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未来最高建筑(上海中心总建筑师马溯)

历数设计过70层以上超级大厦的建筑师,马溯·斯特贝尔的名字赫然在列。

世界已建成的最高10座大楼中,排名第一的迪拜哈利法塔和第二的上海中心大厦都是他参与设计的。曾经世界第七高楼——南京紫峰大厦也出自他之手。

然而,对于这些创纪录的数字,马溯并不十分在意:“对我来说,这些只是数字游戏。建筑的安全美观、绿色低碳,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马溯已经在上海生活了15年,而他也希望能通过建筑与设计,让人们看到一个更具活力的上海。

上海未来最高建筑(上海中心总建筑师马溯)(1)

马溯·斯特贝尔,哈佛大学建筑学硕士,全球超高层建筑大师,美国罗马学院院士,马溯建筑设计咨询(上海)有限公司合伙人。2021年,获得上海“白玉兰纪念奖”。

「抛弃“世界第几高”的执念」

在上海中心大厦56楼,一排超高层建筑的模型后,坐着它们的设计师马溯·斯特贝尔。

这些模型已经成为耸立于真实世界的摩天大厦,承载了几十万人的梦想,也代表了一座座城市的形象。

马溯记得,自己第一次来上海,要去金茂大厦,出租车司机实在听不懂他的发音。没办法,马溯只能拿出纸和笔,画出金茂大厦的轮廓。司机立刻就明白了。

这件事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好的建筑是城市的地标,只要画出它的样子,人们就知道它在哪里。

设计超高层建筑就像是拼图游戏。你要将拼块放到正确的位置,让建筑与城市像交响乐般和谐。正因如此,在设计上海中心大厦的过程中,比起对“世界第几高”的执念,马溯更希望能打造一座真正属于上海的建筑。

上观新闻:上海中心代表着上海高度,632米这个高度是怎么确定的?

马溯·斯特贝尔:最初,我们团队将上海中心的高度设定为680米,但当把这个高度的上海中心放在陆家嘴、放在其他建筑中时,你会觉得它太高了、太突兀了。

陆家嘴的三栋摩天大楼应该有完整而和谐的关系。所以我们做了整个上海的城市模型,花了很长时间去审视它,看着这座城市的高低起伏,来不断调整上海中心的理想高度。调整之后,上海中心的最终高度定在了632米,比422米的金茂大厦高出210米,比492米的环球金融中心高出140米,呈等差数列,在视觉上形成了最美的顶部上升弧线。

建筑的目标并不在高度,而是在恰当的时间建成一座恰当的建筑。说不定20年后,上海会出现另一块中央商务区,甚至出现1000米的高楼。但在目前,上海中心就是一座高度恰当、适合上海的建筑。

上海未来最高建筑(上海中心总建筑师马溯)(2)

赖鑫琳摄

上观新闻:陆家嘴“厨房三件套”已经深入人心。除了高度,在建筑形态上如何与另外两座建筑保持和谐,您也花了很多心思吧?

马溯·斯特贝尔:从建筑形态上讲,金茂大厦是一座玲珑剔透的不锈钢“宝塔”,它以一种现代的设计语言诠释出中国的建筑传统,可以说代表了中国的过去。即便在今天看来,金茂大厦都不失为一座从整体到细节都非常精致的建筑。它的底部截面是四边形,随着角度不断变换,上部转变为八边形或是形成一些切角,从很多角度都能看到数字“8”的形状,因为“8”在中国象征着吉祥。再看环球金融中心,其底部是四面体,到顶部时已几乎收成只有两个面,代表了中国的现在,即开放引进、迅速发展的时代。

当紧邻这两个建筑时,上海中心该以怎样的形态应对?它不应该是一个典型的两面体或三面体,而是应该有一个圆润的体量,任何一面都可以作为正面。更重要的是,它也要具有其他两座所没有的柔美和动感。另外,上海中心是由中国人自己投资的,原材料也尽量都采用国内产品,且最后的持有者也是中国人,从这一点讲更应该是中国实力的体现,它代表了中国的未来。

上观新闻:您是否一直坚持将建筑与社会的发展进程融在一起?

