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好的笔译(我的第一次笔译)
我生平的第一次笔译后来还有一个花絮。 (视觉中国/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6月20日《南方周末》)
在朋友圈里看到一篇耶鲁大学孙康宜教授写的《我所认识的Dick》。兴致勃勃地看了以后发现,我虽然不认识这位小名叫Dick的Richard H.Brodhead(理查德·H·布劳德海德,曾任耶鲁大学本科部院长和杜克大学校长,编著注)教授,却跟他有些渊源。我看过他编的New Essays on Moby Dick(《白鲸》新论)。那是他的合作者Emory Elliott教授送给我的。我觉得这书编得很好,里面的文章深入浅出,从文本出发,不玩弄理论术语,既针对大学生的需要又把文学经典解读得颇有新意。后来我建议北大出版社引进这套丛书,并推荐了其中几本。外语编辑部主任张冰女士胆识过人,立即决定购买全套版权,影印出版。十多年来,恐怕对我们的美国文学教学还是有些帮助的。
更有意思的是,孙康宜教授提到布劳德海德教授研究美国南方非裔作家查尔斯·W·切斯奈特(Charles W.Chesnutt)的那些话让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的往事。1977年,冯钟璞先生曾经让我为筹备复刊的《世界文学》翻译过切斯奈特的两个短篇小说——《可怜的山迪》和《警长的儿女》。我不记得我怎么认识冯先生的,好像是她来北大跟我们系的教师开座谈会。我告诉她我曾经看过她写的《红豆》,很喜欢,她告诉我小说中人物的原型其实是燕京大学地下党员某某某,等等。会后,我接到她的一封信,问我是否有兴趣做点翻译。我马上表示很愿意,毕业二十来年,做过两次口译,但从来没有做过笔译,很想有个机会锻炼一下。接着冯先生给了我前面两篇小说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作家的名字,在北大图书馆也找不到他的作品,只好向冯先生求救。最后她从清华大学图书馆借到了。
我拿到书才发现,查尔斯·W·切斯奈特是位美国作家,从文字和内容来看,好像是个非裔。说老实话,我从1954年进北大,基本上没有读过美国文学,除了马克·吐温和德莱塞,几乎不知道什么别的美国作家。现在有机会接触美国作家,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小心翼翼地翻译,改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心里没底。在无计可施时,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在新中国成立前当过编辑也做过翻译,他应该能看出我的问题。于是,我把翻译稿抄录了一份。因为担心父亲不熟悉黑人土语,我又把故事按照规范的英语写了出来。最后我把中文译文和英文译文寄给他,请他帮我校对一下,修正错误并润色文字。没有想到,父亲回信说,他没有做任何校对或修改,因为从他当编辑的经验来看,我这样仔细而精心地翻译,任何编辑都会接受的。父亲的信给了我一点勇气,我便把译稿寄给了冯先生。她回信表示满意,但要求我写个关于切斯奈特的简介,包括他的生平、作品和评价。说来可笑,今天看,这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但当年我却不敢写。我可以上课、编练习、出考卷。但我觉得我没有认真学过美国文学,不能乱写。冯先生善解人意,体谅了我的胆怯。我至今不知道,我译文前的那段作者简介是《世界文学》哪位编者写的。但我知道了《可怜的山迪》是他短篇小说集《巫女》(孙康宜把Conjure Woman译为《女魔术师》,我认为《巫女》比较好,所以没有采用她的译法)的代表作,而《警长的儿女》是《他青年时代的妻子和关于种族分界线的其他故事》里的名篇。但在我的记忆里,冯先生给了我一本书,好像是切斯奈特的短篇小说集。
1978年复刊的《世界文学》在第三期刊登了这两个故事,而且十分突出地放在刊首。现在想来,这是为了政治保险,那时极左思潮仍然存在。现在选一个十九世纪的美国非裔作家和他揭露美国黑奴和他们的后代受压迫被摧残的故事,肯定不会出问题的。编辑部的苦心很快得到回报。广播电台开始采用这两个故事。我是在火车里无意中觉得广播里的故事听起来好像有点熟悉,仔细一听原来那是我翻译的《可怜的山迪》。后来我大弟来信说他在出差的火车里听到了《警长的儿女》,不过已经改编成广播剧了。当年,没有电台联系我。在不重视版权的年代里,这个做法可以理解。我没有想过要追究。
我生平的第一次笔译后来还有一个花絮。1979年,我通过教育部的考试,得到出国进修的机会。我们一行三人去了纽约州立大学的纽波兹分校。学校为了欢迎我们举办了一个招待会。会上英语系的教授问我研究过什么美国作家,我就说我读过查尔斯·W·切斯奈特的一些作品,还翻译发表了他的两个短篇。让我吃惊的是,那位教授说他不知道这个作家,他解释说他是研究英国文学的,不很了解美国作家。我当时心里想,那你为什么不问我读过什么英国作家?有意思的是,他找了另外一位教授,没想到他也不知道。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一个研究美国南方作家的教授。他知道切斯奈特,说他是一位非裔作家,在最初发表作品时,冒充自己是白人。其实,他说的并不准确。这位作家有八分之七的白人血统,但他自己跟非裔认同。在《巫女》和随后的短篇小说集成功后,他公开了自己的黑人身份。
1979年,美国虽然经过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大学里白人至上的观念还没有很多改变。我当时选的20世纪美国小说课也只采用了一部非裔作家的作品。到了21世纪的今天,恐怕没有一所美国大学的英语系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拒绝开设有关非裔作家和非裔文学的课程;也没有一部美国文学选读敢于排斥他们的作品。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40年过去了。看了孙康宜教授的文章,我才知道布劳德海德先生在1990年代就已经编纂出版了两本查尔斯·W·切斯奈特的书——他的日记和在《巫女》基础上扩充到他所有关于巫术的故事。作为一个从1970年代就开始倡导从美国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出发研究美国文学的学者,他致力于发掘过去被忽视的女性作家、本土作家和非裔作家。他认为编辑收集那两本切斯奈特的作品给了他最大的“快乐”。
遗憾的是,在我国,这位非裔作家只是在1978年昙花一现,没有再受到关注。
陶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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