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清静（无声静默）

序

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深深影响自己的事是什么？

对于我来说是葬礼。印象最深的确是此事。

第一次明白一个真实存在的个体，却什么也无法留下，只能离去，永远的离去。

葬礼的主角是少女和他的母亲，少女离开了，母亲还存在着。她的母亲原本是要和我父亲结婚的。

葬礼的当天，天气不合时宜的好，阳光热辣辣的刺入双眼，我却无泪可流。父亲陪着她的母亲。在简短的仪式后，她的母亲便和父亲提出，要去别的城市。婚礼，因此搁浅。

葬礼之后，她的母亲把她所有的秘密都告诉给我，我想她的痛苦我也能因此分担点。接受了所有秘密的我，拖着一身疲惫，溶在自己的床上，望着毫无生气的天花板，觉得它是如此的空虚，也许空虚的不是它。

16岁的花季，尚未开放，便永远的沉睡。看着天花板，突然浮现出与她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2

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框架玻璃柜，静静的伫立，如同守候着什么。每个柜子都装满了体积相等的格子，格子里安睡着一本书。金灿灿的朝阳穿过层层阻碍，轻抚安睡的书，仿佛母亲般温暖的手。

每当这时，我都会就的生命从身体的最深处，缓慢的涌上来，直到将我淹没。然后，我会对着空气说：“还活着，努力吧！”其实只是心里默念。接着开始工作。作为图书管理员的我，或者说是馆长，工作很轻松。30岁时父亲去世了，我独自掌管这里已经5年了。我管理整栋大厦，一栋二百层的大厦。不过没什么，智能化了。

主要的工作是保证书不受损，其实计算机早就把格子内的环境，例如：气压，水分，空气成分等计算好了。我只需用软件检查，虽然有自行检查，但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检查花不了多长时间，完成后，通常会开始吃早餐，咖啡是必备的。食物虽说是人工合成的，味道倒也不赖。即开即食。

顺便说说家族。父亲是语言，文字研究家，这点要感谢一个做文字研究的先祖。母亲，实话说我根本不认识，只提供了卵子。我是从婴儿繁育所出生的。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来到现实中的。出生后的我就被父亲接到了这栋大厦。

父亲很聪明，但在照顾人这方面却是十分低能的。因此只好把我交给电脑去照顾。名字……没有。为什么？文字和语言都不再使用，所有人都没名字。自从发明了心灵感应技术以后，在短短的半个世纪就以植入式软件的形式，对全民进行了普及，接着对所有的物体进行消音处理。科学家们说声音会阻碍我们的进化。

童年呆在这种地方对孩子来说，并不是很好。几乎整个童年我都没和外人交流过，只使用那些玻璃格子上的按键浏览着我感兴趣的书。偶尔我会在大楼的玻璃幕墙向外看，巨大的沙暴犹如巨龙一般将四，五百层的高楼吞没。那种情形，在我的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3

能用文字表达想法，真的是很独特的感觉。恐怕我是最后一个用文字表达的人了。

无论我搜索多少次都无法找到女孩的ID。第一次见面时，我认为是自己的软件出了问题，但我可以搜到她母亲的。原因直到葬礼结束我才知道。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女孩每个星期会来3次，具体哪天不确定。她对于识字是有天赋的，父亲这样说过。一个星期就可以认几百个新字。汉字占了很大比例。她似乎对汉字感兴趣，而我对汉字却没什么兴趣。

一个月后，她认识的字数已经达到几千个了。下一阶段的学习也该开始了——造句。表达，模仿表达。我还记得她造第一个句子时的神情。有些惊喜，却不是那麽兴奋。

“我们是什么？”真令人出乎意料。

“人”我举着卡片，显然我的回答不能令她满意。她摇了摇头，一个人做在沙发上造句。

我也会去看自己的书，一下午就这样度过了。

又一个月，她开始读书，不，是看书。这时我才发现她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她拿起康德的书，翻了几页后，满意的走到沙发那。哲学？5岁的孩子？

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天气总是特别的好，可能只是记忆错觉。童年的记忆对我来说，太过零散。总是在空闲的时候跑出来，就像是柜角露出的线头，一拉却发现后面的全断了，只剩下头。

说说郊游，那可是童年最有趣的事，比起看书。

草地广场事郊游的最佳地点，广场在整个城市的上空。设计十分科学，一种多几何镂空的形式。镂空的部分是高强度的玻璃覆盖的。

郊游的总策划是她的母亲，似乎与父亲商量好了。想不到木讷的父亲居然会和她的母亲商量这种事。郊游的前一天，我们高兴的有些失控，每人都十分兴奋。四个人在网上买了一大堆东西，不像是郊游，倒像移民。

