太去。”说着拉着她的手就要走。在邢夫人的眼里，或者说在更多的人心目中，大老爷这么看重你，要收了你，可遂了你的愿，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啊！你哪里还有不答应的理由呢？邢夫人想都没有想到的所以说了就拉着她的手走，在她看来鸳鸯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这是一个攀高枝的机会，别人或许做梦都想要呢，眼下这块金馅饼就这落在了鸳鸯的头上，应该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当面感恩才是。什么？你居然还不乐意？说好听一点还真是个傻丫头，说的不好听一点，这不是给你脸不要脸吗？

三、人生没有选择的无奈歌德说过：“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位少女不怀春？”鸳鸯长到十七八岁，过了及笄之年，自然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然而，放眼望去，处在鸳鸯那样的环境加上她的身份，谈论婚嫁是尴尬的。《红楼梦》中有多处在写到这些，丫头们最终的结局基本上是在世俗的人眼中几乎只有两种可能：混得好的，被老爷或者少爷看中纳为妾，成了姨娘，从此算是半个主子，袭人就是典型的例子，为了成为宝玉的妾，她可是勤勉努力，费尽心机。即便如此，最终未必能遂愿。正像鸳鸯因为跟平儿和袭人说的那样，你们自以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即便是升了姨娘，像赵姨娘那样生了贾环和探春一儿一女，那又怎样？还不是被芳官说成“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

混的不好的呢，就是到了一定年龄被打发出去以后配个小厮，至于那小厮家境怎样人品如何，完全听天由命。旺儿那既赌又嫖的儿子要强娶彩霞就是典型的例子。可是鸳鸯显然也是有她所钟情的人的。当贾赦说：“‘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我们来看看鸳鸯是怎么回的：“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贾赦明明同时提到了宝玉和贾琏，可是鸳鸯在赌咒的时候却只提到了宝玉，没有提到贾琏。提到宝玉的时候说的那么决绝，却没提贾琏一个字。这个傻丫头，心里一定是有贾琏的。当一个人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个人，而且刻骨铭心的时候，内心那个最柔软的地方，触碰她一下都是痛，不能提及。现在，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鸳鸯有没有可能跟贾琏呢？答案当然也是不可能！横亘在鸳鸯和贾琏之间的王熙凤是出了名的醋罐子。鸳鸯跟平儿是闺密，平儿作为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对王熙凤那么忠心耿耿，可是在关键时候王熙凤既不信任她，也忌讳平儿贴近贾琏。如果再添上一个鸳鸯，王熙凤更是要打翻了醋缸了。那种整天鸡飞狗跳的日子，也不是鸳鸯想要的吧。走上层的这个道路，基本上被堵死了，走下层呢？配小厮？那就更不可能！鸳鸯在贾母身边那么多年，跟着贾母接触到的都是高层次的人，她的眼界早就非一般丫头可比，她的能力也被历练得超凡出众，普通的小厮根本不入她眼，与其委委屈屈降低标准，到了年龄去配个还不知什么样的小厮，不如自己单独一人。这就决定了对鸳鸯来说，在婚姻方面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所以当贾母逝去，鸳鸯其实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即便那时候流放在外的贾赦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与其说这是鸳鸯的悲哀，莫若说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所有女子的悲哀。

这才是曹公所说的“千红一窟，万艳同杯”，鸳鸯如此，书中所有的女子都如此。也难怪曹公忍不住要为他们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