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3第三个案子(神探狄仁杰3之黑衣社狄仁杰黑衣庙遇伏)
第一章 狄仁杰黑衣庙遇伏
宏伟的神都洛阳城,雉堞连云,极尽奢华,城中街市宽阔,建筑雄奇。城西南是武皇居住的上阳宫及三省六部、各寺监台的衙门。城西北一座高耸的平台和两旁的黄顶建筑便是掌握天朝历法、天候、水文、节气的司天监。
今天的司天监有些不同寻常,一众百姓围在大墙下向天空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天空中,一群群飞鸟箭一般向司天监的南衙飞去。
司天监南衙外,鸟群疾飞而至,毫不停留,直接撞向了南衙的梁柱和墙壁,发出一阵阵哀号,登时颈断翅折,尸体散落满地。
司天监的官员们从四面八方奔来。
大家惊诧地议论着:“这是怎么回事?”
“飞鸟投柱,这是异兆啊。”
“可从没见过这么多飞鸟触柱,我看是天道不乐,要出事,赶快通报监正大人!”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有人喊道:“让开,让开,监正大人到了!”
众官吏赶忙两旁分开,司天监监正严守诚率几名掌固飞步而来,一见眼前的景象他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抬起头,只见群鸟还在不停地飞来,撞击着梁柱和墙壁。
严守诚不知所措,喃喃道:“难道这是大地动的先兆?”
他猛地回过身,问身旁的掌固道:“后园的鱼池有什么动静?”
掌固一愣:“回大人,还、还没有查看过。”
严守诚把手一甩:“走,去看看!”
司天监后园中呈品字形排列着三座鱼池,都是为测量天候而置。池中冒着气泡,池鱼大部分已经翻白漂起,一些鱼儿还不停地翻腾跳跃着。严守诚看见池中景象,登时脸上变色。
他连忙对身后的掌固道:“果然是地动之兆!快,上天台!”
天象台分为两层,上层置浑天仪及周天各量具。下层按五方: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置五套地动仪,均为东汉张衡制式:龙口衔珠,下蹲蟾蜍。
严守诚快步跑上天象台,就在他的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西方、北方地动仪龙口内的珠子“啪”地一声掉入了下方蟾蜍的口中,紧跟着中央地动仪龙口内的珠子也掉入了蟾蜍口中。严守诚猛地停住脚步,脱口喊道:“西北大地动,波及神都!”
神都上阳宫里,皇帝武则天为了使边塞的士兵们能够拿到军饷安心守卫边防正与宰相张柬之及几位阁僚商议。
武则天:“由西京长安拨调给甘凉道的五百万两饷银应该已由户部和兵部遣发了吧?”
张柬之道:“回陛下,饷银月前便已自西京发出,由左龙武卫将军房哲统领三千铁甲军押运。算日期,应该是今明两日通过甘凉大漠,最多三日后就抵达凉州了。”
武则天“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前些日子,边关吃紧,大军调动频繁。几位大将军不约而同地具折奏报,说欠饷日久,军心已有涣散之相。殊不知连年征战,轮输转运,银资耗费多广,国库也已虚竭,凑齐这五百万两饷银真是不容易,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张柬之微笑道:“幸喜关河宁定,海内承平。过几天饷银一到,大将军们也该安心了。”
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殿外力士一声高喏道:“启奏陛下,司天监监正严守诚现在殿外,有要事启奏!”
“叫!”
严守诚匆匆飞奔进殿,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武则天威严颔首:“守诚,有什么事吗?”
严守诚:“陛下,今晨天现异兆——飞鸟触柱,池鱼殃死,天台地动仪显现,西北将厉发大地动,并波及神都洛阳!”
武则天猛吃一惊:“什么?大地动?”
严守诚:“正是。”
一旁的张柬之赶忙问道:“地动的中央位于何处?”
严守诚:“据卑职刚刚率人推算的结果,地动的中央应位于西北道甘凉的大漠之中。”
张柬之长长地出了口气:“哦,原来是大漠之中。”
武则天也顿觉释然:“所谓波及神都,不过为余震耳。”
严守诚小心地回答:“陛下,此次地动天兆昭然,以臣看来,其剧烈之势,必定是前所未有。虽震中为大漠之内,然距之最近的甘凉二州乃至西京长安都必遭大灾。就是神都洛阳的情形,目前也不好讲。因此,臣请陛下传旨各地方,务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武则天道:“这是当然。柬之,你即刻传旨,谕达西北道各州县,尤其是甘凉二州,务要做好治灾之事,有玩忽懈怠者,严惩不怠!”
“是,臣立刻拟旨。”
武则天道:“还有,火速命兵部六百里加急,将此事告之押运饷银的左龙武卫将军房哲,要他小心为要。”
张柬之顿首答道:“是。臣即刻去办!”
日暮苍穹,群山一片黛色。风呼叫着掠过山岗,发出渗人的呜咽。远处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几骑马沿狭窄的山道飞奔上岗。为首者猛勒丝缰,战马一声长嘶停住了脚步。
马上乘客掀起风帽,一双犀利的眼睛充满了智慧,打量着这苍茫的景致,此人正是宰辅狄仁杰。身后马蹄声碎,李元芳纵马来到他身旁,管家狄春及张环、李朗、齐虎、潘越四大护卫紧随其后。
李元芳看了看天色:“大人,天快黑了。”
狄公抬头看了看四周,点头道:“是呀。山陡路狭,要在天黑前寻个山村宿下。”
李元芳四下观望着,苍茫的天空下一片土岗。忽然,岗下一个小堡子映入眼帘,他赶忙道:“大人,您看,那好像是个村落。”
狄公仔细看了看:“不错。元芳,让大家动作快一点,趁天亮赶到村中借宿。”
说着,他双腿夹马,战马一声长鸣向岗下冲去。
正是傍晚时分,在落日的余晖下,王家堡这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显得那样宁静。村中的房屋依山修建,每家都有高高的石垒围墙。此刻村中静得出奇,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狄公一行五人纵马来至村口。
李元芳怕狄仁杰有什么闪失,上前轻声道:“大人,这村子似乎有些怪异。”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嗯,太静了。正是晚饭时分,怎么连一点炊烟也看不到。”
李元芳试探着问大人:“进村吗?”
狄公沉吟片刻道:“走。”
说着,一提马缰沿土路向村中走去。
村中没有人影,甚至连普通农村司空见惯的家禽和家畜也看不到。
狄公一行人走在村路中央,除了马蹄“嘎哒”“嘎哒”的回声,别的声响全无。
李元芳跟在狄公后面,觉得情形不对,勒住了座骑:“大人,这村子好像没人。”
狄公“吁”了一声勒住马,四下看了看,摇摇头:“不可能。你看道旁这几户人家,院墙高筑,墙旁边的新泥未干,显而易见是刚刚打垒加固过的。再看院门,漆色甚新,没丝毫斑剥的迹象,这里定然有人居住。”
李元芳疑惑道:“可、可为什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忽然,后面的狄春叫道:“大人,李将军,你们看!”
狄公和李元芳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村西北有一座孤零零的建筑,青灰瓦顶,飞檐高翘,斗拱鳞鳞。整个建筑风格与这座小山村迥然相异。
李元芳奇怪地问道:“那是什么去处?”
狄春:“好像是座庙宇,可庙宇又没有围墙。”
狄公四下看了看:“我看这样吧,咱们先敲开一户人家问问信儿。”
李元芳点了点头,众人翻身下马。
狄公指了指道旁的一个院门道:“就是这家吧。”
狄春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狄春又敲了敲,高声唤道:“有人在家吗?”
没人回答。狄春正要推门,忽听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唤了一声:“有人在吗?”
良久,只听院内传来一个颤抖的男声:“启禀大神,小民们谨遵大神的教令,祭日里不敢出门,不敢动火,不敢饮食,望大神明察!”
