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中午看书(阅览室昏暗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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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走入学校阅览室里的时候,天色灰暗得如同一张旧报纸,沉沉地盖了下来。那一瞬间我有一个感觉,一个躺在野外长椅上的人,被这样的一张旧报纸严严实实盖住了脸部。我的脚步轻微得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我不想惊动这儿的一切,书,报纸,桌椅,特别是透过被院墙遮了大半的玻璃窗、斜斜打在浅褐色长条木桌上的缓缓的光线。它像是虚弱的投影,又像是一些可以瞧见的灰尘的伙伴。这种宁静是无法搅动的,每一个人在走入这样的阅览室的时候,仿佛也是一粒躺在木桌上的尘埃。我从书架上随便取下了一本书,翻开了其中的一页,一幅江南水乡的黑白照片——一座石阶之上的旧房子在眼前铺开,我几乎嗅到了岁月陈腐的气味,那是长时间被水轻轻浸泡的灰色,里面夹杂着一些被砌放规律的粗拙的石条的味道,更多的则是石阶下清澈的水的波纹的气息。
阔大的阅览室,那时只有我一个人,显得异常的空荡和寂静,它像一个由分秒组成的整块的空气团。一个完整的、不留任何缝隙的、连续的下午。那个躺在长椅上的人还不曾把那张旧报纸揭下,看来,整个下午他都不想把它取下。没有一丝儿风穿过另一侧关着的门缝,那个看似敞开的门洞其实是被一面巨大的厚玻璃堵得一点气不透,噪音是无法透过那道门而窜到阅览室里。北面那堵十几米的长墙上靠着一排排书架,一千多本杂志睡意朦胧地呆在被固定下来的位置上,一千多个寂寞中等待被人打开的纸质器皿。一本书就是一扇门,一扇虚拟而又实在的门。这样的门很容易打开,也很容易退出,它没有一把锁为它守住多个出口。在一本书和一个人之间,存在着一种不易觉察的对比,人是巨大的,又是柔弱的,书是渺小的,却又是可以将人完全包围起来、让人迷失的东西。那个常在阅览室另一个角落就座的人,我只能看到她的一个背影,没有任何虚拟的成分,她总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仿佛阅览室为我提供了一个看到她离开时背影的机会。
那天在阅览室里书看久了,我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排排杂志靠在架上的姿势。它们的表情大多是开朗的,上面绝色的美女总是给你一个不管你在任何方位都可以让你瞧见的注视。她们的脸美得让人屏息,而另一些人的胸口很低,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这是一个美女招摇的时代,不光是在电视上,电影里,大街上,打火机和小商品上,而且大量繁殖在书报杂志的封面和幼儿园小孩都能看懂的卡通上。另一些书却很平静,任何时候都会给你一些感动和安宁,它们像吸尘器一样,把你体内的杂质一点一点地吸出来,就像《散文》和其它的一些书。
那天我一个人在翻开这本书的封面后,就被编者的话打中,那是一种脱离文本的话语,像是午夜内心的独白,没有什么掩饰。真话的味道好像是一碗小米粥,喝下去身体的各个部分都会很舒服。看到那些动人的真实的情节,我会禁不住流下眼睛,人间的真情总是与感动连在一起,比如母爱,亲情,比如诀别时的内心。在生活中我是一个将近四十的男人,眼泪总是藏在身体里一个非常隐秘的部位,它是不可以随便拿出来示人的,但是感动得到了非流眼睛不可的地步,我也只好让人看见我的脆弱,有些东西是无法掩盖的。母亲去世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她以往事回忆的形式潜伏在我的身体里,等待着一些吻合或相似的情节去找到它的出口。人多的时候,我会把手放在额头之上,假装思索的样子,其实是为了掩盖我眼睛里的一些潮湿。在看完这样的一篇文章后,我不会再看别的文章,内心的东西已经溢满了我的全身,我得找个东西把它筘住。
一篇伤感的文章,往往会不经意地吻合这样色调的阅览室,让你重新进入过去的那种有些遗漏的时光的荒疏之中。忧伤和疼痛总是每一个人所曾体验到的,适宜于在一个阴暗的下午或傍晚阅读,如果有灯最好是那种朦胧的有些红丝的灯泡,它既无奈又温情,不像日光灯那样的惨白。一些旧书或杂志更适合在这样的时候阅览,那时你就会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有些发黄的一页,最好不要看完,要留一部分永远藏在未知之中,也正是这样的一部分,才会让你在走出昏暗的阅览室后,依然沉浸在它动人的伤感和往事之中。
这样的下午,我往往会通过昏暗的玻璃窗去透望更为昏暗的天空,仿佛是为了向一个更为开阔的时空呼吸一口空气。窗外寂静的胡同里不时地会有一两个人走过,他们的脚步与这样的下午缓缓的节奏融为一体,偶尔也有一辆自行车的声音从墙外边传来,它松动的部件在向昏暗的阅览室暗示着什么,一小块岁月的残片,一种小型的破落,还是所有事物最终逃脱不了的骨架松散?这样的时候我无法分清这些声响的意义。有一个人的叹息从那边传过来,我能分辨出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口气,这种叹息常常会压得很低,就像阅览室里不易觉察的味道。
我弄不清为什么喜欢在这样的下午或傍晚去阅览室,仿佛一个七八间房大的地方适合于我这样一个中年男人寂静地坐在里面,它的空旷与我年龄中越来越近的逼仄形成了另一种弥散意义上的匀衡。一排排高低错落有致的杂志像是一张杂乱而又完整的拼图,永远贴在了那堵墙上,对着几十张空寂的浅褐色桌椅一声不响。其实,在我走进阅览室的一瞬间,所有架上的书就开始了响动,它们的声音不大,却在我的心里清晰如丝。我常常抽出其中的一本而忽略了其它杂志的抱怨声。如果长时间不去阅览室,我便会觉得我的世界里缺少了什么——坐在一张浅褐色木桌旁的踏实,一本旧书的温情,窗外脚步声熟悉的重复,还有一些反复闪现在脑中的词语、句子或情节的奇妙感,有一种成年人般的模糊的感动。
有时在里面坐久了,我便进入了一种冥想之中。如果此时阅览室里没有一本书,我会不会这样坐下去,呆一个下午?这样的问题近乎愚钝,可我还是会这样想。对于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几乎像一条潜行的蚯蚓,总想一天从昏暗的土层中打出一条甬道。我把背靠在稳当的椅背上,像是一棵树的树干,椅子和树之间的那种质的亲近,是无法用锯或斧子之类的器具解析掉的,它的纹理依旧保存在了另一种形体中。我的眼睛突然朦胧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呈现出虚拟的状态,架子上空空荡荡,只有长条形的、整齐有序的浅褐色木桌在灰暗中保持着平静,就像一本旧杂志里一行行发黄的文字,它们无声无息地跳动,又无声无息地归位。这样瞬间的幻觉让我感到了形式之间极大的可塑性。一张书桌就是一本敞开的书页,我伏在上面悄悄阅读时,不就是正在进入其中的一个还未结束的逗号?而我的世界能否真正抵达或穿过这样一个漫长书页的内部还是无法验证的事。
后来的一个下午,在光线昏暗的阅览室里读到了一组关于故乡的诗,诗味是喑哑的,风格比阅览室里的气氛更加暧昧,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在这个别人的城市里,我只能在阅览室里享受到一种酷似故乡的昏暗和宁静,它以一种别致的气味闪烁在我淡薄的生活中。不过,在我坐在昏暗的长椅上的时候,有一种感觉非常真实,那就是我的内心,就像一间打开的阅览室,里面的事物一一呈现。
(文/肖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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