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遗恨和兰闺惊梦原型(从五代阮郜笔下的女仙和她们的世界)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是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是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在上世纪80年代,这首《枉凝眉》随着电视剧的火爆,一度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几代人的公共记忆。但对于究竟什么是“阆苑”,“阆苑”应该是什么样子?却有着一种时空交错下的混乱感和陌生感。甚至,在历代绘画留下的视觉影像中,对于“阆苑”的描绘也从未统一,每一个时代的画家们,都有自己心中的一个“阆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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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郜 《阆苑女仙图》卷 局部1

壹 《枉凝眉》与阆苑仙葩

在曹雪芹那部悲金悼玉的《红楼梦》里,贾宝玉曾在秦可卿房中梦见自己来到太虚幻境,由警幻仙姑引导到后宫,12位舞女为宝玉“轻敲檀板,款按银筝”,演唱了十二首曲子。

人们评价《红楼梦》是真正“文备众体”的一部杰出文学作品,主要强调了其以小说的形式之外,还汇集了诗、词、曲、谣、诔、偈语、联额、灯谜、酒令等各种文体、各种题材的作品。而在“文体”外,还将音乐与绘画等多种艺术形式通过文学性的描写,为我们带来综合、丰富的审美体验,这便是老曹的伟大和绝妙之处。

由警幻仙姑组织演唱的那十二首曲子,便是《红楼梦曲》。曹雪芹借这些曲子来隐喻、暗示其笔下人物的命运身世,脂砚斋在批注时说:“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告诫看官们千万不要被老曹蒙蔽了。他认为老曹在小说中插入的这些曲子,虽不负责故事情节的推进,但其用处就像高明的画家——“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用淡墨晕染或留白,假中见证,虚中有实,给读者更多的想像空间,也为这部小说凭添了引人入胜伏笔,虽是偈语,却也是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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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郜 《阆苑女仙图》卷 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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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郜 《阆苑女仙图》卷 之二

其中第二首写黛玉的《枉凝眉》(对此今人也有不同解读,有人认为黛玉前世为灵河岸边绛珠草,该曲中提到的阆苑仙葩,恐应指湘云更为恰当),在上世纪80年代拍摄的《红楼梦》电视剧中,被再度谱曲演绎,很快便传唱四方、家喻户晓,停驻于很多人的记忆中。扮演黛玉那位女演员及其本人的最终命运,也一再让人唏嘘感慨。

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中,怕是无人不会哼这么两句:“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是没奇缘,今生偏有遇着他;若说是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正是因为有了如此的印象,作为大陆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对于“阆苑”这个词有着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但若是细究,什么是阆苑?便又觉得陌生。

初观五代时期阮郜留下的这幅《阆苑女仙图》,便留给我这样的印象。

贰 从杨贵妃到秦观,曹雪芹的狡猾之处

尽管每一代人,都会手捧一本红楼梦,但对于阮郜这幅《阆苑女仙图》所描绘的“太虚幻境”,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为什么会产生这类隔阂与陌生感?其原因是我们在视觉审美方面出现了明显的割裂与断代。由盛唐直到晚清,在传统农耕文明中孕育的审美观、绘画方式以及由此所产生的图像记忆,因其延续性被诸多因素所割裂与破坏,在我们当今这数代人的公共记忆中,早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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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郜 《阆苑女仙图》卷 局部2

实际上,在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代,虽历经重大的社会政治变迁,但这类图像带来视觉记忆,还具备相当的连续性,由此衍生、继承或发扬的审美观也相对健全而丰满,尤其是对于那时的社会精英们来说,他们更有机会接触到高质量的艺术作品。

比如老曹描写贾宝玉进入秦可卿卧室时,就杜撰了一幅由秦观手书的对联: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秦观为北宋词人,是苏轼门下四学士之一。后人因为太喜欢苏轼这个家伙,于是为他杜撰了一位调皮且具有很高文学修养的妹妹——苏小妹,并且还为这位苏小妹找了位理想的老公,便是这位秦太虚(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

苏轼作为文人绘画的倡导者,对后世文人绘画的影响深远。在曹雪芹描绘的秦可卿卧室中,秦太虚的这幅对联之间,便挂着一幅由唐伯虎所绘的《海棠春睡图》,内容描绘了唐朝美人杨玉环的睡态。

在笃信道教的唐玄宗时代,杨贵妃这一文化符号不仅代表着美丽、荒淫也代表着另一种文化寓意:神仙。她本人在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被玄宗敕书出家为女道士,道号“太真”。此后又过了5年,到了天宝四载,才被册立为贵妃。

若是将这些文化符号联系在一起,我们便能理解脂砚斋所说的:“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

阮郜的《阆苑女仙图》无作者款印,根据历代著录和卷后跋语,此图流传有绪。在其后第二位留跋者,是一位重要的道家人物——邓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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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邓宇在卷后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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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题跋细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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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宇题跋 细部2

这位邓宇字子方,号止庵,临川(今江西临川)人,能吟咏、鼓琴,亦能写竹石,撰有《雪鹤山人诗》。他12岁就入了道教,1360年成为温州道观的主持。1371年,曾跟随道教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赴南京,数次为朱元璋求雨。(有关邓宇的介绍,可参阅本号文章:大都会博物馆VS故宫:元末道流画家邓宇或邓宇志留下的谜团)

这位神仙似的道教人物在该卷后的留跋,也为这图卷凭添了几分仙气。

叁 每位画家心中,都有个自己的仙境

所谓“阆苑”,也称作阆风苑,在中国神话体系中是女一号王母娘娘居住的地方。它位于昆仑山之巅,东晋时期的道士葛洪在《神仙传》中,为我们详细描绘了这片豪华小区的环境:阆风苑有玉楼十二座,玄室九层,其右边为瑶池,左边为翠水,在外围还环绕着九重弱水。