狄春被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说愣了,不禁转过头看了看狄公:“老爷……”
狄公冲他摆了摆手,对院中道:“院公,我们是行路之人,并非什么大神。因错过宿头,误投深山之中,乞望借宿一宵。”
院内又没了声音。过了很久,里面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大门吱呀开了道小缝,一个老人露出头来。
狄公微笑道:“老人家,我们是行路之人,想在贵处借宿一宵。”
老人狐疑地看了看狄公五人:“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狄公道:“正是。我们是并州人氏。”
老人道:“难怪你不知规矩,这几天是黑衣大神的祭日,附近人家不能出门,不能动火,不能饮食,更不能接待外客,你们还是赶快走吧。”
狄公赶忙道:“啊,不劳老人家赐食,只求一间房舍便足感盛情了。”
老人不耐烦地说:“你这客人甚是罗皂,我劝你赶快离开此地,否则,让黑衣大神的使者碰到,不要说我要遭殃,连你们也性命不保。快走吧!”
说着“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狄公呆住了。
一旁的李元芳忿忿不平地道:“这老儿甚是不通情理,不过是借宿一宵打什么紧,却拿什么大神的话搪塞我们。”
张环重重地哼了一声:“惹得爷爷性起,打进门去,连大神也让他一起了账!”
狄公一摆手呵斥道:“哎,不得无礼。既然主人不乐,我们离开便是了。”
说完冲大家连连挥手,几人转身离开。
李元芳道:“大人,我们另找一家借宿吧。”
狄公摇了摇头:“方才听那老者所言,这黑衣大神的祭日可能当真是本地的习俗,我看村中的百姓恐怕是不会收留我们的。”
李元芳不服气道:“这个黑衣大神也真是强凶霸道得紧,它的祭日,老百姓连出门都不敢,真正岂有此理!”
狄公笑道:“好了,元芳啊,入乡随俗,你就不必再计较了。”
李元芳道:“可现在怎么办呢,天色已晚,难不成大家露宿野外?”
狄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有句话叫,见山门有三升米的缘份。”
李元芳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笑着指了指西北的那座小庙。
李元芳恍然大悟,笑着说:“是卑职愚钝。俗家不留,就到僧家。大人果然是走南闯北,出惯了门的人。”
众人被元芳的话逗乐了。
这座庙宇坐落在村子的中央,周围的房子稀稀拉拉地在它边上围成一圈,村子的广场上孤零零地立着这座小庙,可以说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小庙。几亩地的空场上只有一条旗杆和一座正殿,显得跟周围格格不入。
狄公一行来到庙前,众人下马,走进庙中。
庙内供奉的塑像身着绣金黑袍,头饰怪异,塑像的面部罩着一副青铜铸成的面具,形象十分诡异。看规模样貌似乎是个生人之庙,或者说是祠堂更准确些。塑像前的长条神案上供奉着香火及各式供品。
狄公一行人走进门来,一见塑像,大家都愣住了。
李元芳唉了一声:“嗨,这不是个佛寺。”
狄公仔细地将塑像端详了一番,道:“看这塑像的穿着打扮,像是南朝的乌衣子弟。”
李元芳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大人:“乌衣子弟?您是指东晋的大士族。”
狄公点了点头道:“嗯。这神像倒也奇怪,既然受人供奉,却为何要以铜罩遮面,不露形容呢?”
李元芳笑道:“大人,我看是凉州百姓奇怪,供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神位”。
狄公仔细地看了看了塑像的衣着,又看了看龛上的牌位,脸色登时郑重起来:“元芳啊,这就是刚刚那位老者所说的黑衣大神。”
李元芳一惊,赶忙看了看牌位,果然,牌位上用金字镌着“黑衣大神之位”。
狄公看了看四周:“看来那位老者并不是搪塞我们。”
李元芳点头称是:“倒是卑职错怪他了。”
狄公环视四周,朗声道:“在下七人因错过宿头,特来庙中借宿,请问庙中有人吗?”
四周一片寂静,没人回答。狄公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
李元芳道:“怪哉,这庙没人管。”
狄公道:“元芳,今夜咱们姑且忍耐一下,就在这廊下将就一宿吧。”
听到狄公的吩咐,元芳赶紧让狄春、张环等人打开包袱,拿出座垫等物铺在地上。
经过了白日的旅途劳顿,大家总算松了口气。狄公坐在座垫上向李元芳拉起家常:“元芳啊,此次圣上恩旨,准我回老家并州休养。自今后我们就要远离朝事,专心务农了。”
李元芳笑道:“大人,我看您是闲不住的。您几次上表恳求,圣上这才勉强答应您回家乡并州,可您却又千里迢迢,绕道凉州去探望曾兄。唉,赶上今天这不开面的凉州老百姓,连借宿也不允,只能在庙里坐上一宿。”
一番话说出来,大家都笑了起来。
狄公笑道:“曾泰随我多年,此次任凉州刺史,我是怕他经验不足,遇大事处理偏颇,这才要来探他一探。”
李元芳打趣狄公:“您呀,总是有话说。”
狄公哈哈笑了起来,他打开包裹,拿出干粮分给众人:“来来来,吃完了好睡觉。”
众人笑着接过干粮,就着清水吃了起来。
狄公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打量庙里的环境,忽然,狄公的目光被殿中的几根立柱吸引了,他缓缓站起身来,鹰一般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殿中的情形:挨得很近的立柱、厚厚的墙壁、神像、须弥座……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干粮,沿庙墙向前走去。
众人不解地望着狄公。
李元芳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大人,怎么了?”
狄公轻轻敲了敲庙墙,道:“这是座新庙。”
元芳:“哦?”
狄公:“建成不过十年左右。”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果然,庙内的墙壁梁柱都是新建的,忽然,元芳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身后的狄春道:“李将军,您笑什么呢?”
李元芳笑着说:“别人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咱们大人是三件事不离本行,在他老人家眼里,处处都是破绽。连进了庙都要细细地勘查一番。”
众人又笑了起来。
狄公没有理会元芳的笑话,只是缓缓地走着,双眼丈量着庙内的面积。
李元芳看着大人的神情连忙收起笑容,走到狄公身旁道:“大人,您看什么呢?”
狄公没有说话,慢慢走到立柱前,轻轻敲了敲。又走到摆放黑衣大神塑像的须弥座前,仔细地看着。
李元芳纳闷地问道:“大人,您到底在看什么?”
狄公沉吟着道:“元芳,你不觉得这座庙建得有些奇怪吗?”
李元芳一愣,回头看看四周,缓缓摇了摇头。
狄公陷入了沉思,忽然,他双眼一亮,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大步走出庙外。
狄公快步走到庙外的广场,距庙一百步,仔细地上下端详着这座小庙。
李元芳跟了出来:“怎么,大人,这庙有什么不对吗?”
狄公一指庙的外墙道:“你看一看,这庙的外墙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李元芳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又抬头仔细打量着,忽然道:“大人,这庙墙好像特别得厚。”
狄公点头称是:“是啊,是普通庙墙的三四倍。刚刚我一到就觉得这庙有些别扭,现在明白了,是因为从庙外看庙的建制很大,而殿内的面积却很小,只有四根立柱。而一般外部面积与之相同的庵观寺院或者祠堂,内殿至少应该有八根柱子才对。”
李元芳不解地道:“可,为什么要这么厚的墙,会不会是这里的风俗啊。”
狄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过身道:“还有,你再看看庙前的这个广场,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似乎是建造者故意如此布置。”
李元芳看了看,缓缓点了点头:“不错。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狄公:“定有用意。你随我来。”
说着,二人向庙内走去。
狄公和李元芳走进庙中,来到黑衣大神的塑像前,他指了指塑像的脚下:“你仔细看看这里。”
李元芳俯下身,仔细查看须弥座的上部,只见塑像的脚与须弥座接触的地方,有很深的擦痕。
李元芳有些吃惊,低声道:“这塑像是活的,而且经常被人挪动。”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手指着须弥座的中部:“你再看看这儿。”
李元芳低头一看,只见须弥座前方的雕刻丛中,有十几排数百个小小的洞孔。因洞孔混于雕刻中,因此很难被发现。
李元芳奇道:“大人,这是什么?”
