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名句赏析（我见青山多妩媚）

（一）

【我见青山多妩媚】

辛弃疾《贺新郎》

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

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问何物，能令公喜？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

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

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

回首叫云飞风起。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上古版《稼轩长短句》卷1，p20）

简注：

词前小序：铅山的园亭，每处我都题了《贺新郎》一词。一天，独自坐在停云堂，水声山色，都争着呈现在眼前让我愉悦，估计这些山水也想让我照老例为它们题词，于是就写了几句，立意与陶渊明《停云》诗差不多。

甚矣句，见《论语述而》：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作者以此语感叹他抗金复国的愿望未能实现而年已衰老。交游，朋友。白发二句，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这里是说，自己在愁闷中度过一生，如今白白地老了，对人间万事一笑置之，不再关心。这是愤激之辞。令公喜，《世说新语宠礼》载，王恂，郗超有奇才，能令公（大司马桓温）喜，能令公怒。公，在词中指作者。料青山句，料想青山亦觉得作者妩媚。一尊句，陶渊明《停云》：春醪独抚，搔首延伫。尊，酒杯。想渊明三句，料想陶渊明写成《停云》诗，心情与我此时一样。沉酣求名者，隐喻南宋朝廷中沉迷名利而不思恢复失地的当权者。浊醪妙理，杜甫《晦日寻崔戢》：浊醪有妙理。这里指饮酒而悠然自得的乐趣。回首句，回头大呼，风起云涌。形容自己的豪气狂态。汉高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不恨二句，《南史张融传》融曰：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不见我。用此典意谓不恨我未见到所仰慕的古圣先贤，只可惜古圣也没见到我的狂态。二三子，语出《论语八佾》，用此典是感叹知音稀少。

散绎

真令人叹息，我已经如此衰老，

平生的好友知交渐渐零落殆尽，

健在的友朋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空垂白发三千丈，

人间万事都不管只能付之一笑。

试问到底还能有什么事情，

能激起我的兴致让我消除烦恼？

我看青山姿态是多么可爱美好，

料想青山也会将我视为同调。

无论是情感还是外貌，

我们都那么相似维妙维肖。

持酒杯东窗搔首浮想渺渺，

想当年陶渊明写就《停云》诗，

心情必定和我一样兴致很高。

江东那帮追名逐利的大小官僚，

又怎能领悟到这酒中的奥妙？

我回首清吟长啸，

不恨古圣先贤的风姿我未能见到，

恨的是古圣先贤未见到我的疏狂雄豪。

可叹天地虽大四海茫茫无际，

了解我的人实在寥寥无几非常稀少。

品读：

据邓广铭《嫁轩词编年笺注》及吴企明《辛弃疾调校笺》所言，此词作于嘉泰元年（1201）。时作者在江西铅山瓢泉闲居，但距他守京口为时已经不甚远了。

作者作此词题“停云堂”，除了小抒中说的“思亲友”之意外，还寄托了对朝政败坏，抗战派零落，知音难觅的慨叹。

上片开端引孔子语表明壮志难酬，吾道不行，接着感叹交游零落，只得移情于物，与青山为友。

下片先以想象之辞写陶渊明饮酒赋诗时的风致韵味，表明自己心慕前贤。接着对“江左沉酣求名者”，即南宋朝廷沉迷于声色名利的现状表示极端愤慨。最后以豪视古今的气概，抒发知音难觅的孤寂心情，词旨慷慨悲凉。

本篇融铸经，史，子，集中语入词，自然贴切，不觉堆砌。“我见青山”及“不见古人”二联，是作者得意的名句。作者常自诵此四句，“拊髀自笑，顾问坐客何如？”此二联句一写物我，一写古今，前者物我交融，后者古今一体，均一气呵成，实为警策之句，令人一读难忘。

（二）

【同韵词《贺新郎》（鸟倦飞还矣）】

辛弃疾《贺新郎》再用前韵

鸟倦飞还矣。

笑渊明，瓶中储粟，有无能几。

莲社高人留翁语，我醉宁论许事？

试沽酒，重斟翁喜。

一见萧然音韵古，想东篱，醉卧参差是。

千载下，竟谁似？

元龙百尺高楼里。

把新诗，殷勤问我，停云情味。

北夏门高从拉攞，何事须人料理。

翁曾道，繁华朝起。

尘土人言宁可用，顾青山，与我如何耳。

歌且和，楚狂子。

（上古版《稼轩长短句》卷1，p21）

注：鸟倦句，陶渊明《归去来辞》：鸟倦飞而知还。笑渊明二句，陶《归去来辞》序：余家贫，瓶无储粟。莲社句，用陶渊明结莲社典，见《佛祖统纪》。参差是，大概是。元龙句，用《三国志陈登传》陈登上下床之典。停云情味，见前一首注。北夏门，《世说新语任诞》：元裒如北夏门，拉攞自欲坏。尘土句，《史记陈丞相世家》：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如何耳。歌且和二句，《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评：据吴企明《辛弃疾词校笺》，此词与“甚矣吾衰矣”一首同调同韵，所表现的情感十分相似，融铸经，史，子，集之语入词的写作手法也是一样，应当是同时所作。全都作于嘉泰元年（1201）。

附图八幅：辛弃疾闲居之地一一江山铅山今日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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