马溯·斯特贝尔:当然,我们要对三个群体负责,第一是项目投资人,第二是成千上万的路过和使用建筑的用户,第三是建筑所在的城市或国家的人民。因为建筑是一种公共的艺术,你可能会不时经过这座建筑,也会进到里面去。所以我们想的是这座建筑能给人们带来什么,给这座城市带来什么。这就是我经常说的,建筑师一定要有社会责任感。

「节省的钱能再造一个上海中心」

上海中心的奇特造型,是让它极具辨识度的原因之一。

围绕着这栋螺旋状上升的大楼,人们展开了丰富的想象:有人说它像盘旋升天的巨龙,有人说它是蜿蜒的黄浦江。

听到人们这样形容这座大楼,马溯很开心:“当大家开始给建筑取名字,或是说它像什么东西的时候,说明他们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它。就像你很想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一样。”

而让马溯觉得有些“残酷”的是,他就在自己所设计的大楼里工作:“你会看到所有的细节,还会发现自己是不是在设计的时候犯了什么错误。”

对于上海中心的实施方案,马溯的团队在内部做了太多细节的“精雕细刻”。因为,对于一座超高层建筑来讲,谈论再多的技术问题都不为过;疏漏任何一个问题,建筑都可能无法建造。

上海未来最高建筑(上海中心总建筑师马溯)(3)

上观新闻:目前感受到的上海中心的运行与细节,符合您一开始的预期吗?

马溯·斯特贝尔:可以说,上海中心的运行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建筑不只是大的规划,而是由细节组成的。就像你们刚刚上楼,感觉上海中心的电梯怎么样?上海中心每个电梯里的按键都不超过7个。你去很多写字楼,电梯里可能有20个按键、30个按键。如果电梯在很多楼层都停下来,速度就会很慢,如果电梯里的按键只有6个,那速度自然就快了。

电梯是我们在设计时重点考虑的,因为办公建筑的人员密度较高,同样30层的办公建筑所需的电梯数量往往是住宅楼的4至5倍。另外,电梯行程越长,不仅价格越高,电梯钢缆的重量也就越大。上海中心采用的策略是,在每个平台层引入穿梭梯和局域梯的概念。人们可以从底层通过穿梭梯到达不同区域的平台层,再通过局域梯到达目的地。这也是可持续性的一种体现,比如我在第五区工作,可乘直达梯到达第五区平台,进而通过区域梯到达我的办公楼层。午饭时间,我可以在第五区的共享空间内用餐,这里就相当于城市生活的平台。通过这种方式,一年内电梯的运行次数可减少一百万次,节省的耗电量将是不可估量的。

建筑就像是衣服,好看只是一方面。它保暖吗?防雨吗?舒适吗?这些问题解决了,再加上好看才是时尚。对于建筑,还有个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安全。

上观新闻:说起安全,上海经常会遭遇台风,每当这时,像上海中心这样的超高层建筑就会成为关注的焦点——上海中心能够扛住吗?

马溯·斯特贝尔:对于超高层建筑而言,最重要的设计原则就是减小侧向风荷载。我们不妨观察一个现象:机翼在整个飞机体积中所占的比例非常小,它却可以托起几百吨重的飞机,其原因在于空气动力学原理。超高层建筑也是同样的原理,但是要反过来想:如果做成机翼的效果,整个楼就会被吹倒了,因此要用同样的原理做相反的事情。

上海中心的旋转想法就是受到了机翼的启发。当我从前窗看到机翼时突然想到:在一定角度和速度下,飞机的机翼可以使得受到的侧向风力非常大。如果把机翼拧一下,受力就完全变了,飞机就永远飞不起来了,而这正可以运用在上海中心的设计中。就这样,我在餐巾纸上画出了关于上海中心的第一张草图。

上观新闻:很多人以为,用玻璃幕墙打造的螺旋式上升结构,只是出于审美的考虑。

马溯·斯特贝尔:建筑一定是美学与科学的结合。最初,我就不想把它做成一个盒子,或是一个盒子叠着一个盒子。而在科学方面,你提到的玻璃幕墙,也让上海中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保温瓶”。 双层保护罩的设计可降低整座大楼的供暖和冷气需求,让温度保持恒定,减少能量流失。通过这一设计的理念,60年节省下来的钱可以再造一个上海中心。

此外,我们还在楼顶安装了垂直轴风力涡轮机,像一个“风电场”。在这样的高度,风力涡轮机可以产生很多能量,每年可以提供近35万千瓦时的电力。

在建筑中,我一直坚持“以少得多”的原则。通过建筑设计实现安全美观、绿色低碳,从而为城市带来积极意义,这才是未来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的方向。