狄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元芳,你再仔细看看这须弥座上所雕的花纹。”
李元芳凑到须弥座前,只见纹饰雕的是赤袒上身的百姓被一些身披奇怪铠甲,高鼻卷发,长着翅膀的妖怪杀戮。另一幅则是身穿黑袍头型怪异的人手持宝剑与妖怪厮杀。
李元芳抬起头:“大人,这雕刻似乎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可,所刻的这些人物似乎……似乎都是妖孽之属,甚是诡异。”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些人物是不是妖孽倒可再议,但断不是我中土之人。”
李元芳道:“不错。”
狄公眯着鹰眼看着图案:“而且,这些长翅膀的怪物也绝非我中土传说中妖神鬼怪的模样。你再看看这尊塑像。”
李元芳往上一抬眼,黑衣大神的塑像映入眼帘,与须弥座上那个与妖怪厮杀的黑袍人一模一样,他皱起了眉头。
狄公压低声音道:“元芳啊,你将今天傍晚的所见所闻全部联系起来想一想。这黑衣大神究竟是什么样的神祇?为什么当地百姓对其如此惧怕?你再看看这座诡异的小庙,我想这里面的事情不简单呀。”
李元芳轻声道:“不错,不错。”
狄公:“所以,今夜,你我要警醒一些。”
夜已经很深了。
黑幕把这个村庄笼罩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星光也不见一丝灯光。黑得可怕,静得可怕。此时,村中的小径上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有人正跌跌撞撞地跑着,鲜血顺着衣袖往下淌,血迹由远而近断断续续连成一线。
这正是刚才古堡中的女子。她满脸血污,踉踉跄跄地从村路中往狄公他们打尖的小庙跑来。黑暗中唯有这座小庙还闪着星点昏黄的灯火,女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奔向那点点火光。
小庙里众人正在安睡。李元芳猛地睁开双眼,轻轻叫了一声:“大人。”
狄公惊醒:“怎么了,元芳?”
李元芳凝神望向庙门:“你听。”
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张环等人也被惊醒了:“大人,有动静!”
狄公轻轻地“嘘”了一声,侧耳倾听着。
脚步声已经停到庙门前。
女子拼命地奔跑着。眼前就是小庙,仿佛只要奔向庙门她的生命就可以安全。猛地,身后寒光陡起,一只飞轮似的暗器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飞掠而至,就在小丫鬟将要奔到庙门的一瞬间,飞轮“砰”地一声钉在了她的后背上,小丫鬟一声闷哼,喷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着摔进庙中。狄公一声惊叫快步上前,李元芳、狄春、张环等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小丫鬟扶了起来。
小丫鬟不停地喘着粗气,身前和背后的伤口淌着鲜血。
狄公急忙道:“狄春,取针。”话音未落,狄春已将银针递到了面前。狄公在小丫鬟的伤口处飞快地下了几针,流血登时减缓。
狄公松了口气,道:“把她扶到里面。”
“什么人竟敢擅闯黑衣大神圣殿?!”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庙中响起,这声音似乎是从地缝里钻出,在四壁间回荡。
众人的动作停止了。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一眼,缓缓站起身来。
一团浓雾自庙门外升腾而起,渐渐漫进小庙之中。
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从容地道:“在下并州人怀英,路经此地,投宿无门,特借贵宝地歇息一宵。望乞见谅。”
殿中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凝结成了一团。忽然,浓雾中亮起一道强光,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人脸从浓雾中慢慢幻化出来,悬浮于半空之中。
狄公心中猛地一凛,暗吃一惊。
李元芳的手已伸到背后,“噌”地一声轻响,链子刀已握在手中。
狄春、张环等人脸色铁青,身体竟不住颤抖起来。
张环结结巴巴地道:“是、是鬼吧……”
狄春张大了嘴,竟忘记回答。
狄公摄住心神,平静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声音若有若无地响了起来:“本座是黑衣大神驾下的护法尊神。”
狄公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哦,失敬了。”
那个声音阴森森地道:“祭日闯殿,已犯死戒。私救妖孽,罪不容诛!”
话音刚落,一阵洪阔沉闷的声音自地下传来:“罪不容诛!罪不容诛!”
那声音极其巨大,似乎发自千百万人之口,听来更觉恐怖,恍如来自地狱。
庙中人尽皆失色。李元芳握刀的手也有些颤抖,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只有狄公仍然平静如常,他不缓不急地说道:“不知阁下说的妖孽指的是谁?”
那个声音恶狠狠地说:“地下的女子!地下的女子!”
狄公微微笑道:“阁下错了,此女是不折不扣的人类,怎么说她是妖孽呢?虽然怀某不知阁下是何处尊神,然而却知道,为神者应常怀慈悲之心,济世之仁,岂可指人做妖,事非不辨。如此做法,凡人不为,况神祇乎!以此看来,阁下就连做人也还不够资格,更不要说神了!”
那个声音停顿了,面对狄公的话不知做何回答。良久才发出一阵若有若无地桀桀怪笑,而后声音越来越远:“死!死!死……”
“砰”地一声巨响,悬浮在半空的浓雾和人脸刹时不见了。庙内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响,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一丝痕迹。
狄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静静地观察着。
冷汗从狄春、张环等人的额头滚滚而下,五人大口喘着粗气。
仍然没有动静。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元芳掌中钢刀一摆,快步向庙门走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庙门轰然关闭。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李元芳掌中钢刀一振,大喝一声:“大人,小心!”
话音未落,半空传来强劲的破空之声,一排像蝴蝶一样的东西以闪电般的速度飘忽而下,直奔狄公一行而来。
李元芳一声断喝,链子刀化作一片寒雾在狄公周身划出了一个圆圈,只听噹之声不绝于耳,暗器纷纷落地,原来是状如蝴蝶的银蝶镳。
那壁厢,狄春、张环、李朗等四大军头也各抡动掌中兵器撞飞银蝶镳,将受伤的小丫鬟围在当中。
狄公轻声道:“元芳,这座庙是机关消息控制的,要小心。”
话音刚落,“轰”地一声,神位上黑衣大神塑像身前立起一排钢刀,与此同时,塑像腾空而起,直奔李元芳撞来。元芳早有准备,他大喝一声:“张环、李朗,保护大人!”说着,纵身倒跃,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可没料想,塑像的袭击并未结束,就在李元芳腾在空中无从借力之际,塑像胸前“啪”地一声弹开了一个小门,一排黑色弩箭从小门中一齐射出,直奔李元芳前心而来。好个李元芳!只见他将掌中钢刀一甩,重重刺入旁边的立柱,双脚在刀面上一登,身形就凭这一借力跃起一截,弩箭从他脚下飞掠而过。
李元芳身体倒立、拔刀、出刀,动作一气呵成。只听“仓啷”一声链子刀的刀头毒蛇般昂起头来,直奔塑像飞去,“砰”地一声,刀头穿过塑像,李元芳单膀一较力,塑像被拽的腾空飞起,元芳双脚连踹,只听一阵“乒”“乓”之声,庙内烟尘四起,泥胎塑像已被踢得四散迸飞,化作一片烟尘。
李元芳稳稳落地。他一个箭步跃到狄公身边,手擎钢刀四下观察着。狄春与四大军头全神戒备。
寂静。
出奇的寂静,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动静。忽然,静寂之中传来一阵微弱的丝丝声。
猛地,狄公一声大喝:“大家屏住呼吸!元芳,须弥座下的小孔!”
