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人生可遇不可求的四件事（不如你背叛了冯唐）

范范

伦敦大学国王学院

近期有一部国产青春主题的电视剧，叫《春风十里，不如你》，由张一山和周冬雨主演，剧本改编自冯唐「北京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北京，北京》。

有多火？虹膜的后台有好多读者留言，别再写《我的前半生》了，已经是过去式了，快写写《春风十里，不如你》吧！

《春风十里，不如你》

《春风十里，不如你》改编自冯唐「万物生长三部曲」的第三部《北京，北京》，但把原著的名字换成了冯唐最有名，也最有争议的一句话「春风十里，不如你」。

冯唐曾自得地写道：「这七个字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讲汉语的地方口耳相传。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了。」

《春风十里，不如你》这部电视剧，在叙事上就不可能做到这么前卫了。该剧一板一眼地选择从小说时间轴的最前端开始：刚进入仁和医学院的大一新生们，坐在军用绿皮卡车中，前往军训的营地。

大概电视剧为了让多数观众更容易进入，只能采用这种最保守的叙事结构，我能理解，但它确实折损了原著的一部分魅力。

除了叙事结构上的反传统，冯唐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对一些琐碎生活细节的重口味捕捉与描写。

比如，冯唐爱写电线杆上的不孕不育广告，写小酒楼黏腻地贴在人腿上的一次性塑料薄膜桌布，甚至是写公共厕所小便池上方的污秽涂鸦。这些「不雅」「粗俗」的生活细节正是冯唐文学中的叛逆精华。

也就是说，冯唐的闪光点就是他敢于以真实世界的「污遭混乱」，去对抗传统文学中虚伪的「文明整齐」。而这部改编电视剧，却尽了最大努力去铺陈一个小清新的雅致世界。

电视剧的开端描写九十年代大学生的军训生活，精心地布置出一个清新的怀旧场域：这个军营洁净敞亮，甚至还带着柔光。这能让观众重返一个有关青春的美好梦境，不过和冯唐小说中描绘的那个昏暗嘈杂，充满腥气的北京就相去甚远。

《春风十里，不如你》对这个故事的「美化」当然不止体现在布景上。冯唐小说中男主角秋水，是个公然的无赖。他无顾忌地大方讲述自己所有道德或不道德的欲望，他直视自己人性中所有黑暗面，却仍戏谑地贫嘴，不屑得到来自他人的拯救与认可。

电视剧如果这么拍，似乎太暗黑了。所以秋水的成长故事被包装成一个关于「梦想」的流行童话，秋水也从一个狂妄自大的流氓汉子，变成了深爱文学的热血少年。

电视剧中的秋水面临的最大人生问题，也不再如同小说中是自己「无法约束的性欲」，而变为了「如何冲破社会的规范和父母的压力去追寻文学梦」。

《春风十里，不如你》的改编大大地「通俗化」了冯唐的故事。也许在一部分迷恋冯唐的激进文艺青年看来，这种通俗的「降格」是令人无法接受的，让人嗤之以鼻。

但在我看来，《春风十里，不如你》对冯唐原著的公然背叛，可能无意中构成了一次隐晦的批判，其中有令人十分痛快一面：这部电视剧试图砸碎的，是冯唐这个「北京土著」、「人生赢家」关于自我的狂妄，是无数男性文青目高于顶的意淫，以及最根本的，是那个贯穿所有冯唐小说始终的「男性中心主义」的幻梦。

在冯唐的原小说《北京，北京》中，主要描绘了秋水与三个女人的感情纠葛。这三个女人分别是「小红」，秋水的「女友」，以及社会上的成熟事业女性「柳青」。

「小红」是「小红烧肉」的简称，因为这位叫做「肖月」的大学同班同学「奶大腰窄口小」，成了全班男生「生殖崇拜」的对象，因此被取了个「小红烧肉」的绰号。

如果这个绰号已经能够让大多数女性读者感到女性被物化的强烈不适，那么小说中，秋水的「女友」，以及秋水偶尔提及的「初恋」，甚至从头到尾无姓无名，其中对女性角色的轻视便更不需要言说。

