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桃花林有关的古风小说(值得一看的小说)
一再强调守正创新。什么是正?
咋一看,是个家暴的故事;再一看,是个杀人的故事。仔细看,都很稀松,不蹊跷。蹊跷的是,第一个人被杀,大家心知肚明,却不将凶手绳之以法;更蹊跷的是,第二个被杀的人竟然托梦,为凶手开脱。
正是什么?俗话这样说:法律不外乎人情;人情大于王法。
天理良心,这部原载《芳草》(2019/6)的中篇小说,确实值得一看!
桃 花 潭(1)
汪美玲先前已经死过八回。每回死前都要闹出惊天动静。她高声尖叫:我要死了!我不活了!风一样嗖嗖蹿进人群密集地,广而告之:我真的不活了!你们谁都不许拦我!我这回真的要死了!
第八回发生在前年夏天。
前年初,镇党委安排我在桃花潭村驻村,一定五年不变。赶上这回闹出动静,我开始关注这个名叫汪美玲的女人。
桃花潭村是个大山沟,方圆二十几个平方公里。村民依山傍水而居。整个地形像一柄巨型蒲扇:十来道大大小小的溪水下泄,在扇柄上端交集,汇成小河——交集地便是村委会广场。小河罕见地转向东流,故名东流港。东流港沿山沟曲折下行十来里,至一山窝,突然断流:跌落深潭,潜入地下。潭口广阔,藤蔓密布,茅草丛生。桃树和野樱桃树漫山遍野。阳春三月,桃花、野樱花争相开放,深红浅红交相辉映,整个山谷花团锦簇,云蒸霞蔚。桃花潭因而得名。
村委会办公楼位于桃花潭村的中心地带,原是村级完小。通过“普九”验收后,建修债务打包勾销,桃花潭村完全小学遭到裁撤。学校五名教师,其中三名为公立教师、两名为民办教师;公立教师上调镇上中心小学继续任教,民办教师李明星改任村委会副主任,另一名民办教师汪美玲回家务农。
没了小学,村里十几个小学生不得不翻山越岭,去二十里开外的镇上中心小学读书。十几个孩子共同租了一辆面包车接送,每人每月租车费一百二十块;上学期间,中午必须在学校就餐,每人每餐伙食费六块。
九年义务教育免除了孩子们的书本费、学杂费,可是,各种名目的费用花样百出,家长们的负担因而在无形中增加了不止十倍。
借劲加强基层组织建设项目,小学校舍改建成村委会。村里把村委会一楼全部出租。几间教室稍作粉刷,分别建成小诊所、小卖铺和棋牌室。但挂在门口的牌匾却极响亮:卫生院、超市、活动中心。
卫生院是鲁博士开的。超市老板叫李明福,兼营活动中心,是第六村民小组组长。慢后,农村基层建设又陆续来了新项目:农村党员远程教育中心、农家书屋等。村里又开了一间大房,摆上电脑和书柜、书桌,建起免费开放的阅览室,一并交由李明福管理。
推倒学校围墙,操场变广场。穿行在这样皱皱巴巴的山沟沟里,突遇一块标准篮球场大小的平地,顿觉豁然开朗。
接待室安置在村委会办公楼的三楼。我喜欢在三楼的走廊上凭栏看山。
相看两不厌。
第八回那天,吃过午饭,打情骂俏、荤段子随之告一段落。女人们回到活动中心继续麻将,男人们则在房前桂花树下坐了,喝茶聊天。
茶是芝麻黄豆茶。将黄豆、芝麻放在锅里猛火现炒,炒到蹦蹦跳、喷喷香,连同青茶一并倒入杯中,开水冲泡。
茶叶顺流翻滚。芝麻黄豆载沉载浮,闹得欢腾。汤色转绿,我作深呼吸,然后品酒一样抿了一小口,听鲁博士聊天。
鲁博士天南海北地闲扯。看见李明福的女人月英出来添水,转而盛赞月英烹饪技艺日益精进,说:“今天的腊肉线粉绿豆汤熬得最好——绿豆开了花,糊糊嗒嗒的,腊肉不咸不淡——专吃腊肉线粉绿豆就吃了个蛙饱!”
月英说:“你天天拿腊肉来,我负责天天把你喂个蛙饱!”