众人猛吃一惊,不及细想,赶忙屏住了呼吸。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一把抄起地上的包袱纵身扑到须弥座前将座下的小孔堵住。
狄公一声高喝:“大家齐上!”
狄春、张环等人各拿包袱一拥而上,刹那间便将数百个小孔全部堵死。
狄公四下观察着,良久,丝丝声消失了。他缓缓走到庙门前,双手轻轻一推,“吱嘎”一声,庙门竟然打开了。
狄公冲大家摆了摆手,李元芳等人缓缓放开了手中的包袱,站起身来。
庙内恢复了平静。
狄公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马上离开!”
李元芳第一个慢慢地走了出来,并警觉地四下观察着,周围一片静寂,没有丝毫动静。确定没有危险,他冲身后挥了挥手,狄公、齐虎、潘越抬着女子快步走了出来,张环、李朗两旁护卫,狄春垫后。
众人走得非常慢,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动静。
忽然,静夜中传来一声呻吟。狄公停住脚步,低下头来。重伤的女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叫:“黑、黑……”
狄公一惊,赶忙对齐虎道:“放下她。”
齐虎、潘越赶忙将女子放在了地上。
小丫鬟的嘴唇一张一歙,似乎在说着什么。
狄春轻声道:“老爷,她好像要说什么。”
狄公蹲下身,将耳朵凑近女子:“姑娘,你要说什么?”
女子的嘴唇颤动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黑、黑、黑暗之山,黑暗之山……大地动……饷银……”
狄公将头俯低:“什么?黑暗之山?”
小丫鬟:“大地,大地动,饷银……”
狄公:“大地动,饷银?”
小丫鬟吃力地点点头,用尽全身气力举起手,指向自己的腰带。
狄公赶忙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了她的腰带。
小丫鬟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凉州,吉祥巷,红姑……”说完,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狄公长叹了一口气:“她死了。”
李元芳问狄公:“大人,她刚刚说什么?”
狄公道:“她说凉州、吉祥巷、红姑。还说,黑暗之山、大地动、饷银。”
李元芳愣住了:“黑暗之山,大地动,饷银?”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喃喃地道:“是啊。黑暗之山,大地动,饷银,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第二章 龙武卫魂断大荒漠
凉州古镇是中土通往西方各国的必经之地,也是朝廷重兵把守的边塞重镇。古城里行走西域的商客行人络绎不绝,阵阵驼铃给这个边陲重镇带来大漠深处才能有的苍凉与凝重。凉州城虽然人多,但是城市很紧凑,除了四周的城墙,最大的建筑就是刺史府了。前几日朝廷有令,说甘南道将有地动,让各州县衙门注意保护好百姓与财务。因此刺史就在府门前命人用布搭起了一个大棚充当临时衙门,布棚前车来人往好不热闹。
棚里更是一派繁忙气氛。凉州长史、司马等各级官吏进进出出,向刺史汇报预防震灾的情况,刺史手批口传,忙得不亦乐乎。这位刺史不是旁人,正是狄公爱徒曾泰曾大人。
终于,最后一个汇报工作的官吏离开了布棚。
曾泰长出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对身旁的长史笑道:“老天爷发威,要来大地动,可忙坏了咱们这些父母官呀。”
长史拱手哈腰道:“大人真是勤政得紧,自昨日接到阁部传谕,您可是一天一宿没合眼呀。”
曾泰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身子,伸了个懒腰:“应该的。地动之时,但教百姓们无恙,我曾泰也就能睡个踏实觉了。”
这时一名小吏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信向前一递:“曾大人,河西驿送来大人的家信!”
曾泰愣了愣神:“我的家信?”
小吏看着曾泰点头称是。
曾泰赶忙接信拆开,迅速看了一遍,猛地,他一拍信纸,喜出望外地喊道:“哎呀,太好了!”
旁边的长史和送信小吏吓了一跳。长史问道:“大人,何事如此兴奋呀?”
曾泰道:“我的恩师狄阁老马上要到凉州了!”
长史一听“狄阁老”三字,惊声问道:“狄阁老?可是致仕的宰辅狄仁杰大人?”
曾泰答道:“正是。”
长史:“怎么,大人是狄阁老的门生?”
曾泰得意地点点头:“是呀。”
长史连忙躬身:“狄阁老当世贤臣,爱民如子,名达四方。难怪曾大人如此勤政爱民,原来是受了狄阁老的教诲。”
曾泰笑了笑:“恩师对我可说有再造之德呀。这次他老人家奉谕从江州五平回并州老家休养,特意绕道凉州探望于我。”
长史感叹道:“这可真是师生情深。等狄阁老到了,请刺史大人一定允卑职进见。能一睹大名鼎鼎的神断狄公的尊容,真平生一大幸事也。”
“你放心,等恩师到了,我给你引见。”
“那就多谢大人了。”
两人聊得起劲,只听见棚外蹄声大作,曾泰抬头往棚外看去。
一名掌固飞奔进棚:“大人,负责押运饷银的左龙武卫房哲将军的斥堠现在门外求见!”
曾泰的神色登时严肃起来:“快,请他们进来。”
掌固快步出帐。不一会儿,两名斥候进帐行礼:“叩见刺史大人。”
曾泰连忙扶起二人:“好了好了,一路辛苦。怎么样,大军什么时候到达?”
“回大人,房将军率解运大军已进入大漠之中,想来今晚便可到达!房将军吩咐小的,请曾大人为大军准备安扎之所。”
“你放心,安扎之所早已准备停当,只待房将军到达。”
曾泰的话音未落,只听平地一阵轰鸣,紧接着,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只看见支撑木棚的木杆哗啦啦作响,布帛发出嘶嘶的撕扯之音。外面有人高喊:“地动了!”
曾泰猛地抬起头来,抬脚冲出棚外。
刹那间,凉州城内铜锣齐鸣,由刺史衙门一直传遍全城。城内登时沸腾起来,只见百姓们扶老携幼,匆匆奔向空旷之处。
剧烈的震动令人站立不稳,周围的建筑物大幅摆动,一声巨响,不远处的一座茶楼坍塌下来,紧接着,巨响之声不绝于耳,四围的民房一座连一座地倒塌。
曾泰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一旁的长史连声道:“好厉害,好厉害!多亏司天监及时通报,大人提前安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曾泰等人猛吃一惊回过头来,坚固的州衙大门竟轰然倒塌。
曾泰想不到这地动的威力有如此之大,他向街上望去,见百姓们在凉州府兵的保护下,有条不紊地沿街撤到安全的地方,脸上露出了微笑。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身旁的长史道:“看此情形,房将军在大漠中恐怕也遇到了大地动,不知情形怎么样了?”
长史:“大人安心,大漠中既无建筑,伤害自然要比城中小得多,不会有事的。”
曾泰觉得长史说得有理,点了点头。
沙漠之中,狂风撕扯着大地,搅得天昏地暗。黄沙弥漫充塞四周,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到了地的尽头。只见黄沙在空中狂卷乱舞,霎时便聚在一起汇成一堵沙墙直奔房哲率领的三千铁甲军横扫而来。
此时大军已乱作一团。人喊马嘶,旗倒车翻,剧烈的震动使人和马都站立不稳。前队的房哲飞身跃下马来,顶着风沙高喊道:“众军下马,暂避风沙!众军下马……”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地啸声、风沙发出的撕扯声和三千人马的嘶叫彻底湮没。猛地,身旁的副将手指前方大声惊呼,房哲急忙转过身,只见迎面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沙墙排山倒海般径奔大军扑来。
众军发出一片惊叫。
房哲嘶声喊道:“快趴下!”