「建造高楼就像漫长的马拉松」

超高层建筑非常特殊,真正设计过这类建筑的人少之又少。

马溯曾经的同事斯坦·克里斯塔曾说:“要设计这样的建筑,你只有真正做过了才知道自己行不行,因为它们太具有挑战性了。”

是的,一旦楼高超过70层,一切都开始彻底改变。

马溯比喻,做一般建筑与做超高层建筑的区别,就好像做脑部手术和心脏手术。虽然都是医生,哪怕这位心脏外科医生对脑部手术知之甚详,他也不会去做脑部手术,因为他毕竟没有真正完成过这样的手术。建筑设计也是一样的道理。

纵有超高的建造难度,并需要巨量的投资,仍然无法阻挡每个城市对超高层建筑高度的追求。因为,建筑高度的背后有太多的东西,“高度会带来质变”。上观新闻:您已经从事建筑行业32年了,最早是如何对设计超高层建筑产生兴趣的?

马溯·斯特贝尔:我大四才开始学建筑,之前一直在学雕塑和画画。进入这个行业后,我才发现我很热爱建筑。对于建筑师来说,超高层建筑,比如迪拜哈利法塔,比如上海中心,有机会设计它们大到外墙、小到门把手的所有东西,是非常幸运的。

我对超高层建筑的经验,最早来自位于韩国首尔的三星广场三期项目,接着就是哈利法塔的设计,这花了3年多的时间,为之后的超高层设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上海未来最高建筑(上海中心总建筑师马溯)(4)

迪拜哈利法塔。

建造高楼就像漫长的马拉松,过程经常需要10—12年。在此期间,世界可能发生太大变化,经济衰退、钢铁价格上涨、客户更改需求等等,是一件远比想象中更劳心劳力的事。

上观新闻:但当看到人们在自己设计的大楼里生活、工作,肯定很有成就感吧?

马溯·斯特贝尔:高层建筑就像是一座“垂直城市”,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乐趣,我很乐于看到这样的景象。

上海中心有五个空中大堂,这里可以办音乐会,有咖啡厅,有酒店。让人吃惊的是,52楼居然还有书店,我从未在其他高楼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人们来到这些大堂就可以免费地观看不同高度的城市景色,这可以说是给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的礼物。

上观新闻:随着我们生活中的高层建筑越来越多,有人不禁发问: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多高楼吗?

马溯·斯特贝尔:我们的确不需要这么多高楼,但是对于上海来说,高楼是必要的。你知道美国最大的城市是哪里吗?对,纽约。纽约的人口是多少?八百多万,不到上海人口的三分之一。在上海这样大规模的城市中,没有高层建筑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高层建筑是必需的,但也不必到处都是。事实上,高层建筑的附近最好要有两条以上地铁线路,这样的规划才是合理的。公共交通和人口密度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不能有一个而没有另一个。

未来,城市里肯定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超高大楼,在高度上争第一,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建筑,能代表所在的城市和地区。哈利法塔标志着世界上最高建筑的诞生,为周边地区增值,连同毗邻的购物中心和超过20个住宅高层建筑构成了城市的核心,其意义远不止回报那么简单。有了它,全世界开始了解迪拜。因此,重要的并非建筑有多高,而是它能为城市带来多少。

上观新闻:在超高层建筑领域,您如何看待近几年中国设计与建设的现状?

马溯·斯特贝尔:超高层建筑起步于美国,也成熟于美国,其发展也是美国城市空间形态的需要。中国目前超高层建筑的兴起,除去一些外在因素,一定程度上也是解决中国城市问题的一种适当手段。

国内一些大型设计院一直在进行关于超高层建筑的积极探索和尝试。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过程,这种工作的营养要比单纯地舶来国外建筑丰富得多。另一种现象是,现在有众多的境外事务所进入中国,其中不乏非常优秀的设计事务所将成熟的经验直接应用于中国项目,我们的早期实践应属于这一类。但也有一些境外事务所接手自身并不擅长的超高层项目,从而做出了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作品,也非常令人担忧。因此,我更推崇国内本土大型设计院能够更多地参与,这是一种建筑设计正向能量的体现。

「这座城市本身也是面向未来的」

上海中心的建设开始后,马溯渐渐将工作和生活的重心转移到了上海。过去的15年里,他几乎都待在上海,这里也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家。

