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的李鸿章到底有多牛(同为晚清四大名臣)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当晚,起义士兵占领楚望台军械库后,发现里面的武器应有尽有,什么德制毛瑟枪、日式步枪都是成千上万支,什么汉阳造山炮、德国克虏伯快炮也都有几十门,顿时士气大振,连夜进攻湖广总督署。
湖广总督瑞瀓和第八镇统制兼湖北提督张彪,仗着人多势众,当时对扑灭起义还是充满了信心。战斗如果拖到天亮后,城内外的清军和汉阳、汉口两地的清军集结起来,起义军就成瓮中之鳖,等着乱炖了。
关键时刻,第八镇炮八标的起义士兵带着大炮,占据蛇山,对着总督署和第八镇司令部一顿狂轰滥炸,轰垮了瑞瀓的心理防线。瑞瀓连夜出逃,抵抗的清军群龙无首,很快溃败下来。
起义军顺利占领武昌,两天后武汉三镇全部光复,随后在武昌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共和政府——鄂军都督府,黎元洪被推举为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号召各省民众响应起义。
一次意外的起义,就这样成功了。此前孙中山搞了十次革命,通通失败,谁都没想到一次计划外的起义,会成为旧时代的终结者。这是什么道理?
2018年11月27日,武汉,辛亥革命博物馆(武昌首义,张之洞)。
01张之洞的仕途分野以44岁为界。这一年,他升任山西巡抚,从京城的清流言官,一下子成为封疆大吏。
此前,他是帝国最著名的嘴炮之一,怼天怼地,怼卖国贼,怼贪官污吏。
同治、光绪年间,帝国政坛以品性不同分为“清流”“浊流”两派。清流是一群翰林和御史,标榜气节,喜参劾贪劣官员,对外多主战,缺点是不谙形势,放言高论,不切实际。张之洞是其中一员健将,与张佩纶号称“青牛角”(清流谐音“青牛”),专门顶人。
浊流则是一些颇具才干、喜学洋务的官员,对外常主和,弊端是往往不免贪诈。李鸿章、袁世凯是学洋务最著实绩,而常常成为清流攻击的目标。
作为一名清流,张之洞这一时期的得意之作(之一)是狂批崇厚卖国。
1878年,清政府派崇厚出使沙俄,负责谈判要回被沙俄霸占的伊犁地区。这家伙没有外交常识,对新疆的边境形势也一窍不通,结果,伊犁是要回来了,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割让伊犁周围的大片领土,还要赔款500万卢布。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都骂崇厚丧权辱国。只有李鸿章还在袒护崇厚,认为应该承认既定事实,不要把沙俄惹火了,不然后果很严重。
张之洞早就看不惯李鸿章一味妥协的外交政策,这下一定要怼死这帮卖国贼不可。他发挥了死磕精神,在一年多时间里,死死揪住这件事,前后上疏二十余次,请求诛杀崇厚,主张急修战备,同时指责李鸿章当此战云密布之际,泄泄沓沓,无所作为,甘心畏葸,不能任战。
他有一段话说得极为在理:西洋挠我榷政,东洋思启封疆,今俄人又故挑衅端,若更忍之让之,从此各国相逼而来,至于忍无可忍,让无可让,又将奈何?