已经晚了,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沙墙以摧枯拉朽之势挟卷着前军,刹那间,队伍中传出一阵惨叫,数十名军卒连人带马被沙墙撞得腾空飞了出去,人和马在空中连连翻滚,重重地摔在数百米开外。后面盛水的大车也翻滚迸裂,一桶桶储备饮水滚下车来,桶破水流,渗入沙地之中。
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显得那么弱小。军士更加混乱,惊恐使他们失去了理智,转眼之间便人仰马翻,相互拥挤踩踏。落马的军卒被马蹄踩中前胸,发出绝望的惨叫;拴在战马上盛水用的皮袋纷纷落地,被马蹄踩破,水花四溅。
呼号之声响彻大漠。
房哲的眼睛红了,他踉踉跄跄地冲到战马旁,吃力地搬鞍上马。一阵剧烈的地动,战马一声长嘶跪在沙中,房哲厉喝着猛拽丝缰,可战马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不远处的副将见状率几名参将冒着风沙跌跌撞撞冲上前来,几人奋力将马托起。马上的房哲一俯身从副将背上拔起令旗,一声大喝,战马嘶鸣着冲上了对面的一个小沙坡。房哲立马坡上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令旗,示意众军下马躲避风沙。
众军见到旗语,混乱程度才稍稍有所收敛。军卒们纷纷跳下战马,将马拉倒,伏在地面躲避强风。
地面剧震,强风带着黄沙如钢刀般掠过沙丘,沙坡上的房哲登时如败叶一般被卷得连人带马飞了出去,摔在不远处的沙丘旁。副将连滚带爬地过去扶起房哲道:“将军,您怎么样?”
房哲挣扎着爬起身道:“没,没事,命众军保护好水袋!”
副将高声答是,向大队奔去。
地动逐渐减弱。州衙各级官吏率府兵有条不紊地疏导着人群。
曾泰、长史和两名斥堠站在州衙门前,只见正西方向天色昏黄,一股股黄雾龙卷旋风一般自天际升起。
曾泰担心地道:“你们看,那个方向便是甘凉大漠之中。地动引发了暴风,我看房哲将军和解运大军的处境不妙啊。”
长史点了点头:“看样子,大漠中刮起了旋风。”
曾泰道:“这里的人有句俚谚:旋风行,无路寻。”
一旁的斥候问道:“刺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曾泰叹了口气道:“意思就是,只要大漠中刮起旋风,沙丘就会随时移动,将原有的路径全部覆盖,行路的商旅便无路可寻。”
斥候惊道:“啊!有,有这么厉害。大人,要真是如此,大军岂不是要迷路了吗!”
曾泰沉吟着,猛地,他抬起头对长史道:“李大人,你即刻前往城防营调二百府兵,命这二位斥堠率领,只待地动停止便立刻进大漠,一来迎接房将军及解运大军,二来将通关路径重新标清。”
长史:“是,卑职马上去办。”说着,他冲两位斥堠一摆手,三人快步离去。
曾泰的目光望向了正西的大漠方向。
西方天际的日头发出惨黄的光芒,黑雾黄沙渐渐褪去。地动停止了,曾泰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漠一切归于平静,原来高耸的沙丘变得平缓;平坦的沙地又相拥着两三处相连的沙坡没有一点经历过风暴的痕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阳光毒花花地晒下来,地面热浪蒸腾。
“扑”地一声,沙堆中站起一个人,正是房哲。他使劲抖了抖身上和头上的沙子,四下看了看,高声道:“弟兄们,起来吧,地动过去了!”
周围传来一阵响动,众军从黄沙掩埋下钻了出来,大家拍打着身上的沙土,高声咒骂着这鬼天气。副将率各队队长连声号令,众军拉马推车,整束装备。
副将快步走到房哲身旁刚要禀报,忽然,他的嘴张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房哲看了他一眼:“文清,你怎么了?”
副将廖文清指着前方结结巴巴地道:“将军,官道,官道,官道没有了!”
房哲一愣向前看去,果然,原来通往凉州的那条笔直的官道已经不见了。房哲猛吃一惊转身四下寻找着,周围是一望无尽的沙丘,没有路,也没有任何标记。
房哲慌乱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官道呢?”
廖文清目瞪口呆地道:“难道,难道是让黄沙盖住了。”
房哲稳了稳心绪厉声道:“命各队检视伤亡情况。另外,将大军的饮水储备向我禀报。取罗盘和地图来。”
廖文清高声答是,快步而去。
房哲翻身坐在沙地上,廖文清拿着罗盘和地图快步奔将过来:“将军,都吩咐过了。”
房哲点点头。廖文清展开地图,将罗盘放在旁边。房哲在地图上找到了凉州方向,而后将罗盘附于其上,罗盘针转动指向凉州。房哲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向自己左边看了看,说道:“应该是这个方向。”
廖文清担心地问:“将军,大漠之中没有标志物,光凭罗盘和地图是靠不住的,万一偏离,那可……”
房哲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廖文清点了点头。
一名参将快步走了过来:“将军,已检视过众军,死十二人,重伤四十八人,轻伤一百六十人。”
房哲听罢吩咐道:“将尸体装上大车。重伤车载,轻伤随行。”
参将道:“是。将军,刚刚统计了各队储备饮水的状况……”
房哲盯着参将:“怎么样?”
参将看着房哲小心回答:“储备在大车之上的桶装水已全部损失,而今只剩下众军随身携带的饮水。”
房哲问:“还有多少?”
参将干咳了一声道:“全军加在一起,整袋水只剩了四十袋……”
“什么,只剩四十袋!”房哲几乎喊了出来。
“正,正是。只剩四十袋,其余的不是被风沙打破皮袋,水漏掉一半;就是水袋落地,混乱中被马蹄踩破。”
房哲长长地吸了口气,冲参将摆了摆手。
廖文清担心地说:“将军,情势有些不妙啊。”
房哲沉吟片刻道:“你立刻传令,第一,将所有饮水收到中军,统一配给;第二,命众军抛弃重铠,只带兵器,轻装前进。”
廖文清应道:“是!”
日头已经偏西,曾泰焦急地徘徊着等待着房哲大军的消息。棚外马蹄声响,曾泰三脚两步冲了出来,一名驿卒跳下马,奔到曾泰面前:“大人!”
曾泰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大军有消息吗?”
驿卒道:“两个时辰前,斥候率二百府兵进入大漠,大约每半个时辰便派人送信出来,至今他们已深入大漠三十里,尚未遇到解运大军。”
曾泰冲口而出:“不应该啊。自进大漠至凉州,总共只有一百多里,难道大军真的迷路了……给我备马,去看看!”
阳光毒得像刀子,一刀刀割在大漠中的军卒们身上。军士们饥渴难忍,有的人急不可耐地除掉自己身上的衣袍,赤裸上身,每个人的皮肤都晒得暴裂开来,嘴唇枯干外翻。士卒们晃动着挎在马上,摇摇欲坠。
大军在沙漠中缓慢地行进着。
“砰”“砰”几声,中军押运银车的几名军士连人带马倒在沙地上,旁边的人赶忙围了上去,只见几名军卒躺在地上,不停地倒着气,嘴里喃喃地道:“水,给点儿水吧……”
旁边的战马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房哲和副将廖文清快步走了过来,房哲蹲下身检视了一下地上的军卒,对身旁的廖文清点了点头。廖文清从身后拿出水袋,挤出了小半碗水,往几人脸上撩了撩,又用手蘸着水擦了擦几人的嘴唇。几名军卒贪婪地舔着嘴唇上那一点点可怜的水滴。
房哲看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站起身来。这时身后一名队长低声道:“将军,再这样走下去,弟兄们就都完了。”
房哲回过头去,望着那名队长。
队长道:“将军,发给弟兄们一点水吧……”
房哲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说着,他冲身旁的廖文清道:“让弟兄们看看,我们还有多少水。”
廖文清看着房哲又看看将士们,拿出了刚刚挤水的那只皮袋,几千双眼睛贪婪地盯着那只皮袋。
廖文清打开木塞,将皮袋倒转——竟然一滴水也没有了。
将士们发出阵阵绝望的嘘声,很多人索性瘫坐在地上。
房哲吩咐那名队长:“命众军原地歇息。”
队长得令,转身传话去了。
房哲一屁股坐在了沙丘上,想着对策。身旁的廖文清悄声道:“将军,看来我们是迷路了。”
房哲点点头:“是呀,没有标志物,没有参照,罗盘在大漠之中又不准确……”
廖文清道:“没有水,众军已经垮了。”
房哲苦笑着说:“是啊。再下令前进,他们会杀死我。”
廖文清希望房哲有什么好主意:“现在怎么办?”
