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记忆中的一条小河)
小学念到第二学期的时候,一家人住在父亲工作的大院,不是什么军队大院,就一小单位。
进了院门往里走,左转过了五六米长的洗衣台之后,继续向前下几级台阶是个小码头,不下的话,右转可以进一个围起来的澡堂。跟北方的澡堂子不同,进去后右边是五六个单间的澡房,有门有屋顶,单间里当然没有热水,甚至也没有水龙头,得自己提着水桶到里面洗。直走到底是个男用的小便槽,因为没屋顶,大约秋季的时候,会有不少大叶桉的种子落到里面。
大叶桉是一种皮厚而蓬松的阔叶树,种子有点像小丑的帽子:大头一端是平的,直径约4毫米,端面有类似花蕊的须状物;向后缩小延伸15毫米左右就是小头,小头直径不过1毫米吧。或者说,这种子有点像微缩版的皮搋子,通便盆的那种皮搋子,虽然那时还没用上便盆。
放学回家,进大院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那便池撒泡尿。然后,下到小码头去玩玩水。玩水是小孩的天性,最喜欢雨后走在路边的小水沟里,有一种莫名是舒适感。这跟小猪佩奇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因为俺玩水的时候,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电视”。
码头很小,最后一级伸出去的台阶宽度不过半米而已,纵向也就三米长吧,因为这本就不是一河,是一条宽度三米左右的水渠。这是与隔壁单位的分界线,对岸也有个同样的小码头,大人能够一纵而过,俺不行。
不过俺不羡慕,因为那边码头上去后是一条土路一片荒野,没人,俺跟那边不熟。
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码头左边。
左边两三米外是个涵洞,可能有二十多米长,因为它上面不但有马路,还有大院里的几间房子。水就是从那来的,弯腰扭头看过去的话,可以看到对面洞口的亮光。
偶尔会有人在洞里放鱼篓,也能抓到几条两指宽的小鱼,不过俺胆小,从来没进过涵洞。其实也进不去,水深大概有六十公分往上,俺身高不够又不会游泳,被冲走就糟了。而且,对面洞口亮光之外,涵洞中间部分是黑乎乎的,俺怕黑。
所以,涵洞也不是俺的注意力所在。
离台阶不足一尺的地方,水下岸壁上有个小洞,小洞顶部是人工的护岸石壁,其他部分是自然的泥土。大小么,勉强可以伸进去一只手,再往里,深不可测。
有那么一个偶然的机会,玩水的时候刚好看到一只螃蟹往里爬,出手如电俺一下逮住了那倒霉的小家伙。
话说,那小倒霉是俺这辈子逮到的第二个活物。第一个是三、四岁时,抓了一只受伤的麻雀,那家伙比螃蟹更倒霉:玩腻之后,俺用石头把它砸死了,放铲子上伸进锅炉房的炉膛里想烤熟了吃,结果,烧成了碳,还没拔毛开膛。
别怪俺残忍,那时是真想吃肉。
扯的有点远。
台阶旁边的小洞,才是俺的注意力所在。
有了螃蟹,这小洞就成了俺放学后必须拜访的地方,因为跟所有人一样,俺人心不足想逮第二只啊。至于逮了干啥,说实话俺也不知道,时间太久,都忘了那螃蟹是不是被烤着吃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肯定没放。俺不是什么好人,长大之后还被称为暴徒,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论如何,那螃蟹终归是被俺玩死了。
可是,俺总共也就逮了那一只。倒是看到过好几次,但不是钻洞里够不着了,就是跑到深水处欺负俺不会游泳。
但这丝毫没影响俺的兴致,因为除了螃蟹之外,那洞口还经常有小鱼小虾出没。都很小,长度只有成人的一指宽而已,还都是透明的。这时候,俺会将手掌握成勺状,从水下慢慢平移过去妄图将它们舀起来。
小鱼虽小,可对水流的变化非常敏感,这招数从来就没得逞过;小虾相对迟钝,往往在最后时刻才一弹而出逃脱俺的魔掌。所以,俺逮到过几只小虾,最笨的那种。
这就是俺最愉快的时刻。
不是有肉吃,是一种成就感。
在小洞边玩够之后,俺的注意力会转向码头右边,因为码头前的水底基本都是大石头,看不到啥东西,没意思。右边就不同了,是小小的碎石底,看得见有铁线、玻璃瓶或者,两分钱的硬币!