“2001年,我在去金茂大厦的路上,看到浦东还没有多少建筑,环球金融中心也并不存在,非常空旷。而现在,上海已发展成了一座巨大、繁华的城市,陆家嘴好像一直就在那里一样。”

马溯正在学习中文,他非常喜欢写汉字。采访中,会用中文问“您贵姓”,并用汉字工整地将其写在本子上,因为“每个汉字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动人故事”。而让马溯真正爱上上海的理由之一则是上海适合步行。在他看来,“城市宜居的首要条件就是步行环境,一座城市方便人们流动的能力亦是其城市软实力的体现之一”。

让马溯略感“无奈”的是,他爱步行,但经常走着走着就被各种餐厅的美食所吸引。“我真的该减肥了,但北京烤鸭、红烧肉、小笼包和扬州炒饭,真是太好吃了。”

目前,马溯设计的70%的项目都在中国。今年,他还和华东师范大学合作,希望培养更多的中国设计人才。

上海未来最高建筑(上海中心总建筑师马溯)(5)

上观新闻:今年9月,您受聘为华东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客座教授,并将与设计学院联合开设“建筑艺术设计”新专业,听说您还特意重新设置了课程。

马溯·斯特贝尔:很多中国的学生是非常有创意的,但是我们现在的课程设置有些问题。教授建筑设计一般有四个方面,分别是设计课程、历史课程、理论课程和专业实践,如今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习设计这一方面,而忽视了其他几部分,这就是我准备在新专业中自己设置课程的原因。

对于一个建筑师来说,导师是非常重要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受到重创,那段时间是不需要任何建筑的,所以日本在差不多10年的时间里没有建筑师,下一代的建筑师就是没有导师的。没有导师就没有传承,所以当时日本建筑的质量和设计也都不尽如人意。所以,我更希望学建筑的学生能够跟随有经验、有理想的导师,我也愿意把我的经验教授给更多的中国学生。他们的成长,对于上海以及中国未来的城市建设十分关键。

上观新闻:上海正致力于进一步提升国际竞争力,全面建成世界一流“设计之都”。对此,您有何建议?

马溯·斯特贝尔:当人们讲起设计,通常会想到小的东西、家具甚至一个门把手。其实,从最小尺寸的芯片到最大的人类设计物品——城市,地球上每件物品都是设计产品。城市设计包含了河流、建筑和城市空间。坦率说,上海完全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作为一名建筑师,我对中国的发展质量、速度以及规模感到惊叹。在我看来,中国在过去30年中建造的高楼数量甚至超过了世界其余国家的总量。短短二三十年间,中国已发展成为可持续性和工程领域的领导者。在全国各地,高铁、风力发电场、机场正在不断涌现,当然也包括上海中心等超高层建筑,我很荣幸能为此作出自己的贡献。

在中国工作,始终有一种进取的精神时刻激励我保持严谨和努力,督促我不断提高自己,所以我非常喜欢中国,这也是我留在中国的原因。

上观新闻:您在上海生活15年了,这些年来,感受到了怎样的变化?

马溯·斯特贝尔:最为显著的便是这座城市的公共交通系统。这些年,上海的公共交通不断完善。我这么说可能并无新意,但如果一个城市缺乏公共交通,最后便会陷入窒息。在上海,我每到一个地方都有新的地铁线路建成,交通十分方便。而正是这些四通八达的地铁网络,将这座城市中的人与建筑联系起来,建筑才得以“活”了起来。

我都不记得纽约最后一次新建地铁线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100年前吧。而上海从未停止发展的脚步,应该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所以,上海不仅有面向未来的建筑,这座城市本身也是面向未来的。

上观新闻:听说您正在设计的很多项目也涉及对公共交通的改善。

马溯·斯特贝尔:“上海会客厅”是我们向政府提出的一个方案,可在市中心的黄浦江上新建8座绿桥,以供自行车和行人通行及休闲。绿桥还可以延伸至浦西和浦东的黄浦江沿岸,连接已经贯通建成的沿江步道和自行车路线,形成上海市中心的“慢行交通一网通”。

我们设想,在沿黄浦江浦东一侧江面上,可以建一条兼具观光和通勤作用的空中快速轨道交通线。空铁在内环线内的江面上速度可以放慢,便于游客观光。而在早晚高峰期间和内环外的江面上,则可以恢复到正常速度。

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未来看到这些美好的东西。

(实习生陆安诚对本文亦有贡献,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除特殊标注外)

栏目主编:龚丹韵

来源:作者: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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