房哲也没有好办法:“还能怎么办,等吧,等到天黑以后,温度下降,对水的需求可能就没有那么大了。如果能顶得过今夜,明天凉州的救援就一定会进入大漠寻找我们的下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廖文清答道:“只有如此了。”
此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你们看!”
房哲和廖文清回头望去,只见远处沙漠中腾起一股轻烟,先如白雾然后越来越浓。
房哲和廖文清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烟雾渐渐消散,地面上的气浪蒸腾起来。忽然,地平线尽头出现了一条黑色的影子,影子不停晃动,像是人在走。
一名队长猛地跳起身高喊道:“看,有人!”
将士们慢慢站起身来,眼光死死地盯着远方的地平线,希望是救援的部队来解救他们。房哲和廖文清也站起身来。
影子飘行在沙海之上,越来越近,众军终于看清了,一队身穿黑袍的人宛似一片乌云在大漠之上驭风而行,如鬼魅飘行在大漠之上,离大军越来越近。
有人喊道:“是黑衣天神!”
众军登时乱了起来:“什么,黑衣天神!真的是黑衣天神?”“听说黑衣天神经常杀死大漠中的商旅。”“没错,我也听说过。”“啊,他们是来杀我们的?”“不知道啊,弟兄们,我看情形不对,抄家伙吧。”
众军士纷纷拿起武器准备抵抗。
房哲的眼中带着疑惑,手缓缓拔起插在沙地中的佩刀。一旁的廖文清道:“将军,这些人飘行而来,难道真是黑衣天神?”
房哲低声问道:“黑衣天神是什么?”
廖文清答道:“当地老百姓传说,附近有个‘黑暗之山’,山里住着一群黑衣天神。这些天神专管大漠中的一切,从风云气象到行路商旅的生死安危。难、难道咱们今天真的碰到了?”
房哲心里盘算着,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一场硬仗。他立马握刀站立在沙海之上,抬眼向前望去。
黑袍人渐渐飘近。能够看清,这些黑衣天神的脸上都戴着青铜铸成的面具。
房哲缓缓拔出腰刀,一旁的廖文清轻声道:“将军,如果真的是黑衣天神,抵抗也是没用的。”
房哲猛地回过头,双目直视廖文清。廖文清道:“不如静观其变。”
房哲犹豫着。黑袍人越飘越近。
房哲猛然举起掌中刀,一声断喝:“准备应战!”
众军迅速排成战斗队形,无声地向两翼展开,将数百辆装载饷银的马车围在了中央。忽然,前面的军卒喊道:“将军,他们拿着水和食物!”
房哲定睛看去,果然,黑袍人的手中端着巨大的银制器皿,看样子像是水罐,后面的人手中端着银制托盘,上面似乎放着水果和食物。
房哲愣住了,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廖文清。
廖文清疑惑地说:“看来他们没有恶意。”
房哲没有说话。
只见黑袍人双脚离地,轻盈灵动,宛如飞行在沙丘之上,转眼间便已经到了近前。
房哲手中的刀动了动,廖文清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将军,黑衣天神惹不得呀。您看,他们驭风而行,脚不沾地,不是神仙是什么!”
房哲的手颤抖了。
廖文清又道:“将军,一旦惹怒了天神,咱们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房哲犹豫了。
转瞬间,黑袍人已到众军面前。领头者摆了摆手,一行人停住脚步。
众军静静地望着这些黑衣天神。房哲握刀的手已经浸出汗来,他死死地盯着黑袍人中的领头者。只见领头者将手中的银罐微微一倾,里面的清水“刷”地一声撒落在干涸的沙地上。
众军立时发出一阵欢呼:“黑衣天神是来救我们的!”“弟兄们,走啊!”早已口渴难忍的军卒们再也按耐不住,欢叫着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将黑袍人团团围住,大家张着嘴凑到黑袍人脚前。
黑袍人手中的银罐倾斜着,清水奔涌而出,倾泻在军士们的嘴里,冲在军士们的脸上,一时间欢声四起。严酷的大漠转瞬间便成了欢乐的天堂。
房哲长长地出了口气,将腰刀插回鞘中。
夕阳西下,天色近黄昏。凉州城外大漠边缘处,曾泰率长史及数十名府兵焦急地等待着,忽见远远的大漠中扬起一道烟尘。
曾泰惊喜道:“来了。”
一旁的长史道:“大人,那不像是大军。似乎是前去迎接大军的斥堠和二百府兵。”
曾泰一愣,提马向前定睛细看。果然,跑在前面的正是他派出迎接大军的那两名斥候。
曾泰失望地摇了摇头。
转眼之间,马队奔到眼前,曾泰赶忙问道:“怎么,没有接到?”
斥候回道:“回刺史大人,小的率人一边重标官道,一边查找大军下落,可深入大漠近八十里,竟连大军的影子都没见着!这可真是奇哉怪也!大军,大军似乎是失踪了!”
曾泰打断他的话:“不要妄加推断。”
长史嗫嚅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曾泰想了想,果断地说:“调集全体城防营军士,带齐饮水和干粮,随本州进入大漠迎接解运大军!”
长史吃了一惊:“可大人,如今天色已晚,沙漠中气候变幻莫测,一旦遭遇暴风,那,那可是大事不妙,不如明天清晨再行。”
曾泰压低声音道:“一旦大军和饷银出了问题,那可关乎着边河数十万将士的宁定,关乎着社稷安危。这个过失我们是担当不起的。”
长史浑身一抖,连连称是:“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
曾泰:“而今地动刚过,民心不稳,城中的事务就交给你了,务须小心在意。”
长史躬身:“请大人放心。”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仰面向天,暗暗祷祝:“但愿天佑大军!”
阴云四合,狂风呼啸。
山谷中,狄公、李元芳率众人逆风而行,风头撞击着两旁的绝壁,发出震人心魄的巨响。由于风势过大,众人不得不下马步行。
忽然,李元芳高声喊道:“大人,您看!”
狄公抬起头来,顺着李元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峡谷的转弯处,一座孤零零的古堡侧立于山壁之间,其势甚为挺拔,高高的尖顶,周围一片堡墙,能够清楚地看到,堡内有房舍碉楼。
李元芳兴奋地说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卑职还以为要露宿野外了呢。”
狄公没有元芳的喜悦:“如此孤孑的城堡,位于深山之中,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李元芳道:“总强过野外披星宿月呀!”
狄公点了点头:“那倒是。”他回身喊道,“大家快一些,到前面那座古堡投宿!”
圆形的尖顶古堡依山体而建,颇有些形胜之势。古旧的松木镶铁页大门紧紧关闭,两旁置有碉楼。
狄公一行催马来到古堡前。狄公四下看了看道:“怪哉,如此深山古堡竟真的有人居住。”
李元芳高声喊道:“堡中有人吗?”
话音刚落,上方碉楼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人凭楼喝问道:“什么人?”
狄公赶忙道:“行路之人,特来求宿!”
年轻人道:“是行路人?”
“正是。”
“你们等着,我通禀主人!”