某种程度上，冯唐小说中的每一名女性角色都是面目模糊的。她们永远只是男主角欲望的投射。读者只能通过男性最赤裸的视角观看她们的巨大的乳房和光顺的头发，她们的容貌和身体永远被男性的目光赋予性的意义。

即使当这些女性人物开口说话，竟然也是以冯唐的语气、冯唐的口吻。因此，冯唐笔下的女性看似享受着高度的「性自由」，但却是为男性欲望服务的「自由」。冯唐允许她们开口说话，她们能说的却也只有赞美，垂涎，崇拜男性的阳刚。

李玉曾改编过冯唐的《万物生长》，倒是竭尽全力去模仿了冯唐文学上的先锋形式，却也对冯唐的男性中心视角几无批判。到最后，除了范冰冰的大尺度戏份，我们再记不住别的什么。

《万物生长》（2015）

而《春风十里，不如你》却不同。在电视剧改编中，周冬雨饰演女主角「肖红」——「小红」成为这个女孩儿真正的名字，而不再是一块供男性垂涎的「小红烧肉」。可以说，选择周冬雨来演「小红」这个角色，就已经不仅完全背离了原小说中「小红」的形象，更是对冯唐相当直白的讽刺——改编者多半是完全无意的。

原小说中，小红之所以会成为秋水心中难以忘怀的白月光，就是因为她极具女性魅力的身体。而周冬雨饰演的小红出场没多久，就被电视剧中的秋水嘲笑是毫无女性魅力的「柴火妞」。那么电视剧中秋水与小红的爱情，显然不再来源于「原始欲望」与「生殖崇拜」。

肖红

「原始性欲」这个在冯唐那个年代相当「时尚」，相当「先锋」的文学主题，终于被揭露出其对「性自由」矫枉过正的一面：如果这个主题的出发点是对传统性压抑的反叛，冯唐显然已经走得太远，他对「欲望」的盲目崇拜同样需要批判。

而《春风十里，不如你》中周冬雨与张一山演绎的这个「傲慢与偏见」式的爱情故事，虽然不那么猎奇新鲜，却是在冯唐的基础上踏实地重建了这个「灵」与「肉」的古老话题：周冬雨不需要依靠一具被男性垂涎的身体，而是靠自身的魅力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爱情，这无疑也是重新定义了「女性魅力」的含义。

除了对小红这个角色的改编，《春风十里，不如你》还重新充实了秋水的「女友」这个角色。在电视剧中，这个角色终于有了名字，她叫赵英男。

赵英男

原小说中，冯唐根本不屑于介绍秋水女友的人物背景，而电视剧却细心地将这个人物形象填充丰满：她是参谋长的女儿，她有长于军区大院的童年，性格刚毅正直。

因此，虽然《春风十里，不如你》在艺术形式上无法继承冯唐的「逼格」，但正是如此大刀阔斧的大胆改编，像小红和秋水女友这些曾经无声、空洞的女性角色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个性与声音。

某种程度上，《春风十里，不如你》已经不能算是由冯唐《北京，北京》改编而来的电视剧，而更像是一部「同人作品」。所谓「同人」，是对原作的重构和扩写，是对原作无可避免的「降格」，但也是消解原作权威的、「平民化」的胜利。

《春风十里，不如你》这个特殊的案例之所以会出现，显然是因为女性观众的庞大市场，战胜了那些与冯唐类似的自诩才子的精英男性和文艺青年。

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太常碰上这类人。他们侃侃而谈，句句偏见，字字狂妄，仍自以为洞悉了两性，看透了世事。

受够了他们的「睥睨」，再来看看《春风十里，不如你》如何改编冯唐，倒是让人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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