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千年最美不过宋词(爱唐宋词世事漫随流水)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也作梦里)浮生”这两句,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乌夜啼·昨夜风兼雨》,全词如下: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为了真正读懂这两句词里包含的人生感慨之味,我们需要先了解李煜这个人。
清代诗人郭麐(lín,同“麟”)在《南唐杂咏》里说李煜:“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这大概是对这位“好声色,不恤政事”的“亡国之君”最好的凭吊了。
李煜肯定不算好皇帝,他是个不幸的倒霉蛋。他的不幸大概自他出生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
(李煜像)
在后世评价他说他是“亡国之君”,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在他当上皇帝时,南唐已经算不得一个“正经”的国家了。在他父亲李璟手里,南唐先是向北周称臣,后来又向北宋称臣,自免帝号,只称“国主”了。更何况在中国的正史上,这一段时期虽然被称为“五代十国”,但延续正统的是北边中原的“五代”,“十国”只是一些割据政权罢了,国君也只是“土皇帝”,悲催的是,到了李璟手里,“土皇帝”也做不成了,只能做“国主”。
(北宋灭唐示意图)
李煜十分无奈,他不是长子(李璟的第六子),最初他也没有被立为太子,他甚至为了表明自己志在山水,无意争位,故意把自己埋在经籍之中,一门心思地钻研书法、绘画、词曲,甚至还给自己取了文人一样的雅号,叫“钟隐”、“钟峰隐者”、“莲峰居士”等,但命运浑然不由他自己作主,因缘际会,国主的帽子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让我们看一下李煜是如何的战战兢兢的过他的“国主”日子的,他的南唐又是如何一点点沉沦至灭国的:
961年,李煜登基,除了使用北宋年号外(李璟时已如此),更是在每次会见北宋使者时都换龙袍为紫袍,紫袍是官服不是皇袍,这是臣服到底了;971年,李煜干脆去除了南唐国号,自称江南国主,这次,是国家名号都不要了;972年,他又下令贬损仪制,撤去金陵台殿鸱吻(因为它又叫“龙吻”,犯忌讳),随后又先后多次上表宋廷,请求直呼自己的名字,以示尊奉宋朝,这是一点“尊严”也不要了。
(鸱吻)
但尽管这样,975年年底,南唐还是灭国了,到了976年,李煜被俘送开封,封“违命侯”,紧接着又改封“陇西公”。到978年,在过了两年囚徒生活之后,李煜愁思深重,于是写了《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怀恋故国,这惹怒了宋太宗,于是,他在七夕之夜被赐死,巧合的是,李煜的生日也是七夕,他只活了整整四十二岁。
是的,只有长期过着自己无可奈何又朝不保夕的日子的人,才会有李煜这样的悲痛,也才会有李煜词作里深彻的愁苦。
(王国维像)
王国维对李煜的评价极高,在《人间词话》里说: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16)
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17)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18)
这此评价相对来说是准确的。
有了这些背景资料,我们可以专心读这首《乌夜啼》了。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这是秋夜抒怀,我们知道,秋季是最引人愁思的季节,秋夜是最让人伤怀的时刻,更进一步,还有风雨,风雨交加的秋夜,最让人伤怀,所以韦应物说:“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所以李商隐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而曹雪芹写林黛玉,最让人伤怀的诗叫《秋窗风雨夕》。
(秋雨之夜)
李煜笔下的秋窗风雨之夜,是纯白描的。这第一句看似风雨交加,动静蛮大,实际上,除了“飒飒秋声”之外,再无别的声音,但就是这种声音,更加深了李煜周遭环境的寂静感,这是“以动衬静”的手法,飒飒秋风里,他的悲伤被放大化,他的清醒被放大化,他深深感到人生之悲凉,这份悲凉,绝不只是来自秋夜风雨,而是来自家国之悲和人生之苦,它们只是在秋夜风雨里被强化了。
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因为悲伤,更主要是因为他的清醒,使他深夜难眠,他熬到“烛残”,等到“漏断”(更鼓停歇,其实就是天明),一夜辗转反侧,起来又躺下,躺下又起来,终难平复。“欹”,指倾斜、倚靠,实际是不断换卧枕的姿势。但为什么“起坐不能平”呢?,词人已经不用说了,因为那是不言自明的哀愁。
到了下半阙,全面转向抒情: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世事如时间,无法挽留,人生如流水,无奈东流,这正是李煜的人生,这是“世事茫茫难自料”的无奈和悲苦,这是人生无法把握的哀愁。愁思沉重,无法排遣,无力派遣!这一句,也带有普适性,因为不管谁的人生,都会有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刻,因此,这是“千古同慨”,历代文人叹息“人生如梦”的诗词最为常见。
(影视剧里的李煜)
怎么办,李煜在四处无路的情况下,给自己找了出路: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不如一醉,不如一醉,“醉乡之路”最好走,喝醉对于李煜不难做到,所以他说“路稳”,悲苦太过深重,所以只能“频到”,多多喝醉吧,“此外不堪行”,别的,再也无路可走。
一个亡国之君,在战战兢兢、随时都有杀身之祸的囚徒岁月里,无可奈何地写下这样的词句,真的是“以血书”的句子,是诗词里的菁华。
(词意图)
王国维称在《人间词话》里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也是中肯的,实际上,正是李煜留下的几十首(确认的有38首)典型的士大夫之词,使“词”这种文学体裁,由伶人曲子的附庸,渐变为抒情达意的工具,提高了文学表现功能。简言之,如果不是李煜词的推动,“词”,仍将停留在“歌词”的阶段。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煜被称为“词帝”是有道理的。
(【爱唐宋词】之10,部分图片引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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