俺见过那曾经躺在一个硬币,两分钱的。
但也只能看看而已。
秋冬季节的时候,水渠里的水比较少而清澈,水位最低的时候,到俺的膝盖而已-------俺下去过一次。当然了,等到俺能下水的时候,那里是一分钱都没有的。
视觉探宝完成之后,俺会往右边看看,其实也看不了很远,水渠弯曲向左,大约二三十米外就消失了。
右边首先是澡堂子的围墙,最远端的墙根上有个洞,洗澡水跟小便就从那里流入水渠。再往前是还是墙,那是贴着水渠而建的几间房子。再往前的话,没墙也没篱笆,是一小片空地,那是一户人家的后院。
后院过去一点还是一小片空地,不过那是大院的公摊面积不属于任何人,岸边上,种着一棵无花果树。
俺就是看看那树上有没有果子。
不过不要误会,俺就纯粹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没想着去偷果子。而且,虽然果树离那户人家很近,估计就是他家种的,但毕竟是公摊面积,真摘了也没啥。何况那家人挺和善,摘个果子也不会不同意,只是他家小孩比较大,跟俺没啥话说。
今天想起码这个,跟这家人有关。
他家小孩,俺只记得一个,比俺大了十岁往上。男主人年纪比较大,虽然不知道具体年龄,但肯定是比我父亲大的。俺跟男主人说话不多,他口音为何都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也不清楚他是不是本地人,
甚至,男主人姓什么俺都不是很清楚,只听父亲叫他“老W”。而我父亲说话的口音有点不一样,一些字的声调与常人不同,所以那男主人究竟是哪个“W”,到现在俺都不知道。
他一条腿不方便,是在朝鲜战场受的伤。但要说到究竟是怎么个不方便法,是截肢还是怎么样,俺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走路的姿态不平衡。
他做了一件好事。
院子里的小孩有七八个或者十来个,有些比俺大,有些比俺小。俺家隔壁有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超级调皮比男孩更能折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鸡飞狗跳从来不知道怕的那种。
有天俺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她老爹在把她挂着晾干。原来,她跟俺一样喜欢玩水,在那码头上玩着玩着就玩水里去了,扑腾着要过那无花果树的时候,吉人天相被那男主人看见,捞起来了。
另一个,就没这么幸运了。
进大院右拐,右边是一排办公室,过了这些办公室之后要往左拐个小弯,因为同是一排平房,后面的房子会突出一个房间的长度,是宿舍区。继续向前三十来米走到尽头,就是俺家。
左拐的拐点上,有一株大叶桉,胸径一尺半的样子,很高。大树过去的第二或三个门口,是一户有点特别的人家。
男主人个子比较矮,是单位职工;女主人相对瘦高,农村户口。男主人年纪不是很大,三十来岁,工资估计不到四十元。那时候,大家都不富裕,十天半月才能尝点肉味,单职工家庭更是清贫。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路过他家时,女主人正把蛋壳放柴火上烤,然后用指甲将最后一点凝固的蛋液刮下来。
那个年代,蛋白质极度匮乏。
夫妻俩都不是什么俊男美女,冒犯一点的话,是不到中等水平的长相吧。但他们的儿子超级可爱!两岁多不到三岁,圆圆的脑袋,鼻直口阔浓眉大眼。看得出来,他长大后定是相貌堂堂一男子。
夫妻俩还有个满月不久的女儿,太小,所以多是抱在女主人怀里。别的大人小孩作势要摸这小婴儿的时候,小男孩会不顾一切地把人推开,护在妹妹前面,虽然他自己也很小。
这时候,人们就会哈哈大笑,摸摸他的脸蛋,说笑着离去。如果能在这样的宠护中下长大,他妹妹肯定是骄傲的不得了。
可惜了
最近,无意中知道那水渠边的男主人还在世,居然还在世!非常惊讶,反复确认,才不在不敢相信中相信了。不论怎么推算,他的年龄至少在95往上,应该是98左右。
也许是救人一命的福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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