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断肠千杯寄思量(酌彼兕觥去苦存爱)

作者:房存 王磊斌

《地久天长》是一部以失独为题材,看似聚焦亲情,实则诠释友谊的年代电影。海报中,中文片名《地久天长》下面,是英文译名“So Long,My Son”,如此牵强且富有张力的直译,一面像是父母与孩子苦痛的告别,一面又若三五好友在相拥而泣歌颂友谊。友谊的先置性与长跨度,使得中途夭折的孩子给予父母的陪伴,显得那么微弱与渺小。所以,在历经默默承受、颠沛流离、偏居孤岛、养子离弃等一系列自我逃避式的选择后,一场隔断二十年却注定是告别的再会,让友情重新回到被深切凝视的轨道。友谊,甚至成了彼此在走向死亡路上抱薪取暖式的慰藉。这份慰藉,能够驱赶孤苦无望的人生严寒,却也烫灼着伤痕累累的内心。

愁断肠千杯寄思量(酌彼兕觥去苦存爱)(1)

被延时处理了的静态化苦痛

长镜头、慢叙事、微细节,以及凝视、跟随、旁观、摇移拉转的拍摄手段,比对衬托,重复停留,加之时间回溯及空间穿插的蒙太奇跳跃,影片运用的手法娴熟且花哨。难得的是,这些未将故事情节冲淡销蚀,反而在喧闹中拉长了视静之效,让每个镜头变得克制隐忍。

片中,大人们着急地奔向星星溺亡的河滩时,长镜头的处理自然阻隔了伤痛的共鸣,让观众成了旁观者。在溺水的星星被送去医院的途中,耀军全身僵硬,面无表情。经过隧道时,迎面而来的火车一声鸣笛,瞬间覆盖了耀君与丽云绝望的哭声与呐喊。当星星被送进手术室时,两家人在门外哭天抢地,导演刻意拉远镜头,只让人远远旁观,远远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而且,即时做了消音处理,让观众在即将换位融入的那一刻,又突然被强制剥离。

又如,大部分镜头里,耀军都与烟酒相伴,而且在星星溺亡后,出现的频次越来越高,停顿的时间也有意拉长,甚至他吐纳的缭绕烟雾都成了特写,在海边独自苦饮也成了常态。这是导演特意为观影者预留的体会空间。烟与酒,其实只是耀军丧子之痛麻痹性消磨的手段。耀军和丽云交流的有意缺位,使得电影几乎沉浸在了一种心如死灰的状态,像是导演故意在给伤痛做着慢动作回放式手术,掰开揉碎了再拼贴组合。如此循环往复,俨然构筑起了一副“请君品痛”的架势。

愁断肠千杯寄思量(酌彼兕觥去苦存爱)(2)

被现实反差再注解了的放大式失独

“时间已经停止了,剩下的,就是等着慢慢变老。”这是影片中,耀军转述丽云的一句话,也是他们对失独的一种结果式全定义。可以说,丧子之后的耀军和丽云选择继续苟活,已不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支撑彼此,为了对方而活。所以,他们宁愿背井离乡,选择一个语言不通、习惯迥异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过得也极其粗糙。衣食住行,都成了习惯性的将就与打发,甚至对养子的爱也存有一定的阻隔与距离。

导演有意先呈现了失独后夫妻看似平淡的生活状态,而后在倒叙与插叙中,将他们年轻时的欢愉、孩子在时的天伦之乐,以及朋友间那种无嫌隙的交往之趣,一点点摊展开来,与现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片中最刺痛笔者的,是星星溺亡后,耀军和丽云在小年夜里闭门不出,当茉莉送来饺子时,他们强颜欢笑,道着毫无意义的问候与寒暄。几度无语凝噎之际,窗外爆竹烟花齐放,窒息般的绝望令人扼腕。

这种苦苦支撑的情感维系,看似坚固,但也崩塌得极其脆弱。在耀军和茉莉发生关系后,丽云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察觉出了耀君在留与去之间的徘徊犹豫。丽云提早表明了自己愿意离婚的态度后,毅然地选择了自杀。在她看来,这是唯一的出路。这也反证了两人只能彼此支撑的余生。失独家庭,这类亲情被生死所割裂的人群,成了影片伤感基调的主因,亦是所有情节集聚的导引,但并不是电影的表现核心。

愁断肠千杯寄思量(酌彼兕觥去苦存爱)(3)

被零度时间余温冰释了隔阂的友谊

按照常理,融冰之前应当做的是破冰,而该片进行了反向错置,蓄意将冰层先慢慢加厚,然后用几近零度的时间余温去释冰,所以化冰的速度极慢。当观众几乎都以为曾经地久天长的友谊,最终还是会走向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时,海燕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求,犹如尖利的破冰刀,一下子将二十年所积累的厚冰,硬生生地切开了一道口子。

回归与再会是毅然决然的,没有丝毫迟疑,这是对于这份超亲情之友谊最好的证明。电影中,海燕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的那句话,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是已不惧那时政策的束缚。“我们有钱了,能生了”,海燕对自己过去的坚持予以了否定,这是一种逆向维度的致歉。二是“我们”两字,将千言万语都凝聚在了重回友谊的焦点上,这是海燕对活着的人最大的期许。戛然而止的遗言与突如其来的告别后,两家人又重新团聚在了一起。

浩浩对父亲说,自己不想如母亲那般抱憾而终,一辈子都过不去那个心坎。他选择在星星的家中,将自己致使星星溺亡的原因都说了出来,终于砍去了植于心中多年的“悔树”。导演故意让一切的布局,都如二十年前星星在时那般,仿佛时间从未前行。只是没想到,耀军和丽云在浩浩道明真相后,竟然表现得那样平静,还给予了浩浩安慰。原来,这是两家父母为爱护浩浩早已商议的约定。那年,当得知是浩浩推了星星之后,英明准备一命抵一命,而耀军阻了下来并眼含泪水地说定:“一个字都不要对浩浩说,只要活着,永远一个字也不要提。”这是亲情与友情的博弈,最后友情说服了亲情。中国式父母那种“静穆得伟大,隐忍得深刻”的爱,超越了所有。

这部经过五年匠心打磨、承载三十年时代记忆的《地久天长》,用力地剖开了一个时代的现实横切面。三个小时的中国式亲情、友情和爱情的细致描绘,的确苦大于乐,但苦痛外显的镜头总是被刻意隐藏,这与耀军全程一副僵硬且乐呵的笑脸形成了对照与呼应。诚如导演王小帅所言,“生活中,有残酷,也有幸福,但都是一个点,我们不能给生活下一个到底是残酷还是幸福的定义,因为它是五味杂陈的。”所以,没有明确指定的意义,便是对意义最全面、最精准的注解。三个小时的对饮,酌彼兕觥,只愿去苦存爱。

(作者房存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王磊斌系扬州邗江区双桥街道宣传委员)

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面向社会长期征集优秀稿件。诚邀您围绕文艺作品、事件、现象等,发表有态度、有温度、有深度的评论意见。文章2000字以内为宜,表意清晰,形成完整内容。来稿一经采用,将支付相应稿酬。请留下联系方式。感谢您的关注与支持!投稿邮箱:wenyi@gmw。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