“好!好!好!”鲁博士站起来,连说几个好。双手抚摸圆滚滚的肚子,像一只蛤蟆直立着呱呱叫。
鲁博士又说:“回头问问小毛,还藏着什么,叫她统统交出来!”
交由李明福管理的活动中心摆放了一张乒乓球台、一张台球桌、三台麻将机。乒乓球、台球不收费;麻将机是李明福自家添置的,收费,但管饭。
一张麻将桌一天收台子费两百块,管午餐、晚餐。台子费主要来自大和抽取的水钱。每个大和抽水钱十块。抽满两百不再抽;偶尔也有不足,则由赢家补齐。
无论晴雨忙闲,活动中心都少不了一桌麻将客。所以月英必须餐餐做饭;所以我在桃花潭村驻村期间,从来不为一日三餐发愁——驻村干部每人每天伙食补助五十块,由负责接待的农户持原始凭据及村委会证明材料,按月到乡政府结账。
月英烹饪手艺好,也舍得。餐餐不离鱼肉。鲁博士的夫人小毛忙不过来时,便将腊鱼腊肉、家禽野味拿来搭伙。
鲁博士和小毛原是县里大医院的大夫和护士,因超生被双开。俩人在江浙一带私立医院打工,把孩子们拉扯大,并送到国外后,便返乡养老。
回到老家桃花潭,刚好赶上国家要求建设村级卫生室,俩人闲不住,又披挂上阵了。
鲁博士说:“我叫他们不要拿东西来,几粒药丸,不值几个钱。还真没人相信!还非要跟我对着干,非要拿东西!我今天跟你们讲明白,你们听了,分头做工作,千万不要再拿什么东西了——一瓶药,三十粒,连药瓶子都给你,也就一块八毛钱;你把病治好了,还用不完,浪费了。现在给你几粒药丸,能值几个钱呢?腊鱼啊腊肉啊,兔子啊麂子啊,太贵重了,我受用不起!”
月英说:“在你这里看病,是不花什么钱。同样的病,在别的地方看,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李明星说:“人家也是一份心意吧——这么些腊货,这么些野味,在我们山里头,就像山上的白芽笋,也不值几个钱啊!”
“问题是,太多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不等鲁博士说完,异口同声说:“不怕多!我们齐心协力帮你把它们消灭掉!”
鲁博士也呵呵笑。
桃花潭的夏天向来缺少夏天的滋味。即使在三伏天,阳光直射,透过竹枝树叶,斑斑驳驳地在地上铺开,花瓣一样。大家喝着茶,说说笑笑。不经意间,一阵紧一阵杀猪般的嚎叫破空而来。
“我要去死了……我不要活了……”
我惊起。忙问是谁,怎么回事。荡出的茶水烫着我的手。
“还有谁啊,桃花潭第一聪明人汪美玲呗。”李明星说,“拧不干的拖把布,打不死的程咬金!”
月英问:“李明德回了?几时回的,怎么不见他露面?”
李明星说:“肯定是李明德回了!要不怎么又闹得要死要活的呢!”
李明德是汪美玲的爱人。
李明星又说:“肯定是混得不怎么样嘛——混得光鲜的话,还不四出显摆显摆?岂有衣锦夜还乡的道理,是不是?”
月英叹气说:“唉,汪美玲也是的,非要跟了这么一个人——前世作了什么孽啊!”
正在寻思,如何才能号称第一聪明人,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瘦高女人扬手舞动,哭喊着踉踉跄跄、跑跑停停地奔来。
“我不要活了——我要去跳水了!”
我近距离真切地观察到,这个叫汪美玲的女人个子高挑,似乎是在用脚尖踮着移动,所以她的腰肢扭动、手臂摆动颇为夸张,很有一些云鬓花颜金步摇的意味。
汪美玲踮起脚尖扭扭捏捏地小跑三五步,稍作停顿,犀牛望月一样猛一甩头,长发像黑色的旗帜飘扬。她的爱人李明德穿着背心、裤头,靸一双拖鞋不紧不慢地跟来。靠得近了,挥拳可及,汪美玲便发出嚎叫:“我不活了!我要跳水了!你们谁都不要拦我!”赶紧踮起脚尖小跑,待拉开一段距离,又稍作停顿,然后又踮脚小跑。如是者再。如是者三。
跑到我们面前的汪美玲没有选择停歇。她环绕我们身后的桂花树转圈圈。
李明星高声问:“怎么又在打老婆啊?”