“有劳了。”
年轻人转身离去。
狄公仔细地端详着这座古堡:“嗯,看这堡子的样式形貌该当是建于南北乱世之时,颇有些年代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
“轰隆”一声,堡门缓缓打开,刚才碉楼上的年轻人率几个小伙子走了出来:“客人请进,主人在大厅等候。”
狄公道:“多谢尊家,有劳了。”
年轻人笑着:“您太客气了。”说着,接过了狄公和李元芳的马缰。带着一行人向古堡大厅走来。
一位四十岁上下、面目俊逸的中年人站在大厅外,此人身穿一袭黑袍,头挽双环髻,装扮极古朴,甚至有些怪异。他的身旁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妇,这少妇云鬓高挑,头饰极尽复杂之能事,身着红黑相间的宽大袍服。看样子这二人是一对夫妻。
狄公、李元芳等人快步走了进来。
中年人迎上来,躬身一揖:“烂柯终年无人行,意外今日远客迎。莫道深山无知己,贵人临堡夜风停。”
狄公赶忙抢上一步,还以一揖:“夙山留凤凤自停,贱客远游似浮萍。忽闻一阵香风过,吹来贵主好门庭。”
中年人长揖道:“小子王蔷,携内子薇,恭迎尊客。”
狄公道:“贱客并州怀英,道过深山,蒙贤主人见留,实堪嘉幸。”
说着,他躬身一揖,身后李元芳众人皆效之。
狄公又将元芳等一一介绍。
中年人王蔷恭敬见礼,闹得李元芳、张环这些平素不拘礼数的人十分尴尬。好不容易一番繁文结束。王蔷吩咐下人准备酒饭,收拾下处,狄春、张环等人将行李运至客房。王蔷肃手请狄公、元芳等进入大厅。
大厅内四壁挂着几幅装束怪异的乌衣子弟的悬画。厅内陈设非常简单,却颇具气魄。
王蔷引众人四处观看,狄公的目光被墙上的悬画吸引了,他仔细地观看着。王蔷赶忙道:“这几幅悬画乃先祖的肖像。”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王兄,尊祖肖像颇为新奇。”
王蔷一愣:“哦?”
狄公道:“单就颜料之使用便与中原各家画派均大不相同,更不要说画技笔法了。这几幅悬画,画法简重凝炼,不重写意,似张僧繇、曹仲达工笔,却比之更重人物的肤色肌理。直可说是栩栩如生啊。”
王蔷笑道:“尊客真法眼也,这几幅画是昔家高祖时,外来的几位西洋修士所画。”
狄公恍然:“啊,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王蔷把众人迎到大厅客座边上:“尊客请坐。”
狄公逊座后,分宾主落位。
王蔷笑道:“深山之中人行稀少,今幸有远客到来,蔷不亦乐乎。”
狄公手中作揖:“承贤主人以南朝古礼款款相待,怀英感激之至。”
王蔷躬身答道:“难得尊客竟能还以古礼,实在令王蔷刮目。仅凭尊客这番识见,恐怕非寻常之人吧?”
狄公微笑道:“曾以进士入小官,而今罢闲,不提也罢。”
王蔷道:“原来是公祖之身,失敬了。”
狄公道:“哪里,王兄过誉。如贱客所料不错,以王兄的衣着谈吐,清文雅礼,再见这苍山古堡之势,王兄家世必是南朝士族之贵。”
王蔷一愣:“尊客真好眼力,说得一点不错。家世本为南朝王姓之族,丧乱之后,为避战祸,家祖率全族迁于北地深山之中,如此已有几世了。”
狄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正说话间,仆人快步走了进来,对王蔷道:“先生,酒饭已准备好了。”
王蔷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怀兄,诸位,请。”
这是个空旷的房间,四周墙壁用方块糙面的灰石垒起,外墙镶嵌着一人高的窗户。房间的正面置榻,两旁摆设着雕工精细的桌椅和方几。
狄公的行李堆放在榻上。
吱扭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了,一条黑影飞快地掩了进来,回手关闭房门,来到榻前,轻轻打开了狄公的包裹。
大漠之中,橘黄色的夕阳缓缓西沉,就在天际呈现出一片火红之时,一个小小的黑点自地平线缓缓升起。
黑点越来越近,竟然是一匹孤马。它步履蹒跚地踏着流沙拼命挣扎着向前行走。
忽然,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阵轰鸣,紧接着,地面轻微地震动起来。马猛地停住脚步,抬起头来。
远处尘嚣大起,黄烟随着微风迅速飘散在空中,数百匹战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凉州刺史曾泰,身旁的斥堠指着前面高声喊道:“刺史大人,你看!”曾泰猛勒座骑,看到了不远处那匹孤独的马。他大喝一声:“找到了!快!”说着飞身跳下战马奔了过去,身后众军一拥而上。
那孤马一见曾泰到来,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嘶,双膝跪倒,眼中竟淌出泪水。曾泰的目光顺着它的身体扫视了一遍,只见马的右腿旁打着“龙武”的标记。曾泰兴奋地喊道:“找到了!快,拿水来!”
身后的队长拿着水袋跑了过来,曾泰一把夺过,将水袋中的水喷进战马口中,淋在它的头上,战马贪婪地喝着。身旁的斥堠道:“大人,这正是我们龙武卫的马!”曾泰连声说道:“草料,拿草料!”
队长将早已准备好的草料递了过来,马大嚼几口,而后咬住曾泰的衣襟将他拉得站了起来。
曾泰兴奋地道:“老马识途,它一定是要带我们去寻找大军。”队长点了点头。曾泰冲军士们喝道:“众军上马!”众军飞身上马,那匹孤马昂首长鸣向前走去。
大漠中虽然日头西下但是天黑得总是很晚,在城市夜幕已经降临的时候,这里还残留着一抹余晖。一片沙丘围成的盆地之中,三千解运大军终于浮现在曾泰的面前。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令他们众人诧异万分。
只见数千军士各自围成几个大圆圈,手舞足蹈,又唱又跳,仿佛进行社火祭祀,欢声震动着大漠。
曾泰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斥候,只见那斥候张大了嘴,一脸茫然看着曾泰又看着众人,口中喃喃地道:“这,这,这是怎么了?”
曾泰翻身跳下战马,身后众军一齐下马,在曾泰的率领下向大军走去。
数千军士汇成欢乐的海洋,唱着舞着,满面欢欣。
曾泰行走在人群中,众人却不理会他。一个身着军官服色的人跳入了他的眼帘,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那军官问道:“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继续前进?房哲将军呢?”
那名军官转过头来,停住了舞蹈,望着他痴痴呆呆地笑道:“啊,黑衣天神!黑衣天神!”
话音未落身体慢慢倒向了曾泰,曾泰一惊,赶忙伸手扶住了他,军官的身体却重重地倒在地上。曾泰蹲下身厉声问道:“你们房哲将军在哪里?”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只见那军官的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嘴角慢慢渗出一丝鲜血。曾泰大吃一惊,使劲地摇晃着军官希望他能够回答,军官却没有声息,他伸手向军官的鼻端探去,已经没有了呼吸。曾泰站起身来,惊叫道:“他,他死了!”身后众人连忙围了上来,果然那名军官已经气绝身亡。众人的目光聚向了曾泰。曾泰的嘴唇颤抖了,他倒吸一口凉气,喃喃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名军士边唱边跳从他身前跑过,曾泰猛地拉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将军在哪里?”那军士如刚才那名军官般傻笑着喊道:“黑衣神!黑衣神……”话还未完,一屡鲜血从他嘴角飞快地渗了出来,他的身体也重重倒在地上,再无声息。曾泰探出手试了试他的鼻息,颤声道:“他,他也死了!”与此同时,只见不远处十几名龙武卫军士几乎同时发出人的惨叫,紧接着口喷鲜血,身体摔倒在地。曾泰率人冲了过去,军士们已气绝身亡,脸上兀自带着诡异的笑容。
曾泰缓缓站起身来,目光望向周围那些手舞足蹈,声嘶力竭高声欢唱的军士,这些人竟对眼前发生的惨祸恍若不觉。曾泰的手发抖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忽然,身后的城防营队长颤声道:“大人,你看!”