事情以崇厚入狱抵罪,曾纪泽重新出使沙俄,挽回部分权益告终。但离张之洞想要的结果,还是差得太远。
02在当时,张之洞被认为是理想主义者,李鸿章是实用主义者。二人不在一个擂台上,所以时常隔空挥拳,却分不出胜负。
但是,自1881年外放成为山西巡抚开始,张之洞逐渐跳出清流派,而向洋务派靠拢。当理想主义向实用主义转变的时候,李鸿章以为他们会殊途同归。
李鸿章曾经讥诮说:“天下事为之而后难,行之而后知。从前有许多言官,遇事弹纠,放言高论,盛名鼎鼎,后来放了外任,负到实在事责,从前芒角,立时收敛,一言不敢妄发,迨至升任封疆,则痛恨言官更甚于人。尝有极力攻讦我之人,而俯首下心,向我求教者。”
言下所指,即是张之洞。他以长辈的口吻,以为把张之洞看得透透的,其实,最终二人既殊途,也不同归。
1884年,张之洞任两广总督。任内的作为,奠定了他一生事业的根基。期间,中法大战,中国取得了近代对外战争唯一的大捷,张之洞有审察大势、说服朝廷、调和诸将、供应后勤的功劳。
张之洞极力主战,全然没有堕入“屁股决定脑袋”的窠臼,不因离开清流的位置任了实职,就像李鸿章那样畏首畏尾。他派使者携带急信和五万两饷银去恭请年届古稀、息影田园的冯子材出山。李鸿章以其年老力衰,强烈反对起用冯子材。
张之洞坚持认为:“冯虽老,闻未衰;旧部多,成军易;由钦往,到越速;在越久,水土习;用土人,补遣便。将才难得,节取用之。”
冯子材不负众望,取得镇南关—谅山大捷。
主和派这时想见好就收。李鸿章甚至责令张之洞如期停战撤兵,“倘有违误,致生他变,唯该督是问”。这使张之洞很恼火,但又感到自己的洋务实力远不如李鸿章,因而无力左右朝局,非大办洋务迎头赶上不可。
此时,清流派日渐凋零,曾与张之洞齐名的张佩纶打嘴炮可以,实干却不行,在中法战争中以福建水师的覆灭祭奠了他的名声。只有张之洞,完成了从清流健将向洋务后起之秀的转型。
▲电影剧照:镇南关大捷
03张之洞实在是憋着一口气,要与李鸿章一争高低。你李鸿章办洋务办得好,但办成了投降派;我张之洞洋务要比你好,还要守住主战者的底线。他的内心大概就有这股劲儿。
他的口号是“洋务为今日要政”,在广东雄心勃勃地筹建起枪炮厂、炼铁厂、纺织厂等大型洋务企业,正式跻身洋务派。
机器都订好了,不料却接到调令,要他转任湖广总督。他的后任李瀚章讨厌新事物,怕费钱费事,张之洞只好带了工厂搬家。
晚清封疆督抚大员有数百人,像张之洞这样肯做事,自讨苦吃的,真心不多。张之洞的伟大在于,无论身处清流还是洋务,都保留了一股死磕的劲头。
最终,他办成的事业都很大——汉阳铁厂是当时亚洲最大的钢铁厂,比日本的八幡制铁所整整早了七年;汉阳兵工厂(湖北枪炮厂)步枪产量占全国的45%,直到抗战时期“汉阳造”步枪还在发挥杀敌作用;历时7年,在武昌沿江一带布局布、纱、丝、麻四局,成为华中最大纺织中心;武汉在他手上超越天津、广州、南京等,成为全国仅次于上海的近代大都市……
毛泽东后来对张之洞有过一个评价,说“提起中国民族工业,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
经过这番努力死磕,张之洞已有资本去呛李鸿章。1903年,他曾短暂调任两江总督,期间他狠批江南制造局“费工多而出枪少”,对国家的武器装备大局没有什么帮助。江南制造局是李鸿章办洋务的得意之作,张之洞凭借湖北枪炮厂的崛起,毫不客气就把李鸿章踩在脚下。
李鸿章作为洋务前辈,自然也看张之洞不顺眼。八国联军侵华之后,二人常因政见不合而互相谩骂。当时,李鸿章在北京主持和议,与东西洋十一国代表商议和约,张之洞总是提出不同意见。李鸿章于是对别人说:“香涛做官数十年,犹是书生之见也。”张之洞闻言深恨,勃然反击:“少荃议和两三次,乃以前辈自居乎?”这两句话适成天然对偶,流传一时。
不仅是对李鸿章,张之洞对曾国藩、左宗棠这些前辈,意念中也是卯着劲儿。结果就是,晚清四大名臣中的这名晚辈,不愧是全能选手:在学问上媲美曾国藩,在洋务上堪比李鸿章,在爱国主战上不亚左宗棠。
有意思的是,曾、左、李均以枪杆子发迹,只有张之洞以笔杆子发家,在道德上更占据了优越性。