实际上,在曹雪芹的时代,阮郜所创造的仙境和仙女的图像,一直影响着后人的审美观,成为后人或欣赏、或模仿的样本。这幅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阆苑女仙图》卷上有清乾隆帝题诗,前后隔水有高士奇、乾隆、嘉庆、宣统内府诸收藏印记共22方,残印6方。宋《宣和画谱》,清高士奇《江村消夏录》、《江村书画目》,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吴升《大观录》,内府《石渠宝笈·初编》等书对此画均有著录。

饶是如此,在历代画家的笔下,对于“阆苑”的描绘,在具体地理环境、构图、形式各个方面,并不像其他题材那么统一,或者留下一个相对标准的样式。甚至可以说,每一位画家心中,都驻有一个不同的阆苑。

比如在南宋宫廷画家刘松年所做的《瑶池献寿图》中,就将“瑶池”放置于崇山峻岭之中,神仙们在密密的树林中聚会,就像一群神秘的游击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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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松年 《瑶池献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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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松年 《瑶池献寿图》细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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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松年 《瑶池献寿图》细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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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松年 《瑶池献寿图》细部3

而在和唐伯虎同时期画家仇英笔下,也将传说中的仙境安排在了高山之巅。他作的这幅《吹箫引凤》图,画作内容描绘秦穆公之女弄玉在凤楼上吹箫引来凤凰的情景。弄玉善吹箫,与仙人箫史结为夫妇,后双双乘龙凤升天而去。弄玉吹箫、萧史乘龙的成语典故即来自这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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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英 人物故事图册之《吹箫引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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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英 人物故事图册之《吹箫引凤》细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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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英 人物故事图册之《吹箫引凤》细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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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英 人物故事图册之《吹箫引凤》细部3

肆 五代阮郜和他的阆苑女仙图

阮郜这幅《阆苑女仙》图,为绢本,设色,纵42.7厘米,横177.2厘米。据说此卷的前后,可能都有残缺。

现存的这一段虽为长卷,但画面却有主次,不似其他的手卷将人物与故事情节分布于画面各处。比如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洛神赋图》等长卷,都采用连环画的形式,分段叙述一个片段。相比之下,阮郜的《阆苑女仙》图则是将最重要的人物与场景放置于画面中央,用整幅画面,讲述一个故事。

分居于整个画幅左、右四角的神仙人物,似乎正在向这场聚会赶来,她们的比例稍小,身份似乎并不重要,因为即使她们还未到达,这场位于青松翠竹中的音乐会早已开场。

在宋徽宗时期编撰的《宣和画谱》中,记《女仙图》云:“有瑶池阆苑风景之趣,而霓旌羽盖,飘飘凌云,萼绿双成。”其中所提到的萼绿、双成,即指萼绿华与董双成,她们都是女仙的名字,又或谓董双成是西王母之侍女。宣和画谱此处,恐是借萼绿双成代指各类女仙。从画中女仙比例和位置看,居中的四位身份显然要更加重要,也有人说其中一人便西王母,甚至有人将该图内容概括为:“是一幅以西王母侍女萼绿与董双成的神仙故事为题材”,这些说法恐未必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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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苑女仙图 细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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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苑女仙图 细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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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苑女仙图 细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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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苑女仙图 细部4

总之,阮郜留下的这幅画作描绘了生活在昆仑山阆苑中仙女们的一段优雅、浪漫的闲适时光,她们或者乘鸾、乘龙,驾云,凌波,显得从容自在,安详舒适。也有人看出了其中这些仙女之中,也有仆从和侍女为她们服务,这显示出女仙们的身份等级的区别。就像古希腊、罗马神话中,体现出人类对神仙世界的世俗化联想。

此画在具体技法方面,对于唐人画风有继承也有创新。在笔墨技法上有其独特之处,阮郜本人身处唐、宋之间的人物画转型期,笔下的人物组织趋向繁密,画中女仙体态纤弱,衣纹勾描细密圆软。在绘制坡石时,以墨线勾勒后,用青绿晕染,显出唐人遗风。在衣纹勾描方面,相比唐代人物画更为细密、圆软。

相比上文提到的南宋刘松年和明朝仇英所描绘的仙境,阮郜此图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在仙境四周描绘了大量的水体。这些水体的描绘采用铁线描,以平行线条组合,转为发散式,利用线条的松紧对比塑造出浪花与水流,体现其不同的物理特点,对于波涛的描绘尤其生动。

在大量的水体和海礁之上,用了大块留白结合渲淡的方式,以此表现女仙们所乘的云雾。这类表现方式在刘松年和仇英的画作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

清人高士奇对此画评价颇高,他在跋文中云:“五代阮郜画,世不多见。《阆苑仙女图》曾入宣和御府,笔墨深厚,非陳居中、苏汉臣所可比拟。”意思阮郜的笔墨功底,胜过了陈居中、苏汉臣等宋朝宫廷画家。

但对于阮郜本人,有关其记录很少。在北宋徽宗时,他所流传下来的画作就很少,御府也仅收藏其四幅画作,分别是女仙图和另三幅游春仕女图。《宣和画谱》中记载称:

“阮郜,不知何许人也。入仕为太庙斋郎。”

该画流传有绪,上世纪初,在伪满覆灭后,被傅仪从故宫带走的历代书画珍品1200多件散失于长春、通化一带。解放后,国家文物主管机关多方征求购买收回800多件,《阆苑女仙图》既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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