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人古村落生活记(每个村都有一个这样的回忆)
痴吧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老家叫“辞灶”,辞别灶王爷,让他上天言好事,下届保平安。腊月二十三是过年的最高前奏,家家户户开始忙年,忙中有乐,不论这一年你是喜,是悲,是发财还是欠债,是平安还是生病,过年都会被人们看做是一个坏事的结束或者是一个好日子的开始。小年开始,农村最热闹的要数赶集,集上人群熙熙攘攘,有叫卖的,有置办年货的,有小孩逛集玩的,当然不买东西去逛年集的。今天要说的就是一个这样从来不买卖但是每个集都必到的大人,集上人人都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对他最初的印象是有一次回老家,多少年不记得了,恰逢我们村集,我带着孩子去赶集,听到前面有唱戏的声音,上前一看,一个男子,四十多岁,头发很长,很凌乱,全身脏兮兮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很脏的样子,一看就是典型的那种精神不正常的人。其实这种人几乎每个村上都有,只见他举着一把破烂不堪并且卷刃的菜刀,右手扬起,左手做着兰花指,腰上还栓了几个馒头,一小块猪肉,几根芹菜,左腿弯曲,右腿放到左腿后面大声唱到:“隋朝灯我越过去接连着观观唐朝灯。 唐太宗,去出征。两边列摆文武卿,投钱走的史大乃,那双锏的是秦琼,开国功臣程咬金,保驾的敬德尉迟公……”虽然他声音沙哑,形象猥琐,唾沫横飞,但是这首胶州经典茂腔唱段“赵美蓉观灯”还唱的算是字正腔圆,都在调上。主要是他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脖子上青筋暴出,又乱又长又脏的长发随着他的不停走位,肢体晃动到处乱摆,手中的菜刀也紧紧握住,不停舞动。感觉包装一下,舞台效果能秒杀华晨宇。
他只唱了两三分钟,周围除了孩子比较好奇,远远的看着,其他大人们几乎没有驻足围观的人,看了一眼便匆匆而过,一看就见怪不怪了,偶尔听着有人嘲笑他几声,我正和儿子看的发呆,旁边一位邻居从我身边经过,轻轻的说了一句‘’看个痴吧干什么?”,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和嘲笑。“痴吧”,在我们老家对精神病人的统称。唱完后,这个痴吧提了提裤子,提着他的武器,转身朝着卖猪头肉的摊位走去,还没到摊位前,摊位老板随手提起切肉的刀来,对着他吼道:“过来我就捅死你!”痴吧听后,生气中略带害怕的骂了一句“妈个比的”,加快脚步就走了,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看摊主,担心追上来揍他,摊主和旁边卖海鲜的摊主说道“让他气死了,上个集趁我不注意,拿着我猪头肉就走,我要揍他,俺媳妇不让,其实这个痴吧一点都不痴,聪明的很!”痴吧到了菜市,突然从卖韭菜的摊位上抓了一把韭菜,不顾卖韭菜的叫骂,转身放在卖萝卜的摊位上,对着卖萝卜的中年妇女说道:“三姑,你别嫌弃,就这么个意思,我来看看你,你也别忙乎弄很多菜,现在都不缺吃的,钱他娘滴算什么,我从来就不服气那些吹牛逼的!”卖萝卜的妇女慌忙起来,拿着他的韭菜给他说:“你快拿走,我不要!” 痴吧边走边回头说:“三姑,我还有事去中央开会,等下个集再来看你!”
我回家把看到的和母亲说了,母亲和我说了一下他的经历。痴吧姓孙,西庄人,自幼父母双亡,和哥哥一起生活,家境情况可想而知,痴吧以前不痴,长得很好,上了小学,学习也不错,写的一手好字,特别喜欢听戏唱戏,属于那种过目不忘的,元宵节后村里扎台子唱戏,痴吧还曾经上去唱过京剧《坐宫》,饰演杨四郎。由于家境问题加上农村那时候对上学都不重视,痴吧自然辍学,农闲时卖烤鸡架。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夏天快吃晚饭的时候,总能听见一个人在大街上吆喝:“卖烤鸡架咯…….”,我有个同学比较调皮,经常也在街上学着痴吧的腔调大声吆喝“卖烤鸡架咯”,听到这个声音我就知道他来找我玩了。有一次母亲给我钱让我去买他的鸡架,看到他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穿着一身白色的厨师服,留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港台郭富城头型,长相很清秀,说话干脆,但是话不多,也不宣传他的鸡架如何好之类的话。他的全身没有一点灰尘,在那个时候的农村绝对是一股清流。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个泡沫箱子,上面盖着一个白布,打开白布下面还有一层白布,全部雪白,没有一点脏污,箱子里面是摆放整齐的烤鸡架和一把食品夹子,他用夹子给客人取鸡架,从不用手,让人觉得舒服。
想起多年前的痴吧和现在的痴吧,不仅让我感叹生活的不易和人生的无奈。岁月和生活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成功富贵,万人敬仰,也会让一个人变得一败涂地,遍体鳞伤。原来痴吧一直以来和哥哥嫂子生活在一起,到了结婚的年龄,哥哥嫂子帮他盖了几间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房子,嫂子给他张罗了一个媳妇,四处举债给他结了婚,谁知在结婚的当晚,痴吧癫痫发作,媳妇受到惊吓夺门而出,跑回娘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自然彩礼什么的也没有退回。痴吧清醒过后知道这一切就突然傻了,从此癫狂不止,不修边幅,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痴吧总是把每一个集都记得很清楚,哪怕有的月份是小月,集提前一天,痴吧也总是知道,他总是早早地来到集市,当然是步行,有的集离他们村要10公里左右,痴吧也不辞劳苦,风雨不误,有时在路上能看到痴吧往集的方向走,或者下集往家的方向回。他也成了集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成为别人取乐的对象和偶尔的谈资。他的家,所谓的婚房,也随着变故变得破败不堪,听说连床也没有了,痴吧回去就坐在地上靠着墙睡,饿了就到集上随手拿点东西,当然时不时的免不了一顿拳脚,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时刻握着那把破菜刀的原因吧。
又过了不知道几年,我回老家赶集回来,不经意间问起:“为什么没看到痴吧?”,母亲说:“早就死了。”,我略带吃惊的问到:“怎么死的?”,母亲说:“谁知道?饿死或者冻死的吧”。我不禁想到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孔乙己等等。也想到痴吧出生本不是痴吧,也是爹亲娘疼的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后来成长过程中甚至比很多人都优秀,是什么让他变成“痴吧”?也许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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