▲汉阳铁厂
04庚子事变后,直隶总督袁世凯、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岑春煊权势最重,并称为“清末三大总督”,又并称“三屠”。其中,袁以剿杀义和团,故称“屠民”;张以好大喜功、挥金如土,故称“屠财”;而岑则以喜参劾官吏,则称“屠官”。
其他“二屠”先不说,但说张之洞“屠财”,实在是同时代人对他的诋毁。
办大事就要斥巨资,这是帝国官员都心知肚明的道理。张之洞是个办大事的官员,《清史稿》说他“莅官所至,必有兴作,务宏大,不问费多寡”。在一个官员集体不作为的年代,做大事的人反会被扣上“好大喜功”的帽子,多花钱就会被诋毁为“挥金如土”,这就是所谓“屠财”的由来。
事实上,张之洞所办的事业,包括轻工业、重工业、教育、铁路等等,每一样都要花费巨款。然而从中央得到的拨款却极其有限,基本都靠地方自筹。这让他很发愁,也逼他想出了许多法子。他在经济并不是很发达、税源不甚充裕的湖北苦心经营十几年,筹款之巨,堪称地方督抚中超一流的理财能手。
举个例子,他在湖北曾搞过发售,以此开拓财源。因为营销策略得当,湖北的签捐大票发行了两期就超过江南义赈,从此畅行南方各省,在清末市场一枝独秀,前后发行十年,共117期,赢利最多时每年可获“七八十万金”。
晚清地方疆吏更调很频繁,张之洞在湖广总督任上却干了十几年,原因不是他做成了地方军阀,而是修芦汉铁路(即京汉铁路)费了太多年时间。路没修好,他不能走,因为他一走,这路十有八九就黄了。这么费心费力费钱的事,他人不愿为,也不能为,非张之洞不可。
你看,张之洞要是生在当代,他就是刘志军,而且是不贪污受贿的刘志军。
都知道张之洞是直隶南皮人,但他出生在贵州兴义府。他父亲张鍈是兴义知府,克己奉公,两袖清风。从小,父亲就这样教育他:“贫,吾家风,汝等当力学。”张之洞牢牢地记住了父亲的这句话,记了一辈子。
26岁中探花之后,张之洞曾有近十年的时间在各省做学官。这是个好差事,曾国藩早年在京就曾眼巴巴瞅着外放学政的机会,可以极大改善收入状况。张之洞不一样,他对这些按潜规则该得的银两全无兴趣。他做完四川学政,按例可得参费银二万两,但他辞而不受,搞得连行装路费都成问题,只好卖书筹钱。
若拿他跟李鸿章相比,其个人操守更远在后者之上。40岁生日时,张之洞还是一名京官,手头拮据,连做生日都是典当了妻子的陪嫁首饰才置了酒席自祝。50岁生日时,他已是呼风唤雨的两广总督,但生日当天,他关起门来,不接受人家贺寿。广州明伦堂士绅为表彰他兴学育才之功,写祝寿文,送爆竹,到了总督府,却尴尬地发现连门都没有。
有时年关实在挺不过去,张之洞就派人典当衣服之类。当年,武昌一些大当铺有一规矩:凡是总督衙门拿皮箱来当,每口箱子都给200两银子,并不开箱验看,只照箱数付给银两。开春后张之洞手头松动一点,必会派人用银两赎回箱子。
其嫡孙女张厚粲追忆祖父亦说,家族以耿直清廉为训,“祖父老家在河北南皮,当时祖父主张兴修铁路,就是不同意把铁路修在老家。掌管铁路修建的官员纷纷把路线往自己老家‘引’,而张公却偏偏避开自己的家乡,以明其廉。”
临终前,张之洞给子孙留下遗嘱说,为官40多年,勤奋做事,不谋私利,到死房不增一间、地不加一亩,可以无愧祖宗。望你们无忘国恩,勿坠家风,必明君子小人之辨,勿争财产,勿入下流。
晚清在汉口传教的英国人杨格非曾写道:“张之洞在中国官吏中是一个少有的人才。他不爱财,在这个帝国中他本可以是个大富翁,但事实上他却是个穷人。财富进了他的衙门,都用在公共事业和公共福利上。”这个评价用在张之洞身上,恰如其分。
▲张之洞在湖广总督署办公
05到了清末,随着李鸿章、刘坤一、荣禄先后去世,张之洞与小他近两轮的晚辈袁世凯成为帝国唯二的扛把子。他俩的关系好坏,事关帝国走向。
1907年9月,七十高龄的张之洞与袁世凯一道被朝廷正式任命为军机大臣。此次张之洞进入中央核心权力机关,是一贯以平衡之术驭臣的慈禧想以其平衡势力渐大的袁世凯。
袁世凯继承的是李鸿章的衣钵,其与张之洞的明争暗斗尽人皆知。