李明德气呼呼说:“总是挡老子的财路,不打她打谁?”
又说:“城隍殿的鼓,三天不打生灰土!”
李明德紧赶几步,追上汪美玲,冲她后背恶狠狠地钻一拳,说:“打不死算你长寿!”
李明星明知故问:“是不是不愿意跟你‘跑广’,害得你发不了财啊?”
“跑广”,字面意思为跑到广东或广州捞生活,但在桃花潭,特指外出卖淫——“广”,包括所有人傻钱多的地方,并不仅仅局限于广州或广东。
我从一本古书上了解到,桃花潭一带,“自古淫风大盛”。当地民谣也是这样唱:桃花潭人捉野老公,捉来捉去,捉到最后,人人都是野老公。两情相悦,男欢女爱,如在男人,纯属花月香艳,风流倜傥,山歌和唱、诗词咏唱、曲艺演唱,传之久远,历代不绝;如在女人,则属伤风败俗,万恶之首,一旦捉奸拿双,铁证如山,轻则挂破鞋游行,动辄休弃,重则沉潭——用竹笼装了,沉入桃花潭——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桃花潭人一个巴掌拍得响?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偷情养汉,自娱自乐,尽管风险巨大,后果严重,暗中偏偏令人神往;但用作商品交易却又是万万不可,那怕仅仅换些油盐香烛、针头线脑,也会为人所不耻——这是古风。
移风易俗,破旧立新。时至今日,树立的新风则不尽然。
李明德作了暂停,气愤愤地说:“早些年叫她‘跑广’,狗日的死活不干!人家都‘跑广’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跑广’?你未必就是金枝玉叶?当真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现在老成酸菜根了,还跑个屁的广啊!”
李明星呵呵笑。他为自己巧妙的提问洋洋得意。
李明星接着问:“除了带老婆‘跑广’,就没别的门路发家致富了?”
“有啊,多的是!关键是这扫把星听不进去啊!”李明德趋到跟前,认真作答,“听我跟你说,把小孩带到厦门去,撞车子,这叫‘碰瓷’!你们不相信,撞一次,能赚二十七万!”
李明德又说:“还有一条路子:把小孩带到湖南的一个什么城市,卖给他们的孤儿院,三万美元一个——美元啊——一手现!”
李明德和汪美玲生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大的叫李泳,是个女孩,小的叫李波。
李明星说:“你这辈子啊,至少还有两次翻身的机会!”
“就是啊!”李明德攥紧拳头,咬着牙说,“就是!就是!”
“那你还得抓紧!”李明星说,“孩子转眼大了,你就卖不动了——发财要趁早!”
“就是啊就是!就是!”
李明德暂停期间,汪美玲并没有停下来,转眼就跟李明德会面了。
李明德当胸一拳,怒骂:“看见你狗日的就烦!打不死的扫把星!”
汪美玲遭到迎头痛击,再次发出尖锐的惨叫。三番五次的叫喊终于把活动中心的麻将场子给搅散了。女人们悉数出来。村妇女主任高冬梅怒气冲冲,说:“汪美玲,你要寻死,你跑到村委会来干什么?你们家出门就是桃花潭,你往桃花潭里跳啊!”
高冬梅又说:“你要跳水,围着桂花树转什么?前面就是东流港,你往东流港里跳啊!”
汪美玲呜哩哇啦地怪叫着,转向东流港;李明德仍然三不时挥舞拳头,要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追。
高冬梅一耳刮子朝李明德劈头盖脑呼过去。骂道:“狗鸡巴日的李明德,一回来就把人家逼得寻死觅活!”
李明德把头一缩,身子一矮,躲了过去。嬉皮笑脸说:“嘿嘿,你打不着我,嘿嘿,你打不着!”
高冬梅继续骂:“你狗日的除了打自己老婆的主意,就会打自己孩子的主意——你是人还是畜生啊!”