曾泰转过身,只见不远处又有几名龙武卫军士口喷鲜血摔倒在地。曾泰浑身一颤,脱口喊道:“中邪!他们中邪了!”
就在此时,随来的斥候快步走到一名跳舞军官的身旁,刚要伸手拉他问信,身后的曾泰一声大喝:“住手!”斥堠猛吃一惊回过头来。曾泰厉声道:“他们身中邪祟,只要停下就会立刻死去!”周围随来的城防营军士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斥候触电般将手收了回来。曾泰道:“所以千万不要触碰跳舞的军士。大家分散开来,查找装载饷银的大车!”众军在队长的指挥下,立刻无声地开始了行动。
曾泰深深地吸了口气,穿过狂舞高歌的龙武卫军士缓缓向前走去。身旁不停有军士喷血倒下。忽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躺在沙丘上的人吸引了,所有活着的龙武卫军士都在狂舞,只有这个人躺在地下。
曾泰冲身旁的斥堠一挥手,二人三脚两步冲了过去。只听斥候一声惊叫:“房将军!”曾泰登时惊呆了:“他,他就是房哲将军?”斥堠带着哭腔道:“正是。”地上的人正是房哲。只见他满脸血污,前胸处开了两个大口子,血已经凝固了。斥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晃着房哲的身体喊道:“房将军!房将军,你醒醒!这,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曾泰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情状,最后落在了浑身血污的房哲身上,他不明白大军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境况。
只听得斥候在旁边大喊:“刺史大人,房将军还活着!”
曾泰一惊,赶忙凑了过来,果然,房哲的眼皮微弱地颤了颤。曾泰高声喊道:“取水来!”一名军士拿着水袋跑了过来,斥堠接过水袋,将清水灌进房哲口中,房哲的身体轻轻动了动。
这时城防营队长快步走了过来。曾泰跳起身迎上前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饷银找到了吗?”
队长摇了摇头道:“刺史大人,搜遍了每个角落,没有发现饷银的踪迹。”
曾泰惊呆了,良久,他口中喃喃地道:“完了!”说着,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丘上。
这个季节,天气就如孩子的脸一样变幻莫测。夜幕已经降临,远处天际传来隐隐的雷鸣之声,一道道闪电不时在古堡顶端亮起。
王蔷夫妇正在古堡偏厅之中设雅宴款待众人,狄公、李元芳一行围坐在桌旁。
王蔷举杯邀饮,众人相陪。一杯饮尽,王蔷放下酒杯道:“尊客是到凉州吗?”
狄公道:“正是。”
王蔷道:“百年以前此道为甘州通往凉州的官道,然而今此道已废弃数十载,尊客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狄公缓缓道来:“只因日前错投路径,来至一小山村,名曰王家堡……”
此言一出,只见王蔷的脸色登时变了:“怎么,尊客到过王家堡?”
狄公观察着他神情的变化:“正是。”
王蔷“哦”了一声神情肃然。
狄公和李元芳四目对视,笑道:“王兄,有什么不妥吗?”
王蔷缓过神来答道:“那倒没有。只是王家堡乃当地黑衣大神的出身之地,据说常有神异之事发生。不知尊客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李元芳刚想说话,却被狄公以眼神制止了。狄公道:“别的倒是没有。只是在村中借宿时,当地老乡言道这两日是黑衣大神的祭日,因此不敢留客。”
王蔷点了点头。
狄公道:“有一件事想在兄台面前请教。”
王蔷道:“怀兄请讲。”
狄公道:“这位黑衣大神究竟是何出处,何以附近百姓对其笃信至斯?”王蔷的脸色又变了,似乎很难回答:“这个……”
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啊,既然王兄不愿提及,怀某不敢勉强。”王蔷定了定神:“哦,怀兄多虑了,小弟只是不知从何说起。”说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夫人。
夫人俏目一挑微笑道:“便以实相告,又有何妨。”
王蔷似乎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说道:“也罢。怀兄,这位黑衣大神非常灵验,可以说是本地百姓的护法尊神。”
狄公道:“哦?”
王蔷点了点头,继续道:“怀兄刚刚说到附近百姓笃信黑衣大神,您说得还不完全,不仅仅是附近的百姓,应该说整个甘凉地区,对这位大神都非常笃信。”
狄公和李元芳相对而视:“是这样。”
王蔷道:“怎么说呢,这位大神是小弟华宗。也姓王氏,名曰铣。南北乱世末期,有一批妖魔自西方而来,这些人肋生双翅,身披铠甲,食人肉,饮热血……”
李元芳看了狄公一眼,王蔷所说正是小庙浮雕中表现的故事。
王蔷继续道:“这些恶魔不但杀人取血,还贪图钱财宝货,在甘凉一带无恶不作,百姓们对其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而黑衣大神王铣生于王家堡,就是怀兄日前经过之处。”
狄公一愣:“黑衣大神出生于王家堡?”
王蔷道:“是啊。他自幼习武,勇力过人,听闻此事便集合了本村的青壮年,带齐武器深入大漠寻找这些妖魔,与之会战于黄沙之野,最终将妖魔除去,而他和手下之人也力战而亡。因王铣生前喜着黑衣,当地百姓为纪念他,便将他称为黑衣大神,建庙供奉香火,并将其生辰九月二十五日定为祭日,代代相传沿袭至今。”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王蔷道:“据当地人传说,黑衣大神精魂不散,居住于凉州的‘黑暗之山’中。”
狄公一听“黑暗之山”四个字,登时吃了一惊,赶忙问道:“真的有‘黑暗之山’这个地方?”
王蔷道:“这也只是当地百姓的传说,从没有人到过。据说‘黑暗之山’隐匿于这座大山的深处,终日云深雾绕。”
狄公惊道:“怎么,‘黑暗之山’就位于这座大山之中?”
王蔷苦笑道:“怀兄却是当真。这不过是俗人的传说耳。”
狄公连忙称是:“啊。是呀,是呀,王兄请继续说吧。”
王蔷继续说道:“据当地人讲,由黑暗之山可以直接进入天宫,因此也称为黑天门。在那里聚集着黑衣神祇,掌管甘凉道和大漠中的一切,并且掌握着巨大的财富。如果有人能够到达那里,不仅可以飞黄腾达,还可以成仙得道。因此很多人前去寻找‘黑暗之山’……”
“找到了吗?”
王蔷摇了摇头:“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是这样。”
“听说,这位黑衣大神非常灵应,几乎是有求必应。但也非常严厉,对敢于违背他旨意的人处罚异常严酷,因此百姓们对其很是惧怕。”狄公缓缓点了点头。王蔷微笑道,“怀兄似乎对这位黑衣大神颇感兴味?”
狄公笑道:“只是好奇耳。”
一名仆役快步走进偏厅来到王蔷身旁,低低地说了几句,王蔷点点头站起身道:“各位,俗事相缠,去去便来。”
狄公赶忙道:“王兄请。”
王蔷道:“薇儿,替为夫待客。”
夫人薇儿微笑着点了点头,王蔷急匆匆地走出偏厅。
狄公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李元芳。
窗外雷鸣电闪,古堡大厅中一片沉寂。王蔷快步走来,他轻轻敲了敲大厅正面的山墙。
“吱扭”一声轻响,正面的墙壁竟然打开了,一个仆佣模样的人快步走了出来。
王蔷赶忙迎上前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仆佣点了点头:“东西已经地下网道运抵地厅。”
王蔷一摆手:“走。”
二人快步走进暗门之中,暗门缓缓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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