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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顾家人哭闹风云镇（二）

翌日清晨，老秀才的尸体被打捞上岸，顾家四人找校长要赔偿，校长躲出去了，踪迹都没瞄到。于是他们转身去了镇公所。

镇公所，在吴德烟馆往北百来米。

顾家四人满脸忧戚地踏进了镇公所大门，脚下是半个足球场大的黄泥坪，风吹进来，沙土还往身上跑。镇公所的建筑分布在黄泥坪四周，布局类似北平四合院，建筑面积在当时同等水平的乡镇里屈指可数，所以镇长办公和居家都在里面。

吴镇长这个父母官，和圆有缘，脑袋比球圆，肚子也是滚圆的，要是去掉脚掌，连腿也是圆球的，浑身上下都是靠圆这单调的几何体组装而成。

他似乎有穆罕默德的先知先觉，顾家人还没开口，就知晓他们的意图。只见他左手叉腰，挥起右手，用食指迎着他们厉声说：“你们这些刁民想干嘛！想敲诈政府吗？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是镇长，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到！”说完，还赠送了句风云镇男人互怼时的惯常粗口，“妈了个巴子。”

顾家兄弟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吴镇长是他们自打娘胎以来见到的最大的官。而这还是首次与镇长正面打交道，看见这架势，兄弟俩被唬得不敢动，妯娌俩更是不经场，瑟瑟发抖地挽着自家男人要离去。

孟子《跬道》里说，“长兄若父。”关键时刻，顾绶肩负起长兄的责任，硬着头皮担当起了家庭发言人，来了句：“我人总不能白死吧。”

见有领头羊，顾纬和俩女人也就大着胆子轻声附和：“赔钱。”“怎么着都得赔钱。”

没想到圆球大人彻底怒了，脸红到手指，竟跳——噢，说错了——是弹起来开骂：“滚！给老子滚！妈了个巴子，见钱眼开的家伙，什么钱你们都敢要！”

顾家人惊吓过度，如临山崩地裂，先是目瞪口呆，后是不约而同涌向镇公所大门，兄弟俩还差点因此互相碰撞破了头。

一行人低头蔫脑地回家，又心有不甘，兄弟俩一合计，脑洞大开的想法产生了。

上午十点，他们把老秀才尸体停放在学校门口，学生们被吓得抱头鼠窜，尖叫和哭声一片。茉莉和北雁哭着抱成一团，发现有男生抱着书包跑回家，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跑回家。不到十分钟，风云镇小学只剩下老秀才的尸体和寂静。

兄弟俩为加大火力，吩咐俩妯娌再进镇公所。妯娌俩心一横，克服了先前的心理恐惧，为了钱，这次也豁出去了。一到镇公所，就躺在黄泥坪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喊地。不亚于国家一级演员，准备冲击奥斯卡奖，引来不少人围观。

严丽文件精神吃得透，尤其卖力，衣服和头发都凌乱不堪，满身都是尘土，眼泪、鼻涕搅拌了些尘土，被糊在脸上，黑乎乎的，也顾不上擦拭（要是现在权当做个面膜），弄得面目全非，比电影里逃难的饥民还要不成形，就算是顾绶站在跟前，也保管会扔点钱打发她。镇公所黄泥坪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可一两个时辰过去了，镇长还没露面，他在相好家去了。俩妯娌不知情，依旧在举行哭唱比赛，躺累了就坐起来哭，坐累了又躺下哭。开始还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后来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听不清楚。严丽家中一儿一女早午饭都没吃，在家饿哭了都无暇顾及，势有拿不到赔偿不罢休的气概。

镇长陷在相好家，一时抽不开身。听窗外有人议论，顾家女人在镇公所哭闹，恨不得从屋顶飞身而出，再一个巴掌把顾家人拍进泥地里去。

他站在昏暗的窗口下，压低声音责怪道：“姚静，你表哥也忒不靠谱，留下个烂摊子还要我来收拾。”

正在穿衣起床的姚静劝道：“要不给点钱打发他们走算了。”

吴镇长不愿掏这个钱，他怕今后再遇到此类事，刁民都争相效仿。“要是都这样，我这个镇长还怎么当？你说，我这个镇长还怎么当！”镇长声音不大，但明显有些恼火。

穿好衣服的姚静走到吴镇长的身边，默不作声地依偎在他的肉臂膀上。

等镇长回到镇公所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严丽、支有金久不见镇长，怕哭死了都见不到人和钱，没能坚持下来，看客也没了耐性，所以他们各自早自行离开了。

镇长担心，顾家人没拿到钱，明天还会来闹腾。怕这事拖久了，上面会怪罪自己处置不力，影响不好。于是他拿上些公款提着公文包，去了吴德烟馆。

世界真奇妙，黑道胜过白道。

暮色加重，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顾家兄弟疲惫地走进西街，却起了争执。

顾绶埋怨道：“都怪你出的馊主意！”

顾纬不服道：“主意是我出的，可当时你不也同意了吗？”

“现在好了，人折腾个半死，钱是一分都没见着。”

“那你说，我们下一步……”

顾纬话没能说下去，因为他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是吴德烟馆打手金彪。金彪壮实得像堵墙，他没给顾纬说话的机会，一拳打在顾纬鼻梁上，鲜红的鼻血喷涌而出，疼得顾纬直流眼泪。

被这突如其来吓得不知所措的顾绶，刚要开口说话，已有两人把他的双手反绞，按到在地。一个字没吐出来，反遭一顿拳打脚踢。

再看顾纬，已被金彪踩在脚下，疼得鬼哭狼嚎。

俩人被打得半死不活，金彪怕再打下去要惹上人命官司，于是他在顾纬屁股上踢了两脚，说：“打你的工钱，暂时不跟你们要，但是你们要想再闹事，不但要付工钱，还要把你们媳妇乖乖送到风云楼，营业半年。”说完，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

良久，兄弟俩才吃力地爬将起来，凑成一双好腿相互搀扶着回了家，家中女人孩子看见这情形，慌乱作一团。

深夜，顾家人还胆战心惊的，一大家子6口人不敢分离，局促在西屋两孩子的房间里。一句话不敢说，生怕弄出声响惊动吴德烟馆，招来飞来横祸。

吴德烟馆下三滥手段远近闻名，支有金在娘家就吃过他们的苦头，至今仍心有余悸，一宿抱着严丽的儿子颤抖不停，不敢合眼睡觉，她在担心金彪往家里扔蛇。

第三天一大早，兄弟俩没敢去要赔偿，瘸着腿草草地安葬老秀才了事。

风云镇的人再也不愿让孩子去上学，说那停过尸体，怕沾染晦气，风云镇小学就这样差点夭折了，好在新校长来了后，挨家挨户劝说，又在学校门口放了鞭炮，装模作样地驱鬼，才又在新学期开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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