3月23日，郊游的时间，一年之中的准确晴朗日。法定假日，单位一律放假，没有学校的孩子自然会出来。所以人特别多。学校……有软件以后就没了。

当我们把坐垫铺好，食物摆好。才发现人远比想象的多的多。阳光经过玻璃穹顶，被折射成一道道彩虹。不知何时移来的樱树，一簇簇的，开得如同裂锦，望去一片绯红。情绪高涨的人们手舞足蹈。但却没有一点声音，像是午夜按下消音建的电视画面。

一下午我们都在野餐，并不好吃的食品却高兴的吃了一下午。

每年都有的郊游，却在16岁时结束了。

4

十六岁的我，习惯了医院-家两线往返。

开始于一年前，她突然的发病，平静似水到如同海啸，只在一瞬之间。当医护人员带走她时，我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抖个不停，无法挪动一步。

忧郁症。很久没人得了……

一张简洁的床和旁边的电脑医师，就是房内的所有物品。她抱着腿坐在床上，头埋在两腿间，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电脑的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她便躺下来，定定的望着天花板。当我走到床边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是一个小小的问候，什么做不了……

看着她，就是每天要做的。一切都在变，她却仿佛凝结了时间。

半年后的一天，早晨的阳光很好，我觉得会有好事发生。直到进医院时，这种感觉还在我的身上赖着不走。开门，她依旧生硬的躺在床上。坐下时，她似乎看了我一眼。当我去看她时，她还是那个样子。幻觉么。总之我希望她快点好起来。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坐了起来，我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她用力的撕扯自己头发，并大声喊叫。没有声音。我想都没想就紧紧抱住她，安静了。我认为结束时，却被她用头把我撞开，接着撕扯头发并大叫。最终，医师用常规手法使她镇定下来。同时给我一片药，只是我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流血了，我吞下药。嘴角没有痛感，可胸腔内跳动的物体却隐隐作痛。窗外又卷起沙暴，何时才能停止？

还有一个星期，16.她要满是六岁了。但我不知该送什么。我从没给人送过礼物。上个月父亲从B16区收来了几张纸和一根铅笔。年代久远，很有价值。但我想她一定很想得到。如何向父亲开口，这是问题。

一下午我都埋在沙发里，想了无数种表达方式，最终都否决了。在我快绝望时，父亲出现在我的面前，把纸和笔地给了我，然后转身离去。望着父亲的背影，胸腔中涌出一股热流，浑身酸酸的。

走廊上，我在想她收到礼物的表情是会是怎样的。再次推开门，她的母亲也在。我把纸和笔放在床头。她的眼中闪过一点微光，犹如在漆黑凝重的夜空划过一道流星，照彻长空。她真的喜欢。但刹那间，目光又如死水一般，失去生气。

后来的几天，她一直捧着纸和笔。

生日。那天的阳光献媚似的，灿烂的笑着。这么热情，倒是头一次见。心情因此变得很好。在附近的商店买了庆祝用的烟火，无烟无火，可在室内燃放，价格也理所当然的高。

她的母亲早我一步到。父亲由于工作原因，无法来。她母亲手上有条粉色的带子，是礼物，成人的证明，随心情变色。她母亲把带子系在她的手腕上时，她的目光又有了些许生气。

礼花在空气中编织出七彩的图案，不停变幻，在她的瞳孔上投射出绚丽的色彩。十六岁，成人礼，却这样度过。

不管怎样，生日快乐！

傍晚时分，我们一起离开了。回到家的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天花板，试着感受她的想法，她究竟能从这儿看出什么呢？

一早，我就赶往医院。在走廊上，就发现医师们从她的病房里进进出出，好像还有警察。我冲了进去，发现她依然安静的躺着，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手腕上的带子已成深红，还有个笔杆粗的洞，动脉破裂。

一位警察招待了我，用全息图向我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自杀……骗人？！主治医师！我愤怒的看向它，却发现它的屏幕一片漆黑，死机……为什么？我拿起了床头的那叠纸，第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程序语言。是真的，她自杀了……

5

需要整理一下了，在我临死之前。

那些秘密我想留给纸，没人会看懂了。

在葬礼上得到的秘密，是公开的时候了。

她原来没有安装软件，她从一开始就排斥。因此我无法与她交流、

我一直在责备自己，如果我没送她纸和笔，如果我陪她造句，陪她看书，她是不是就不会得病，就不会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她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进化而丢弃声音的我们，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在思考，也看了很多书，哲学，历史……看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我想把答案和她一起分享。

看着宇宙演化的轨迹，答案很清晰的展现出来，三叶虫，鹦鹉螺，鱼类，两栖类，爬行类，哺乳类。意识的霸主，终将消散。

我终于明白了心，心的用途，交流，储存情感。原来不需要软件，只要有心就行了，我是如此的愚蠢，明白的这么晚。

现在的我已经是个快80的老头子了，每当我想起葬礼上那灿烂的阳光，我都会觉得很讽刺。

我希望自己在沙暴咆哮的时候，辞别这个世界。

再见……进化的世界……

尾声

我希望后人们会明白，拼命进化的我们是为了什么。虽然不会有人再看懂了，但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的，会明白的……

自然从来都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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