不过,与张、李当年的互怼互掐相比,张、袁的矛盾与政见的关系倒不算大。两人的龃龉更像是前辈的傲慢导致了晚辈的不爽,是娱乐新闻,而不是时政新闻。
袁世凯初任直隶总督,曾南下汉口,拜会张之洞。袁与张的属下谈论时,就极力赞誉张之洞在湖北规划宏大,称:“当今唯吾与南皮两人,差能担当大事。”
在宴会上,张、袁交谈甚为融洽。宴后,屏退仆从,两人密谈二小时之久,后张之洞因精力不支,昏昏沉沉,倚着桌子竟要睡着了。袁世凯悄然退出,吩咐下人勿惊动香帅。
袁以直隶总督身份,按制度出入辕门必须鸣炮。张为炮声惊醒,这才急忙追袁,追至下关,两人各致歉意,约定后会有期。
次年,张之洞上京路过保定,回访袁世凯。结果,在宴席中间,张之洞又“故案重犯”,昏昏入眠,隐约还有鼾声。
张之洞因为起居无节,时常在公务活动上会周公。也可能是,正规科举出身的他,打心底里瞧不起行伍出身的袁。总之,两番见面之后,张、袁不仅没有增进好感,还无端生出许多不快。
好在两人都是欲成大事之人,所以在政见一致时还能保持共进退。最典型的是废科举,当时军机大臣三人,张、袁两人赞同,王文韶反对,两票对一票,就把影响了一千多年的事儿办了。
慈禧死后,载沣为摄政王,决定为兄(光绪皇帝载湉)报仇,诛杀袁世凯以谢天下。张之洞硬着头皮,警告载沣说,袁世凯身负练兵重任,羽翼已丰,死党有力,京师在其掌控之中,倘若处置不慎,则社稷宗庙危矣。载沣接受了张之洞的意见,发布袁世凯“患足疾”着即开缺、回籍养疴的谕旨。
可见,张之洞最后还成了袁世凯的救命恩人。
▲晚清四大名臣(从左往右):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
06袁世凯开缺后,张之洞也未能展开拳脚。载沣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与张之洞产生重大分歧,二人关系迅速恶化。
张之洞主张化除“满汉畛域”,以保局势稳定。但载沣越来越偏重任用满族亲贵,在清除袁世凯势力时乘机剥夺、削弱一些汉族官员的权力,同时任命自己24岁的弟弟载洵为筹办海军大臣、22岁的弟弟载涛管理军咨处事务。
作为大清的忠臣,张之洞预感这是倾覆江山社稷之举,但与载沣力争无效,以致郁狂气发,直到呕血。
在处理一桩铁路弊案时,张之洞认为载洵、载涛两贝勒推荐的继任人选不妥,苦口婆心向载沣说此事“舆情不属,必激变乱”。谁料,这位青年说出一句骇世名言:“有兵在!”
张之洞大出意外,对人感叹:“不意闻此亡国之言!”病情更加严重。
在立宪方面,张之洞感到,如不尽快开国会很可能会丧失民心,爆发革命,因此一直力主速开国会。这同样被载沣拒绝。
这一年,载沣25岁,张之洞逾70岁。可以看出,载沣未老而顽固不化,张之洞却越老越开明。
1909年10月4日,载沣去看望张之洞。载沣走后,陈宝琛进室打探摄政王究竟谈了什么,张之洞只是叹息:“国运尽矣!”
就在这一天,张之洞溘然长逝,享年72岁。
张之洞死后两年,在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武汉,爆发了武昌起义,推翻了他生前效忠的清王朝。他的门生张继煦解释辛亥革命为何在武汉取得成功,说:“(武汉)有官钱局、铸币厂,控制全省之金融,则起事不虞军用之缺乏。有枪炮厂可供战事之源源供给。成立新军,多富于知识思想,能了解革命之旨趣。而领导革命者,又多素所培植之学生也。精神上、物质上皆比较彼时他省为优。以是之故,能成大功。虽为公(张之洞)所不及料,而事机凑巧,种豆得瓜。”
辜鸿铭也说:“民国成立,系孙中山与张香涛的合作。”孙中山则说得更直接,说张之洞是“不言革命的革命家”。
历史真会开玩笑。
所幸张之洞早两年就死了,不然以他一贯死磕的精神,他是会磕死自个呢,还是会磕死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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