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和荀子历史地位(五亩之宅树之以桑)
熟读《孟子》的人无不拜服于他气盛言宜、汪洋恣肆的文风,但是如果要说治国平天下,抛开心性论的那部分,似乎就只看得见“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那些具体操作的礼制典章他提到的并不多。而在这方面,教出了李斯和韩非子的荀子,则显然比孟子强得多,但是他却始终不属于儒家的正脉,也不为一般人所熟知。
孟子与荀子
为什么荀子不像孟子那般为后人所喜呢?主要原因之一是荀子所持的独特人性观。在日常与人相接时,我们脑海里也许会出现自私的冲动与想法,但我们很难接受自己是本性粗鄙的,善是出于人为的。本心存有无私之念,能行无私之事,对此我们持有最根本信仰——虽然最开始是无意识的。日常经验也证明了对自我的这种信念——虽然最开始是主观建构的,挺立在某些不可辩驳的客观事实之上。
后人对荀子持有偏见,另一个原因也许在于荀子的书写风格。一个思想能否被广泛接受,并不总是由其真正的价值所决定,在许多情况下却是由其表达形式所决定。有时候甚至会出现某个过时思想因为新瓶装旧酒,穿上了新的外衣,而大受欢迎。荀子在这方面的天赋是远逊于孟子的。与孟子相比,荀子的推理过程不同寻常地更有力量,同时又简洁而富有逻辑性,但是荀子的书写风格却没有孟子那般天才恣肆有诱惑力。
其实,荀孟这两位大哲的哲学前提和结论都存在不足,各执一隅,都不全面。
重仁义还是重礼乐
从历史角度看,荀子强调了儒家的礼乐方面,而孟子则推进了儒家的仁义方面。在《论语》中,孔子究竟更看重礼还是仁,有时颇让人困惑。孔子对礼仪有发自内心的崇敬,以至于《论语·乡党》详细记载了孔子在不同场合的音容行止,将孔子刻画为礼之化身。据相关史书,孔子年轻时“适周,问礼于老子”,因为周王室保存了各种周礼档案,而老子为“周守藏室之史”,在当时似乎被公认为祭祀礼仪方面的权威。
孔子热心倡举礼乐,不仅在于其外在表达,而在于它对道德性格的涵育光大。帕斯卡正是在这相同意义上要求所有教堂严格执行所有礼仪,因它有助于基督教性格的养成和虔诚心的培养。孔子哀叹当时四处可见的礼崩乐坏,并一有机会就表达自己的不满。如果没有孟子这位不世出的天才人物进入孔门,并强调伦理的主体性,即儒家学说的仁义方面,荀子这位礼乐的高举者无疑会成为儒家正统学派的代表。
荀子之所以不那么受欢迎,究其原因就在于他那激进的人性观。与孟子恰恰相反,荀子认为人性本恶,需要通过礼乐制度来予以纠正,而正是为了化性起伪,圣人才发明了礼乐制度。
通过礼乐化性起伪
但是严格来说,人性本恶这一令人不喜的观点对荀子而言,并没有他的礼乐主义那般重要。荀子致力于为他的伦理学给出一个哲学基础,于是便抛出了人性本恶的观点,即人性需要后天纠正。荀子的目标在于引导百姓走向德性之途,为了实现这一点,礼乐成为了最好的工具。人性在理论上是本善或本恶,若从实际上来考量的话,并无多少区别,最重要的在于遵循儒家的道德规范。荀子发觉人性不像孟子所言的那样,若人性本善,为什么还需要后天通过礼乐秩序和道德规训来加以纠正呢?
《荀子·礼论》篇首便说: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由此看来,荀子很明显认定社会乃是一种人造制度。人生而好利,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不惜牺牲他人的利益,于是纷争四起。圣人发现这种混乱局面不该持续,人和人应该乐群和睦,因此必须对人永不餍足的私欲进行一定限制。圣人知道这一限制有违人的天性,是对自然冲动的约束,因此是一种“伪”(字面意思即人为)的创制,与人性本来之恶形成对峙。在荀子看来,圣人究其本源也只是化性起伪的典型而已。圣人与百姓之间的区别不在于天生的本性,而在于对原初的粗陋之自我施加的“文理隆盛”之创制。
由此便出现了荀子和其他儒家传人的道德实践体系的最突出差异。子思(孔子之孙)、曾子(孔门著名弟子)、孟子等儒家传人无一例外都更看重仁、敬等的内在价值,认为礼乐规范是内在情感的一种很自然的外在发展。由于荀子不认为人性本善,所以不可能倚重人的自我修养。用我们现在的话说,他强烈地相信外在环境在塑造人的性格和命运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人类心灵不是一张白纸,等待着美德的引导,相反,它是一种非常粗陋的存在,需要最为精心的处理与最为系统化的再调教。把古之圣人所制礼义运用于这一朴初的材料,慢慢打磨它,以至于得到一个化性起伪的和美自我。
《荀子·礼论》又说:
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
通过化性起伪,饥馁者可以让老者先食,劳累者不怕艰难困苦,兄弟恺悌,老百姓甚至会对陌生人施以温情。所有这些为人称赞的高尚行为都不是本性的自然流露,必须在礼义的打磨淬炼下才能实现。
如果说其他儒家传人可以被归类为主体性的高举者,那么荀子无疑是强调了人的客体性。他不认为人的内心有不断充之扩之的善端,而认为应该从外部将善嫁接到人心。他不认为仁是人类的一种利他本能,而是希望通过人为手段来淡化自我中心主义。考虑到在社会的建立过程中,各种传统和人类的模仿本能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因此不可否认,荀子关于道德训练的客体性方法虽然失之偏颇,但在美好道德人格的塑造上,很多时候是相当富有成效的。
宗教或传统所规定的礼仪、规范和法令,是古之圣人所感受到的内在情感的自然外显,然后百代传承之、圣化之。当百姓遵守这些礼仪、规范和法令,外铄于内心——而非由内而外推——便可以合逻辑地期待在百姓心中激发起与古之圣人类似的道德情感。人心就像多条弦,每条心弦都等着外来音符与之共鸣。如果这些心弦因根器有限而不足以自震,那么可以通过外界的一些手段对之施以帮助。以上这就是礼乐主义的心理学解释。
也无怪乎后来的儒家思想家在荀子那里会发现异端的种子,因为他反对的是对大多数人而言至为珍贵的儒家唯心主义潜流。
荀子认为道德训练不能仅凭内省功夫,而是需要成年累月地致力于学习和实践。《荀子·劝学》中说: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
在儒家经典的研习及其重要性方面,荀子与其他儒家思想家无异。不过,礼乐之书在荀子眼中尤为重要。一般而言,哲学史通常有两大相反相对的思想脉络,一为主观主义,一为客观主义。在中国思想史中,荀子代表了后者,极为强调礼制的意义。
荀墨二子的哲学处处针锋相对,故而与墨子相反,荀子极为重视音乐的功用。墨子仅从经济上无所产出来看待音乐,忽视音乐对情感起到的慰藉与提升作用。荀子则穷尽一切外在手段涵育人格,在他看来,音乐可以移风易俗,是最有效的修养身心之手段。《荀子·乐论》曰: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故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
在这方面,荀子所吐露的感情可以说带有典型的中国人特质。
《铃木大拙中国哲学小讲》
作 者:铃木大拙 著
“世界禅者”铃木大拙的中国哲学史,
首次中文译本问世,
与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二星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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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黄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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