李明德一脸的满不在乎,继续嘿嘿笑。
汪美玲遵照高冬梅的指示,扑通一响,纵身跳进东流港。
现在还不是汛期,东流港清浅流缓,水温冰凉。一寸两寸不知名的小鱼悬浮在空明的溪水中,水草随波飘舞,而小鱼一动不动,与小鱼在水底鹅卵石上的投影相映成趣。
护堤由石头堆砌,很有一些年头,石头都发黑了。豁口处有条石砌成的台阶,连接水边码头。
先前,村民在码头挑水、洗衣、洗菜。农村改水改厕后,家家户户通自来水,码头的这些功能逐渐退化。
沉在码头边的几只箩筐,装满用来防暑降温的啤酒和西瓜。三不时还可以看见葫芦状的篾笼子,那是孩子们用来捕捉小鱼小虾的“籇”。
汪美玲怪叫着,一段原木一样横着砸在水中,激起巨大的晶莹的水花。她踉踉跄跄,努力站了起来,溪水刚刚淹到她的大腿。她抬头看看岸上列成人墙的看客,看见她的爱人李明德下到码头边。她记起烂熟于心的台词,哭丧一样拖长了腔调哀嚎:“不要救我啊——让我去死吧——”身子一歪,重新倒入水中。接连呛了几口水,开始手忙脚乱地比划蹬踏,慌乱中双手抓住了一只箩筐,身子就飘了起来。
汪美玲翘起脑袋,露出水面。可是,她的双脚却不听使唤,跟着翘起来,且越翘越高,这样就把她的脑袋压入水中。呛过几口水,双脚收了,落入水中,身子跷跷板一样,脑袋重新露出来。她甩一甩头上的水,发现她的爱人李明德站在水中。这就是她的稻草了。她扑上去死死抱住李明德的大腿。
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汪美玲似乎松了一口气,并且似乎还露出些许笑容。
李明德一手揪住他的爱人汪美玲的头发,一手扳住她的下巴,一脸的鄙夷,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然后,李明德自己也仰起脸,大声发问:“你不是想死吗?你不是想跳水吗?你不是三番五次寻死觅活吗?”越说越气,声音越发响亮,“你不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吗?你不是要坚守底线,守身如玉吗?”硬生生将汪美玲的脑袋再次摁进水中。
李明德扯开嗓门,变成细尖尖的声音——他在模仿汪美玲:“长在我身上的东西,我有所有权!我有使用权!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想怎样就不怎样!”
他在以自己的无耻,肆无忌惮地羞辱汪美玲的坚贞。
简直就像空坛子灌水,咕噜咕噜一串混响,而且不停地冒着泡泡。岸上的人们大惊失色。有的劝阻,有的谩骂,有的诅咒。
“不能这样啊!要出人命啊!”
“狗日的啊!日本崽操的啊!”
“雷劈的啊!炮子打的啊!”
所谓的谩骂,无非是来路不明;所谓的诅咒,无非是不得好死。
所有的劝阻、谩骂和诅咒,对李明德而言,倒像是掌声和喝彩,因而更加来劲。
李明德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满脸通红,两眼放光。死死揪住汪美玲的头发,待咕噜咕噜的响动和上升的泡泡逐渐微弱,又将她的头颅提起来,厉声审问一番,然后重新摁入水中,然后高声朗诵曾经风靡一时的标语口号:“上吊不解绳!喝药不夺瓶!跳水不捞人!”
然后仰脸欣赏岸上各种情态和声响。
如此这般,几经反复,直到岸上突然间鸦雀无声。
李明达来了?
李明德抹了一把脸,果真看见村支书李明达正站在人群前沿。
李明达好像干咳了一声。
李明德唰的一下脸就变青了。他手足无措。忙乱中冲李明达点头哈腰致意,似乎还挤出一点点笑。他撒手转身,不要命地逃窜。
李明德低头、弓腰、高抬腿,顺着东流港夺命狂奔。他趴手趴脚,奋不顾身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让人想起《动物世界》片头中夺命狂奔的蜥蜴。
大家七手八脚将奄奄一息的汪美玲捞起、搬到广场上。
汪美玲瑟瑟发抖,嘴唇乌黑,面无人色。双手布满细密的裂纹。手背皲裂处露出丝丝红肉。
“多么雪白的肚皮啊!”
女人们的第一着眼点就是白花花的肚皮。她们啧啧称奇。经提醒,我观察到,汪美玲的手脸和肚皮的颜色绝然不同。差距如此巨大,让人生疑,不像是长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东西。
鲁博士说:“如果生长在台湾,你就不叫汪美玲了——你叫林志玲!”
叹了口气,安排人手将汪美玲抬进卫生院,晃晃手,又说:“没事了。大家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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